如果說我爸對小孩有一套流程,
那生活對我爸,也有它自己的一套。
流程如下:
清晨開挖土機 → 白天送雞蛋 → 晚上當廚師
他用三份工作,換一個家的穩定;
也換來日復一日的疲憊與沉默。
但在他倒下之前,是我媽媽先病倒的。
那時我還在幼稚園大班,還不太知道「乳癌」是什麼。
只知道從我有記憶以來,媽媽常常咳嗽、臉色很差,走一走會突然蹲下來喘氣。
我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搖搖頭說:「沒事啦,媽媽只是太累了。」
她從來沒說「我痛」,
但她的身體會偷偷告訴我們: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後來她住院、手術、化療。
頭髮一點一點變少,她還笑著說:「媽媽只是換個髮型啦~」
那時我真的相信了。
她總是這樣,把最難的部分藏起來,只留下微笑給我們看。
我爸那時也還在撐,三份工一份都沒停。他說:「我要撐住,讓你媽安心。」
結果沒多久,他也倒了。
他開始吐,一開始只是酸臭的液體,
送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喔~這是肺炎啦,吃個藥就好。」
我們信了。他也信了。
結果幾天後,他又吐,而且這次吐出血。
媽媽拖著剛化療完的身體,又拉著我爸重返醫院。
這次換了另一位醫生,看了片子,皺眉說:
「這不是肺炎,是肺腺癌,第三期。」
——這句話像一顆石頭丟進水裡,砸爛了我們全家好不容易撐住的平靜。
我爸說這是醫療糾紛,醫院沒早發現,要賠錢。
他說:「錢留著給你們生活用。」
他說得很平靜,但我聽得出來,他真的累了。
不是工作那種累,是那種**「連氣都不想喘了」的累。**
還沒等我們離開醫院,社工就來了。
他坐在病房外,語氣專業、制度熟練,說:
「你們是弱勢家庭,這種情況告不贏的啦。」
他沒問我媽還在療養,也沒問我們家怎麼撐過來的。
他只說,醫院會每天送一份愛心便當到家裡。
這樣就算「處理完了」。
媽媽聽完,只是點頭。
我知道她其實不是答應,她只是怕一開口,眼淚就掉下來。
我們什麼都沒有得到。
沒有道歉,沒有賠償,沒有說一句「對不起,我們搞錯了。」
只有一份愛心便當,像貼紙一樣,貼在我們破掉的生活上。
像是在說——「你們的痛,我們知道,但……只值一個便當。」
那時我還太小,沒辦法給這種感覺一個名字。
現在我終於知道,那叫「無力」。
而「無力」,是世界還沒真正壓垮你,卻已經讓你沒聲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