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是一個因為「會畫畫」而被稱讚的小孩。
還記得小學二、三年級時,美勞課上畫的圖被老師邀請到講台展示。當時雖然還懵懵懂懂,但能夠把自己的作品呈現在大家面前,內心那種雀躍感至今仍記憶猶新。
我喜歡畫畫,也喜歡看漫畫。還會拿課餘時間模仿畫當紅動漫角色,引來同學們的圍觀與讚嘆。那種被注意、被肯定的感覺,讓我開始覺得:「啊,原來我有一點特別。」
現在想想,那也許就是「想紅」的雛形。
「如果我畫得更好,是不是能得到更多讚美?更多人會喜歡我?」
因此即使長輩並不支持,我還是嘗試透過各種方式自學漫畫和繪圖技巧。成為漫畫家也成了我那時最熱切的夢想。
如果能像日本漫畫家那樣,有自己的長篇連載作品、每天畫著喜歡的故事,還有無數讀者等待更新……
──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事啊。
然而,隨著年紀漸長,「想紅」的單純開始變了味。
離開校園,開始為自己的生活負責後,才發現光有稱讚是不夠的。
我必須得拿到比賽獎項、取得名氣影響力、靠畫圖賺得生活費……
一句「你畫得好棒」,再也撐不起生活的重量。
但當時的我還不覺得哪裡不對。我相信,只要繼續努力,把技術練得更好、風格更突出,總有一天會被看見、會被肯定。
「努力就會有收穫,不是嗎?」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是嗎?」
即使漫畫投稿連敗十多次,我還是咬牙撐著,說服自己再試一次。
後來,網路興起了,分享作品變得更容易,也不再非得靠出版社才能出頭。就在正規渠道屢戰屢敗後,我參加了同人展售會,並意外創下單場近十萬的收入。
雖然畫的不是原創,但那次成功讓我重新找回信心。那一刻,我彷彿真的站在了「紅」的門口。
然而,要維持那樣的「紅」,我幾乎拼盡全力。
熬夜畫圖、頻繁更新社群、研究品牌行銷、追蹤市場風向、開發新商品……
無數個夜晚,即使身體因長期趕工疲憊不堪,腦子卻還在逼自己:「不能停下,截稿日快到了。」
如果這樣做真的能讓我穩穩地「紅」下去,也許我就繼續走下去了。
但現實並不美好——市場變化越來越快,作品推陳出新,我的腳步卻越來越跟不上。
有天我突然問自己:
「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嗎?」
但那個聲音太微弱了。
很快就被「你不是想靠畫圖維生嗎?」「你不是想紅嗎?」「難道現在要放棄?那你還能做什麼?」這些內在提問反駁得啞口無言。
我仍咬牙苦撐,試著以熱情、夢想繼續說服自己前進。
也是在這個階段,我接觸了身心靈的領域。
吸引力法則、正能量、量子力學……我像抓住浮木般地相信,只要我對夢想充滿愛與信念,它總有一天會實現。
但我沒意識到,這些「信念」的表層下,藏著多少被我自己壓抑、忽略的負面情緒。
我變得愈來愈在意貼文的讚數、訂單的數字、市集的營收……
這些原本代表「支持」的數字,漸漸變成冷冰冰的壓力。
我看見同類型的創作者受到關注,內心不是為他們開心,而是想著:「憑什麼是他們?」
原本還會支持購買某些喜歡的作品,變成光是看見就刺痛內心的存在。
要是再不紅,會不會沒多久我就被拋棄了?
我「想紅」的心,從一開始只是想被喜歡,最後卻成了一種詛咒。
我以為我還在為夢想努力,其實只是被焦慮推著走。
我告訴自己:「撐過這一檔期就好了」、「再做完這個就可以休息」,卻一檔接一檔、一個任務接著一個任務。
它變成了一圈圈套在我身上的枷鎖,將我的熱情、信心、自由,全都一點一點束縛了起來。 每天都像在逃命一樣地創作,離當初那個因為喜歡而畫畫的自己越來越遠。
枷鎖,愈來愈沈重,不僅是創作的動力,甚至連活著的動力,也開始漸漸流失——
「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失去自己!」
——或許,是時候鬆開這些枷鎖了——
我知道即使如此,也已經無法回到那位因為一句稱讚就快樂到飛起的小孩。
我也不會天真地相信「創作只要快樂就好」,因為我仍需要生活。
但我願意慢慢放下那個將「紅」視為生存條件的信念,讓這條路重新變得寬敞一些。
我還是想紅,但我希望是以更溫柔的方式。
不再用燃燒自己來換掌聲,
不再讓創作成為透不過氣的重擔。
即使仍會焦慮,仍會羨慕別人紅得快、成績好,
但我想學著回到自己身邊,慢慢學會重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