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創作- <<怨車中古行>>-第25集：骨灰罐

翌日午後，高雄難得放晴，但冬陽冷冽，風一吹還是讓人直打哆嗦。蔡倫兒身穿素色外套，雙手緊緊攬著懷中那個米白色帆布袋，輕輕地，像是在抱一個剛熟睡的嬰兒。

裡頭，是憨憨的骨灰。

她步行在楠梓後街，那間熟悉的寵物餐廳就藏在轉角小巷後方。那裡不僅提供寵物友善餐點，也設有火化服務，是店主多年前為了送走自己心愛的黃金獵犬所設，倫兒帶憨憨來過幾次。

她推開門，一股薰衣草與檜木混合的味道撲鼻而來，像是特意為了這種告別的場合準備的香氣。

老闆娘是位年約五十的婦人，圓臉、厚瀏海，穿著棗紅色圍裙，見倫兒走進來，便立刻放下手邊的毛巾迎上來。

「蔡小姐嗎？這是憨憨的骨灰……」她用青布小心翼翼包著盒子，雙手奉上。

倫兒接過那個小小的骨灰盒時，心口像是被什麼硬生生頂了一下——這重量，不只是憨憨的身體灰燼，更是那七年來的依靠、陪伴、笑聲與孤單。

老闆娘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憨憨火化的時候很安靜，一聲不吭。火勢很穩，骨頭也燒得完整，是很乖的孩子。就像他在等妳來，好好送他走。」

倫兒點了點頭，嘴唇緊緊抿著。她不敢開口，一開口怕眼淚就會湧出來。

老闆娘示意她可以坐在靠窗的小圓桌休息，倫兒走過去，抱著骨灰盒坐下。

陽光從落地窗斜照進來，落在那方正潔白的盒子上，就像從天上鋪下來的柔光棉毯。

她坐在角落，抱著骨灰盒，一邊望著窗外一片明亮的街景，喃喃說：

「你知道嗎……我昨晚差點被石頭砸死。是你救的我吧？你一直都在，對吧？」

她緩緩地用指節輕敲骨灰盒的蓋子，像是以前她習慣在家敲地板叫牠過來的方式，輕輕的，一下、又一下。

她吸了口氣，低頭看著懷中的骨灰盒，開始輕聲說話，像是在和牠聊天：

「我記得第一天帶你回家，才一個巴掌大，就硬要爬上沙發，還尿在我新買的坐墊上……你那副“我才沒有做錯”的臉，我那時真的差點氣瘋。」

她笑了，但眼淚卻已經悄悄滲出眼角。

「有一次我加班，凌晨兩點才回到家，累到不想講話，是你先跑來舔我鞋子，然後跑到陽台咬你那顆破掉的球給我看……那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笑了。」

她輕輕撫摸盒蓋，就像在摸牠毛茸茸的耳朵。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怕回家。不是怕冷，是怕沒有你那個‘咚咚咚’跑來門口的聲音。現在真的沒了……真的什麼都沒了。」

一旁餐廳的音響播著輕柔的 Bossa Nova，倫兒聽著，像聽不進去，又像每一句旋律都像憨憨搖尾巴的節奏。

她從口袋掏出那天憨憨穿的小領巾——藍色格子，原本乾乾淨淨，現在一角還沾著一點點淚痕。

她低頭吻了一下骨灰盒：「你那天真的很痛嗎？是不是其實不想走？還是你只是擔心我太晚回家，想趕快先走去等我……」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是心裡空蕩蕩的，像是一條熟悉的街，少了那道每天固定出現在門口的小身影。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老闆娘端來一杯熱紅茶：「等會兒有空就幫他寫個卡片吧，我們這裡有個祈願牆，可以留給牠看。」

倫兒點點頭，抹了抹眼淚。

她站起身，走出店門，天空已轉陰，飄著細雨。

她打開車門，把骨灰盒放在副駕駛座上，像是習慣動作般，伸手幫牠繫上安全帶。

「憨憨，我們回家了，好嗎？」

車子啟動。

倫兒望著擋風玻璃上流動的雨痕，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這不只是憨憨的終點。

也是，某件尚未開始的事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