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創作- <<怨車中古行>>-第23集：最後一夜

高雄，大樹山百貨。

夜晚十點四十五分，閉館廣播響起：「本館即將閉館，請顧客儘速離場……」
蔡倫兒收拾桌面，把耳麥拆下、制服外套折好放進提袋裡，最後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櫃台。

下班，是每天最輕鬆的時刻——但這個「輕鬆」，最近已經變得很勉強了。

她拉開員工通道的鐵門，走向地下停車場。

「憨憨～我下班了，等我喔！」她習慣性打開手機語音訊息，對著那隻已經陪她七年的小狐狸犬說話，明知道對方聽不到，但這早已成為生活的依賴。

她的黑色小轎車停在角落，副駕駛座上那個熟悉的小身影，今天卻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憨憨……？」

倫兒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伸手摸摸牠的頭，憨憨緩緩睜眼，舔了她一下，但沒有過去那種一見到她就轉圈圈的興奮。

「你今天怪怪的喔……怎麼了？中暑嗎？還是不開心？」

她一邊發動引擎，一邊輕聲哄道：「等一下回去，媽咪幫你開冷氣，再加罐罐好不好？」

憨憨沒有回應，只靠在椅子邊，像個病人似的沉沉入睡。

隔天中午。

倫兒放假，難得睡到自然醒，但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往客廳看去。

沙發角落，憨憨還是原本的姿勢，只是……胸口起伏很小，小到幾乎感覺不到。

「憨憨？」她湊過去，輕輕地喚。

憨憨睜開眼，視線卻飄忽不定，舌頭微微吐出，喘息聲有些虛弱。

「你怎麼變嚴重了……」倫兒抱起牠，感覺重量輕得可怕，像是失去了靈魂的外殼。

她連妝都沒補，套了件外套便衝出家門，一路搭計程車直奔附近的動物醫院。

「快一點，麻煩了，我家狗不舒服！」

診療室裡，醫生皺著眉頭按壓著憨憨的腹部，翻看牠的眼白。

「牠有心臟病史嗎？」

「沒有……從小到大很健康……只是最近比較愛睡，昨天也沒怎麼吃東西……」

醫生點點頭：「血壓低，呼吸有雜音，我們先做基礎處理和檢查，妳先去候診區等等，我會通知妳。」

倫兒一臉空白地點頭，走出來時還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診療台上縮成一團的身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她看著手機，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冷氣很強，但她卻不斷冒汗。

「只要醒來……等你好了，我帶你去鳳山的狗狗公園，好不好？」

「還沒幫你拍那套警察服耶，你不是最喜歡假裝兇嗎？」

「你答應我要一直陪我走紅毯的，怎麼能這麼早就累了……」

她的聲音愈來愈小，手心冰冷。

醫生終於走了出來，臉色平靜而沉重。

「蔡小姐……牠剛剛休克了……我們有急救，但牠走得很快，可能……」

後面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進去了。

倫兒只是一直點頭，一直說「謝謝」，但眼神空洞得像靈魂已經被挖空。

她走進診療室，摸了摸憨憨的額頭。

「你知道嗎，我不怕加班、不怕冷場、不怕客人罵我……但我最怕一回家沒你了。」

她的手在顫，眼淚卻沒有落下，像整個人已經不會哭了。

「你一直都在等我下班，從沒讓我一個人回家……怎麼可以這次，就自己先走了呢？」

她跪坐在地上，手指一寸寸地撫摸著憨憨的毛，彷彿在記住每一根的觸感。

「我們說好的啊……我結婚那天你要當戒童……我還準備好你的小領結……你走了，我誰來一起走紅毯……？」

晚上。

倫兒坐在車裡，車發不動，燈也沒開。

副駕駛空蕩蕩，她望著窗外的燈光反射在玻璃上，看見自己的臉蒼白無色。

她輕聲說：「憨憨……媽咪下班了，你在哪裡？」

後照鏡中一片黑，沒有影子，沒有光。

但她眼神沒閃，仿佛在等。

風，吹動了掛在車內的狗狗小吊飾，發出一聲輕微的晃動聲。

她轉頭一看，吊飾左右擺了兩下。

她握緊方向盤，第一次有種莫名的直覺在心裡冒出來：

「你……還在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