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名：無聲的告別
第六十一章：空罈之光
「妳覺得人死後，會變成什麼？」老洪忽然問，聲音像風一樣輕，卻在病房的角落裡激起微微漣漪。
阿琳正幫他整理棉被，聞言一愣，笑道：「嗯……大概會變成雲吧，想哭的時候下場雨，想偷懶的時候就飄走。」
老洪笑出一口乾癟的氣：「那我大概會變成醃菜罈……裝滿回憶，還有一點鹹。」
病房裡的人都笑了。連隔壁床平常不說話的老太太也輕輕地笑了一聲。
牆角那只舊陶罈，是老洪從家裡帶來的。他說那是祖傳三代的醃菜罈，外表布滿釉裂，像是經歷過許多戰役的士兵。有人曾建議換個新罐，他卻堅持不肯，說那裂紋是時間的手寫信。
老洪望著陶罈，喃喃的說「妳知道嗎，阿琳，器皿的用處，不在它的厚薄，而在它能裝什麼。」。
阿琳問「人也是嗎？」。
老洪回答「人更是。當你把那些社會給你的『應該』一一掏空，比如『我應該堅強』『我應該樂觀』『我應該不麻煩別人』都丟掉，反而才裝得下真正的東西。」
他停頓了一下，指了指窗外。
「清晨鳥鳴的聲音……還有止痛藥發作前，孩子緊緊握住自己手的溫度。」
阿琳愣了一下，轉頭看他。陽光斜斜照進來，剛好落在老洪手上，他那雙佈滿靜脈與歲月的手，竟透出一絲奇異的釉光。
「你這是在詩意地說你不想洗手嗎？」阿琳故作嫌棄地笑著，轉身去拿溼紙巾。
老洪笑到咳嗽起來，咳完又說：「妳知道釉色怎麼來的嗎？不是全靠泥土，是靠那些草木灰、金屬氧化物——苦澀、雜質、傷痕，才成就出最溫潤的光。」
那一刻，她忽然懂了：病房裡的光，不是純粹的白，而是滲著痛苦之後的溫柔。
那只裂罈不再只是器皿，而是提醒。提醒人們：真正的價值，不在完美，而在空下來後，能盛裝什麼。
「你剛剛那一段話太哲學了，我等會要抄下來。」阿琳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
「記得附註：老洪，陶罈哲學家，名言錄之一。」
這時，一位護理師路過，聽到兩人說陶罈哲學，探頭問：「你們在聊什麼？需要來點生理食鹽水佐酸菜嗎？」
眾人又是一陣笑。
而那只陶罈，靜靜地站在光中，裂紋裡藏著一道道光線，如同這些人，在生命將熄時，依然選擇盛裝微光與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