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將《傷心咖啡店之歌》借給我的時候,用的介紹詞是:「這是我大學最喜歡的書。」,語氣清淡,可作為一名離學生身份還算接近的成年人,這話已是最崇高的推薦,我頓時明白這本書之於她的意義。
上圖書館吹免費冷氣,視線總是盯著書脊上的名字,手指沿著書架一本一本撫過,見著有興趣的,便抽出來研究一下封面,或轉去看看書背的內容簡介,偶爾會挖到寶,可大多時仍粗略翻閱後,重新置回架上。
書店就不一樣了。那裡有陳列,有排行榜,有店員推薦也有分門別類(更別提通常也有免費冷氣)。財經的心靈的文學的語言的程式的,或躺或站地用心擺設,有封膜的裸裝的成套的,簡直是紙本書的全聯福利中心。於是敦促我拾起書籍的,不再是書名,而是各色吸引人的包裝設計。
《傷心咖啡店之歌》在我腦中留下的強烈印象,即是那一襲藍得深邃的封面,像極了早上五六點,黎明之前的藍色清晨(假如你曾有通宵的經驗,或許能明白我在講什麼),儘管看得出一些時代痕跡的設計風格,但它卻成功將「書與藍色」,建立起密不可分的色彩連結。也因此從閱讀伊始,大腦裡的畫面總是不自覺地染上一層冷色濾鏡。
主角馬蒂是年紀三十歲的上班族,故事開頭,她正經歷婚姻與工作兩頭空的風暴中心,然而馬蒂對於未來的茫然、自我的質疑與沮喪,正巧與在二月底裸辭的我神奇重疊。現在想起來,表姐將這本書借給我,可說是替我占卜了無心插柳的書籍塔羅。
而作者朱少麟,以《傷心咖啡店之歌》打響名號,一共出了三本作品,之後再無消無息,為她的小說添上不少神秘色彩。這本書出版於1996年,將近三十年的差距,然而翻開閱讀後,我卻絲毫不覺過時,朱少麟的文字不但行雲流水,寫作語氣更是讓人覺得相當「年輕」。
因讀過簡媜的《水問》(必須先自首沒讀完,對我而言過於老派少女情懷),所以心裡頭預設那個年代的作者,書寫口吻大概是那樣:看見落花,就要大哭大笑的文藝腔。但我或許該再找一些比較後期的作品來讀才對,大約是我已經過了適合《水問》的年紀。
而朱少麟卻成功讓一個三十年後的社會螺絲釘,共感了三十年前的生命掙扎。
馬蒂在人生最失意之際,認識了傷心咖啡店,以及咖啡店的創始股東們,男主角海安,是個家境富裕的高知識份子,他就像傷心咖啡店的靈魂,偶爾歸體,偶爾神遊,是整間店的關鍵人物。而靈魂出竅事小,倘若靈魂澈底消散於天地間,那作為「形」而存在的傷心咖啡店,也再沒有存在的必要。
書中透過不一樣的人物,帶出了角色間「生命目標」的衝突和追求。有人一心渴望財富,最後鋃鐺入獄;有人想改變世界,終於如願以償;也有人在家庭與自我實現間,總是舉棋不定。看起來很無聊沒錯,但朱少麟讓這些討論變得容易咀嚼。
如果得用三個關鍵詞為這本書下註,我會選擇:自由、流浪、無悔。
老實說有些內容對我而言,已經流於崇尚虛無、頹廢主義,然而點頭稱是的時刻也不少,最終還是想為這本書記下一些想法。
前幾天和國中朋友約了下午在安平老街見面,於是中午先到了台南,找大學朋友一起吃頓飯。
午餐之後,我請朋友送我回車站,接著我開始走路,想著一路慢慢走去安平,便能踩著點準時赴約。這時距離我結束《傷心咖啡店之歌》差不多有兩個星期。在離開車站之後,突然想起了這本書,心裡有股和馬蒂一樣,義無反顧前往馬達加斯加的快意。但我的徒步旅行可沒那麼偉大,不過就是去個小小安平(瓜爾佳文鴛語氣),然而我有終點,瑪蒂沒有,她只是流浪。
流浪的馬蒂用了一年探索異鄉,她曾盲目地在森林裡亂走,興致來了轉彎,累了就停下。而當她終於決定回到狹窄擁塞的台北,馬蒂的故事在此戛然而止,令人拍案驚呼。
我忍不住想起馬蒂的流浪,想起海安。漫無目的地亂走,似乎也是虛度時間的好方式,便躍躍欲試,反正一路往西行去,方向總不會錯。恰好台南又有那麼多獨立咖啡廳,頭上頂著四月的太陽,硬是走出了山寨版傷心咖啡店之旅。
好笑的是,當我從一條小巷竄出,面向大街,轉頭看了眼掛在牆上的路牌,上頭寫著「海安路二段」,忍不住笑出來,心裡覺得可愛,同時生出奇怪的臆測:「朱少麟是不是還蠻喜歡台南的?」這當然只是毫無關聯的猜想,可生活中的巧合,總讓人覺得萬物冥冥有靈。
後來我花了兩個小時,一路走走停停,見了紅燈轉向、遇上綠燈直行,中間一度坐在運河邊,撐陽傘滑手機。最後才順利地和朋友在安平碰面,結局理所當然著了暑氣的道,而晚間乘火車回家的路上,空蕩蕩的車廂,只剩零星幾個南下的乘客,以及令人睏厭的頭昏腦脹。
隨著搖搖晃晃的到站廣播,我在車廂裡摹出一間依樣畫葫蘆的傷心咖啡店,那裡客人來來去去,燈光晦暗而樂聲鼓噪。而在吧台後的杯架上,馬蒂那只大海一般深沉的骨瓷咖啡杯,正靜靜立於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