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還沒張開眼睛,就感覺到又酸又澀的呼吸道,似乎同時著火又凍到碎裂的可怕劇痛。猛然坐起,我側身低垂吻端猛力乾咳,卻除了類似窒息的尖細喘氣聲之外沒有吐出任何東西來。
「悠著點,慢慢來。」黑暗中我聽到扶住自己的人這麼說,他同時輕輕拍了幾下我的後背。
我繼續咳嗽,不時乾嘔幾下,看著深灰色水泥地面上多出了幾個濕濕的圓形小點,是我的口水和眼淚。
「好點了嗎?」
我恢復成仰躺的姿勢調整呼吸,發現自己枕著溫暖的毛皮,而帶有黑色斑點白狗正低頭向我看來。
「至少口渴不再是困擾,我應該喝夠三天份的水了。」又休息一段時間以後,我緩緩開口說道,發現自己聽起來有點沙啞。「而且這也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洗澡,有點神清氣爽。」
斑點狗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便笑出來。「原來你很有精神嘛,害我白擔心了。」
「年輕人體力比較好。」嘴巴上是這樣說,但還是因為疲憊閉上了眼睛。一段時間中,四周唯一的聲響只有我自己沉重的呼吸。
「你幾歲?」波爾多斯開口問道,打破沉默。
「二十一。」我回答道,但沒想到斑點狗的反應是噗哧一聲笑出來。
「要虛報乾脆虛報多一點。」他揉著腫起來的眼睛說道,我才發現那隻眼睛好像更腫了。「我不是要你出示身分證的酒吧保鑣,不用對我說謊。」
我本來想要抗議,聲明自己絕對有資格假裝二十一歲,但實在太累了。
「前幾天剛滿十八。」沒辦法判斷被丟進這個看不見太陽的破坑多久,但我想現在精準的時間恐怕也不那麼重要了。
「比我預期的還年長一些,本來以為你頂多十六。」那語氣中的笑意,讓我忍不住張開一隻眼睛瞪他。
「太誇張了吧,我看起來最好有那麼小。」我無奈的抱怨道,斑點狗嘴角上揚的弧度卻更大了。
「你的行為根本是血氣方剛的具象化。」波爾多斯小幅度的搖了下頭。「隨便刺激一下就失控,看就知道沒見過世面。」
想要反駁的氣話都到嘴邊了,但撇除我快睡著了之外,我發現他並沒有說錯,而試圖否認更只會更鞏固這個論點。所以我最後只是稍微挪挪身體,調整成比較舒服的姿勢。
「啊,生日快樂。」波爾多斯好像理解過來剛剛的意思,拍了我的頭兩下說道。
「謝謝。」我簡單回應,嘴角忍不住揚起。
「以前我們幾隻小狗,沒事的時候總喜歡去鎮上的烘焙坊晃晃。店主是胡狼夫妻,平常偶爾會給我們一些剛出爐的點心,生日的時候還能拿到小蛋糕。」我聽見波爾多斯輕笑一聲。「所以去烘焙坊領我們的年度福利然後大家分著吃,已經變成固定傳統。」
「一起吃蛋糕感覺很棒。」我試著在腦海中想像那個畫面。「大概是因為戰爭的關係,我幾乎都在家族領地內生活,家庭教師什麼的一應俱全。最近的鄰居差不多在幾十公里之外,所以除了少數幾個同輩份的親戚們之外,基本上缺乏年齡相近的朋友。」我倒不覺得特別可惜,畢竟沒什麼好抱怨的理由。「每年冬天,家族都會去避寒小屋住上一段時間,躲開北方那能把耳朵凍到掉下來的嚴冬。」我不由自主的搓了搓雙臂,想驅散突如其來的冰冷感。雖然我從來都沒有體驗過實際情況,但光聽形容就夠不舒服了。「然後我們會挑幾個天氣不錯的日子去河邊露營,當作是幫我慶生的派對。」
波爾多斯沒有說話,但我能從他專注的呼吸節奏,知道斑點狗仍然繼續聽著。
「有一年,我們和往常一樣到河邊露營。那天在河裡游了很久有點累,所以當準備上岸卻被暗流帶走時,我幾乎沒有掙扎的力氣……」我喚起回憶中的細節,訴說當時的情況,直到最後因為疲憊而墜入深沉的睡夢之中。
感覺到臉頰上被拍了幾下,我用力撐開千斤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的影像逐漸清晰起來以後,我看見里奧的臉,墨綠色的眼中滿是擔憂。
「你差點把我給嚇死。」里奧似乎鬆了口氣,神情也沒那緊繃。
「對不起……」我低下目光,充滿罪惡感的說道。
「沒關係啦,沒事最重要。」他以安撫的語氣說道,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能站起來嗎?」
我試著移動,但發現自己好像還很虛弱,所以搖搖頭回覆。
「好,那就再休息一下。」里奧稍微整理地面,在一顆比較大的卵石上坐下。
「我……」愧疚和羞恥不斷拉扯,里奧靜靜的和我對上視線,耐心的等待我準備好說下去。「我不知道那裡有暗流……抱歉。」
「『不知道』就是暗流的定義,所以才要時刻小心謹慎。」里奧輕聲說道,緩緩的眨了下眼睛。「之後注意就好了。」
我想不出來該說什麼,滿滿的罪惡感讓我只想要把自己藏起來,但濕濕的尾巴太小條了無法達成需求。
「我以前也被暗流捲走過一次。」里奧淡淡的說道。
「欸?」我歪著頭詫異的發出疑問。
「當時被沖好遠,載浮載沉,一直嗆水又撞上不少石頭。」里奧以平靜的語氣說著,好像這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那般。「不管我怎麼喊叫都沒人能聽見,不管我怎麼掙扎都抓不住任何東西,我還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掉了。」
「後來呢?」雖然這樣問有點奇怪,畢竟里奧就在我眼前和我說話,最終肯定是獲救了。但想像那個場景還是令我焦慮起來,不由自主的握緊拳頭。
「我運氣很好,最後被沖回岸上。」里奧在頭上撥了撥說道。「醒來以後天都已經黑了,只好沿著河流嘗試走回營地。那時身上好多地方都有割傷,也有直接磨掉整塊毛皮的,所以一邊走一邊流血,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快要累到昏倒。」
我腦中浮現出里奧拖著傷痕累累的疲憊身軀,一拐一拐沿河畔移動的畫面。
我的鼻子湧起了一陣酸楚。
「……爬過陡坡以後,就看到搜索隊伍的光。雖然已經沒力氣喊了,可是……」里奧中斷語句,起身來到我旁邊蹲下。「怎麼了,蘇洛?」
濕濕熱熱的液體從我臉頰上滑下來,我開始無法控制的啜泣起來。從剛開始的抽搭,很快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大哭特哭。
「對不起……」我哽咽到幾乎沒辦法說話,只能在抹掉鼻涕和眼淚的空檔擠出不斷重複的道歉。
「沒關係。」里奧屈身向前,緊緊抱住我。「沒事了,沒事了。」
之後的時間,里奧繼續安慰痛哭失聲的我,不斷輕拍著我的後背安撫,直到我穩定下來,然後一起返回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