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實在熱,時近傍晚,稍稍有些涼意。
與城外焦野情景不同,皇城內似乎未受大旱影響,就只是燠熱地讓人抱怨。因為天氣熱,茶樓酒棧涼水攤生意興隆,人人都求一口清涼。
一座三層樓高的茶樓,靠著欄杆處有一方桌,方桌坐著宋思掌門、魚莫歡和鬼皇青楓三人。他們面前擺著一壺剛沏好的香茶,還有兩碟點心。唯獨這三人倒是不被旱熱弄得煩躁,氣定神閒地等茶晾涼一點。
宋思長得平平,大概是年齡和身份使然,倒是給人一種不容忽視的印象。他一身青玄二色似道袍的袍子,隨著不時吹來的徐風微微飄著。魚莫歡托腮支肘,感覺有些無聊,所以一直盯著宋思的道袍發呆。
「假如,是一身白色袍子呢?就是那種輕飄飄像雲霧那種,叫什麼來著?雲絲帛?唉,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記不起來了。」魚莫歡心中想道,嘴裡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
就在魚莫歡發呆時,聽見宋思的一句話:「原來二位是江湖遊俠。這年頭,任俠者越來越少了。」魚莫歡聞言抬頭,原來是那句話是宋思向青楓說的。
而青楓則裝模作樣,煞有介事地裝作一方俠客,豪情萬丈地說些什麼仗義行俠、為民除害的胡說八道。
真的是胡說八道,明明就不是那樣的。魚莫歡隱隱笑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拿起盤子裡一塊點心叼在嘴裡,目光隨意往樓下街道探去,望著那些熙熙攘攘的人潮。
人來人去,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一世又復一世。
有兩個男人粗著脖子爭論什麼,有一群小姑娘們圍著賣貨郎爭看珠花,還有三五位大娘們嘰嘰喳喳論人是非。更多的是一潮潮漠然過往的過客們。
此情此景,與一百年前,與五百年前,大同小異,沒啥區別。
究竟青楓為何覺得這些週而復始的小吵小鬧有趣味?
人間,不就是這樣?每日每夜,愛恨情仇,最終不過化作一坏塵土。
肉身壞去,離魂就去鬼域報到,身為鬼皇,青楓早就見了不知多少次了。
「說什麼有趣,反正人間生死與你何干。」魚莫歡吃了叼在嘴裡的點心,斜了一眼胡聊得正歡的青楓,心裡咕噥。
那頭青楓暗中打量著魚莫歡悶悶的神色,臉上仍笑靨滿臉地和宋思說話:「宋掌門,我和魚老弟遊歷未深,只是稍稍在江南一帶逛逛,尋些有趣的碴兒。不若掌門四處尋不平,我們見識仍然短淺,剛剛在城郊出手,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
遊歷未深?說笑說笑。這鬼皇的臉皮真夠厚,不愧是老江湖老騙子,明明自己活得比誰都老,現在卻裝得比誰都嫩。魚莫歡嘴角不禁微勾一下,卻再度隱隱嘆了一口氣。
遊俠四方,才不是為了行俠仗義。那是為了尋一個人,尋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尋得到的人。
這一尋,就尋了九百年。
他也曾告訴自己,要尋的人是不是已經死了;但是在鬼皇的死簿裡,翻來找去就是沒找到他的名字。死簿無名,代表他沒死;但生簿有名,莫非他成了仙?還是成了魔?
那個名字,叫沈歆。
沈在思緒中的魚莫歡,被茶樓下一陣清脆笑聲拉回了當下。他略朝欄杆探一探身,看見一群十來位衣著鮮妍的姑娘們擠在樓下,又嬌羞又興奮地往他這兒看,邊指點邊說笑些什麼。
魚莫歡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一時還有點懞,沒聽清那些姑娘在說笑自己什麼。驀地,他的眼睛被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一瞇眼,原來是一面圓型小手鏡。
是青楓伸手遞過來的。
青楓邪艷的臉正擠眉弄眼嘲弄他,「好俊俏的小郎君!不知小郎君可有心上人?」青楓尖著嗓子說話,還真有幾分小姑娘的味道。
「什麼好俊俏的小郎君?你別瞎說。」魚莫歡這下真得回神了,接下了那面小圓鏡;他對宋思歉然道:「宋掌門,我這朋友什麼都好,就是太不正經,讓你見笑了。」
「我哪說得不正經的話?這些話,都是樓下瞧你的小姑娘們講得,不信你細聽。」青楓抬抬眉毛。
魚莫歡稍稍凝神細聽,果然那些小姑娘們嘰嘰喳喳,說得不外乎「俊俏郎君」「人中龍鳳」字語。他平常聽慣了的,本沒什麼;卻因為今天有外人,忽然感覺有點尷尬。
「給你面手鏡讓你瞧瞧,自己到底長得多俊俏。」青楓仍不放過他,促狹地說。
宋思大概許久沒被逗樂了,聽完青楓言語,有風格的笑了一陣,才說:「魚少俠,這面手鏡並非凡物。而是青玄門的師祖特意製作的。你細瞧瞧,拿鏡子往皇宮方向照,看見了什麼?」
魚莫歡依言照去,只見皇城的皇宮方向處,隱隱有黑氣上旋。他放下了鏡子,直接轉頭望去。不用鏡子,他也能瞧見那股黑氣,只是沒那麼明顯。
「濁氣。」魚莫歡說。
宋思訝然:「你能肉眼看見?」
「一些些。」魚莫歡看向青楓,差點說出「這位也能看見,比你的鏡子管用多了。」
「魚少俠果真是奇人。清氣和濁氣,常人無法看見。就連我入青玄門修煉三十幾年,都不曾見過。」宋思道。
「我也非每次都能看見。就算看見了,我也不知那麼是什麼,只感覺混濁穢邪,所以就稱呼為濁氣。誤打誤撞罷了。」魚莫歡趕緊謅了個半謊。
「我就看不到。」青楓笑說,只有魚莫歡知道他撒謊。
「宋掌門可是因為這濁氣,才到皇城裡來的?」魚莫歡問。
「正是。青玄門雖然少問世事,但凡有濁氣出現之處,就必須下山查探。有濁氣處,必有紛爭禍亂。」
其實,我們往皇城來,也是因為察覺到了濁氣。只是,我來此並非平亂,而是尋我想尋的人。
因為,沈歆他看得見清濁二氣。魚莫歡心道。
「掌門道長,別說什麼清氣濁氣了,我們是俗人,來皇城純粹是因為大旱之下,唯有皇城還太平,想進來歇個腳,吃點好吃的。」青楓忙道,喝光自己的一碗茶,又給彼此三人斟茶,掃去眼前的一碟點心。「掌門道長,你四處遊歷江湖,可聽說些有趣的傳聞沒有?」
宋思見青楓岔開話題,又見魚莫歡沒有接過自己話頭的意思,便認為終究此二人與自己並非同道中人。他笑了笑,說:「倒是有一件傳聞。」
「說說,說說。」青楓滿臉期待,招呼小二過來上了好幾盤點心。
「江南江北,都在傳有一位『半仙醫郎』。此人醫術神通,還聽說特別會治情志病。」宋思說:「我曾一時興起,想尋這位奇人一見。四處打探下來,蹊蹺的事情也不少。」
「怎麼說?」魚莫歡也來了興趣。
「跟我說半仙醫郎事蹟的人們,有的親自被他醫治,有的是親友鄰里被他醫治;有的近幾日見過他,有的幾十年前見過他。大家異口同聲說此醫郎身著白衣頭戴斗笠,年輕俊俏;奇得是,無一人能夠清楚描述他的相貌特徵。」
當魚莫歡聽宋思說話時,他正巧瞥見街上有一白衣男子,頭戴雨笠,徐徐而行,閒閒而走;這位男子的打扮在人群中特別突兀,因為大旱晴天,誰戴雨笠遮雨?
「這可奇了,」青楓笑:「不論是幾日前見過他,還是幾十年前見過他,都說他是『年輕俊俏』的郎君?這人要嘛會駐顏術,或者根本不是人。別是狐精吧?狐狸精聽說愛穿白衣,面容姣好。」
魚莫歡盯著那白衣雨笠男子在街頭轉角處消失身影,然後,聽見天邊炸了一聲響雷。
包括魚莫歡,所有人紛紛仰首望向萬里無雲的晴天。
當真是晴天霹靂。
連響五聲響雷,原本晴空萬里的青天,忽然烏雲滾滾,霎時雲霾密布;又來了幾次閃電雷聲,大雨傾盆而下。
「天降甘霖!天降甘霖啦!」所有的人都在歡呼,大部分的人不但沒有躲雨,還紛紛跑到街上,歡慶久盼的一場雨。
這場雨,一下沒停,入了夜還在嘩啦啦地下。
皇宮裡,婢女太監忙進忙出,齊帝焦急地背手在走廊上踱步。
近身服侍齊帝的呂公公見皇上心焦,便想法子寬慰。他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奴才聽宰相大人說,今天這場大雨來得是時候,解了湖州、太倉等地之渴,明年米糧應該不用操心了。」
「知道了。」
「皇上,您寬寬心,皇后娘娘吉人天相,產子必定無礙。」
「知道。」
「久旱逢甘霖,這孩子必定是吉兆。」
這時,只聽見房裡傳來嘹亮的嬰孩哭聲。皇帝臉上一亮,忙奔進去。只見皇后滿臉疲累躺在床上,旁邊的宮女們忙著擦洗剛呱呱墜地的嬰兒。
「男孩還女孩?」皇帝忙問太醫。
太醫行禮:「恭喜皇上,是一位皇子。」
皇帝聞言,樂得哈哈大笑,伸手接過剛淨完身、裹好襁褓的嬰兒,仔細打量;只見嬰兒哭聲宏亮,長得五官清秀,更是歡喜。
雨還在淅瀝淅瀝地下,皇帝抱著孩子走到外邊,將孩子舉起,任雨滴打在嬰兒的身上。那嬰兒哭聲更加響亮了。
「皇上,小心皇子淋雨不好⋯⋯」呂公公想阻止。
「孩子!你是我大齊的福星!是大齊的吉兆!你的降生與這場甘霖同時來到,你說,你是不是青龍轉世,保我大齊世世代代興盛?」
雨水淋了皇帝和嬰兒滿臉滿身,有些凡人看不見的氣息,絲絲隨著雨水滲入了嬰兒的眼裡、嘴裡、皮膚裡。
久旱甘霖,嫡皇子出世,宮內宮外忙著歡慶,誰也沒注意到宮殿屋頂上,坐著一白衣雨笠人。那人的臉被雨笠遮去大半,但露出的俊瘦下巴挺是白皙。
雨笠下,一抹笑,意味深長地勾了起來。
大降甘霖的那日,大齊太子誕生;齊朝皇室姓李,太子被取名為李時雨。
他,又被稱作「九龍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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