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
她並不是一開始就察覺到,所謂「研究」會如何一寸一寸地進入她的整個生活。然而,在研究開始的那一刻,事情便註定沒完沒了,特別在沒有明確目的的情況下。珊珊說「研究」,但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的本意是,更了解老王一點也不壞。
也許她起初根本打定主意做做樣子就離開。然而研究的本意,可能是為了建立理解,而拉開距離則是為了端詳與分析。但被選中的對象,起初如標本般靜默而被動,隨著觀察的深入,終將悄然地滲入觀察者本身。研究是雙向的侵略。凝視與被凝視,必然變成滲透與共構。就像一滴液體滲進紙張。
不知不覺,珊珊搬了進來。
她配合珊珊義無反顧的氣勢,觀察、紀錄、測量,記下他每日的活躍時段、夢話中無意義的語音組合。她嘗試與老王溝通,即便老王對他不理不睬。她揣測老王的情緒、他的習性與喜好,反覆研究這句話:老鼠咬破了雞蛋。
她們買來測溫槍,每日兩次測量。發現老王比周圍的皮膚高出三到五度,有時更多。為此,珊珊建立了一張精密的表格,並依據此表調整日常起居。
不久之後,她們的作息也開始服從於這個以老王為中心的小世界。清晨醒來,珊珊以一種不帶溫度的方式檢視她的鼠蹊。然後吃特製早餐。她調整房間濕度、控制燈光強度,避免一切突如其來的刺激。她預感到,陳勻這個人,將逐漸被排除出去。
她為此不滿。她認為,她們應該談心,停止談論老王。
珊珊說:「那他是你身上的一部分啊,我們不就是在一起處理這件事嗎?」
珊珊皺起眉:「你不就是他嗎?」
這似乎是一句充滿愛與包容的話,卻讓她全身發寒。她知道不能放任事情這麼下去。
而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是那遲遲沒有發生的性愛。那是她們之間殘存的一點可能性,如同最後一道未翻閱的頁碼。她想,也許在極度親密的交纏中,有什麼東西能被重新點燃。
珊珊沒有拒絕她。但也沒有多少熱情。只是在珊珊的配合當中,的確有一點期待的意味。她猜測,那只不過是好奇心——她想知道,性對於老王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
而她們很快得到了答案。那東西,儘管生長於鼠蹊地帶,儘管從來沒有人真正確認過它的「生理性別」,在看到女人的身體時,竟異常地興奮了起來。相較於另外兩個各懷心事的女人,老王成了房間裡,最受性愛鼓舞的存在。那張附著在下腹部的臉,被情慾喚醒,脹紅了,氣孔擴張,微微喘息,甚至還發出了某種讓人無法忽視的聲響——類似喘息、低低的、沙啞的笑。
在那一瞬間,她看見自珊珊的眼底的霧氣全都褪去。她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珊珊衝向廁所,吐了。她躺在那裡,聽著嘔吐的聲音。沖馬桶的聲音。聽珊珊用盡量明朗的語調說:「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為什麼還留著它。」
怎麼可能?連她自己都很不理解。
兩人坐在床沿,她遞上紙巾。
「我要喝水。」珊珊說:「有氣泡的。」
她打開冰箱,有氣泡的只有一罐啤酒。珊珊接過,一口喝掉一半。
「他剛剛……是不是想吻我?」
她看不見,所以也不知道。
「我發誓他有撅嘴。」
「像鯰魚一樣。」
她聳肩,等待著自己的審判。
「我好像,沒辦法。」
幾天後,她留下一張名片,搬走了屬於她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