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帽對於阿媽的印象並不深,雖然分開時是已經懂事的年齡,但之後就有好幾年的時間沒有相聚。於是,那些發生過的事件逐漸淡化成標籤。她記得阿媽瘦小的身體擁有強大的毅力,也記得阿媽總是埋頭苦幹與沈默寡言的樣子。她笑起來的時候會帶著一絲羞赧,但讓人感覺得到她是發自內心的快樂。然而,苦澀跟窘迫的模樣好像更多。在母父與自己組成的新家庭之中,阿媽一直像是一個租客,以勞務換取存留的資格。如今,在父親因為建築房屋發生的倒塌意外中喪生之後,一種更加原始的、隱藏在血脈與體內之中的連結又在小紅帽與阿媽身上重新浮現。
阿媽生病了,需要人幫忙照顧。雖然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勝任這個任務,但在母親被生計困住的當下,她知道自己是此時唯一一個可以行動的人。雖然曾經跟母父出過遠門,但她總是活在母親完好的保護之下,這實在無法算作一種經驗。這次探病,對她來說,也是第一次的冒險。她有些忐忑,既是擔心阿媽的病情,也是擔心自己的能力。而在她的內心深處,卻也有著一些興奮。大概每個小孩的願望都是希望能趕快長大,急著想往這個廣大的世界去冒險。也因為此時她們只看見成為大人能行使的權力,卻看不清楚與此同時要背負的責任。
在母親萬般叮嚀之下,她終於出發。從買火車票到坐上火車,都還像是一種遊戲體驗。窗外變換的風景也逐漸平撫她內心的不安,她好像有點忘了她的目的,不自覺地讓精神就此沈溺在藍天白雲跟綠草之間。直到播報站名的聲音喚醒了她,她才匆忙下車。她拿出母親準備的紙本地圖,折騰了一番才確定自己的方向。待再三確認後,她才出發。畢竟一旦迷路,可能就很難回到正確的路上。所幸她的方向感不錯,靠著地圖跟耐心,經過了二十分以後,她終於到達阿媽家。這時候她才開始擔心起開場白,該以什麼言語以及態度填補這段時間的空缺。但想起阿媽曾經對她的溫柔,這些紛亂的思緒就這樣被消除了大半。阿媽的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容,她看著她的眼神,讓小紅帽有了撒嬌的衝動。她往前走了幾步,挽住阿媽的手,一邊輕輕晃動,一邊向她問好。阿媽的精神氣看起來不差,只是行動比較緩慢跟虛弱。阿媽溫柔的聲音傳來,「乖寶,妳來了?妳長好大了啊,都比阿媽還高了。」這聲熟悉的稱呼,揭開塵封的回憶,將現在與過去連結起來,她都忘記有多久沒聽見這個暱稱了。她隨著阿媽的腳步,進到屋子裡面。雖然櫃架上擺滿了物品,卻很整齊,因此並不覺得雜亂。以橘黃、棕色為基底的色調,顯得十分溫馨。不過她對裡面的模樣,是真的沒有任何印象。
她不禁開始好奇這些東西的作用,更何況她還看到牆上掛著的弩弓、弓箭等等物品。她好像迫不及待填滿未曾經歷過就流逝的歲月,眼神撫過屋裡的每一寸表面。阿媽將她的焦急看在眼裡,沒有說破。過了一陣子,她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她轉頭向阿媽看去,阿媽的神情與之前並無任何差異。她帶著一點歉意,送上醞釀已久的慰問。阿媽溫熱又厚實的掌心,撫過她的後腦勺。食指指節輕輕滑過她的臉頰,接著就牽起她的手向房內深處走去。將她跟行李帶到接下來要住的房間裡面,也簡單介紹了一下構造。
等到阿媽幫她將一切安頓好時,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她應該是來幫忙跟照顧阿媽的,卻好像還讓阿媽忙著安置她。阿媽似乎又看出了她的想法,便說:「妳來陪我,就是最好的禮物了。阿媽年紀大了,也有一些老毛病,這是很正常的。」而她拉過阿媽的手,焦急地問。「可是聽媽媽說,妳是受傷了。」阿媽見她既然已經知道,也沒有想要繼續隱瞞。但也沒有直接告訴小紅帽自己受傷的原因,她認為此時並沒有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固然有擔心節外生枝的要素在,但習慣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的個性恐怕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小紅帽輕輕擺動阿媽的手,似乎是想要親自檢查她的傷口。阿媽也沒有阻攔,她將袖子捲起來,小紅帽就看見了白色繃帶纏繞著她的前臂,隱約有些點滴紅色暈染。小紅帽的內心迸出許多想法,這明明就看起來很嚴重,阿媽到底是怎麼受傷的,但她沒有貿然問出口。她認為阿媽不想告訴她事情的真相,這種時刻在過往的日子不能說常常發生,卻也不少。大人很喜歡用年齡當作藉口敷衍小孩,最常說的便是等妳長大以後就知道了。但是在小時候隱瞞著不說的事情,如何能在長大之後就突然了解了呢?她不知道其中原因,也說不清楚心頭的鬱悶是為什麼,只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被認真看待。她曾經追問過母父,反而被罵了一頓,說是囡仔人有耳無喙。次數多了,她就學會把想法都壓在自己心裡。
她跟著阿媽走到後院,看著一整片的蔬果園。阿媽在上面花費的心思,可以從其豐盛的程度窺見一二。只是現在阿媽受傷,恐怕無法付出跟以前相同的精力。她便自告奮勇,看是要採收,亦或是播種,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即使沒有經驗,她也有一身蠻力。說到這裡,不得不提起她與男同學們之間的糾紛。拉扯女生的頭髮,甚至是內衣肩帶、掀開女生的裙子、或者是對著她們的身體評分,這些行為都被一句話巧妙地帶過,「他喜歡妳,才會跟妳玩啊。」她即使知道這之中的邏輯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但她非常討厭這些行為。既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不如就直接用力氣解決好了。什麼異議都會臣服在她的拳腳之下,至少她們班的男生不敢再惹她們了。雖然他們喜歡說自己不打女生,好像這是什麼好人好事宣言,但她身上的傷可是做不得假。男生是真的不打女生嗎?不過是打不過罷了。
阿媽看著她自信的笑臉,對她的能力毫無懷疑。不過天色也不早了,只須先收成晚餐的份量即可。她跟隨阿媽回到屋內拿了竹盤,又到農田裡,把番茄、小黃瓜、蕃薯、馬鈴薯、紅蘿蔔、蘑菇,還有幾把綠色蔬菜放在竹盤上面。摘拔蔬果時候並沒有感覺,但將竹盤抬起時,她才方知重量。她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彷彿有些重心不穩,向後踩了幾步。阿媽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面。這次她將身體蹲低,再使力把竹盤往上推起,貼緊腹部,接著朝屋裡走去。到了廚房的料理台前,才將竹盤放在地上。她與阿媽一同清洗蔬果,等到泥土都被洗去,它們就露出誘人的光澤。雖然有些地方有菜蟲咬過的痕跡,但並沒有削弱它們引得人流口水的能力。
在家時,小紅帽也常跟母父一起煮飯。對於處理食材、烹飪,以及清理善後,都很熟悉。在合作之下,她與阿媽很快變出了幾道菜——分別是蘑菇濃湯、薑黃咖哩、蔬果沙拉,還有蕃薯飯。縱然這些食材與料理對她而言並不陌生,但那種鮮甜跟質樸的美味是從前經驗無法比擬的。她不禁對這個暑假的生活充滿期待,可以暫時逃離城市,還可以享受這種美食。不過,她也沒有忘記來到這裡的首要任務。等晚餐用畢,她就把所有餐具清理乾淨。她跟阿媽坐在屋外的搖椅上,吃著阿媽自製的水果冰淇淋。也許是時期已經成熟,也許是在這樣靜謐的夜晚,說出來的秘密不會有她人知曉。阿媽問小紅帽,想不想知道阿媽平常的工作是什麼。「咦,可以告訴我嗎?可是連媽媽都不知道。」小紅帽有點意外,她以為阿媽就像其它大人一樣,因為不想告訴她答案,所以才會迴避她的問題。
其實可以從很久以前的時間點開始說起,但也可以簡化成一個事件。阿媽不想直接告訴她,因為擔心自己的說法會參雜主觀的意見。於是,阿媽用旁敲側擊以及引導的方式,詢問她對於人類、動物、地球之間關係的看法。雖然以年齡跟經歷來說,小紅帽的確還是相當稚嫩,但這不代表她不能對生命或環境有自己認知與情感。正是沒有社會化的框架,才能讓女孩擁有天馬行空的創意。這些想法,有時其實很能直面問題的核心。作為城市的孩子,她一直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擁擠的空間,吵雜的人聲與噪音,還有繁忙的生活步調。每個人都像拼命打轉的陀螺,彷彿倒下就等於失敗。在來阿媽家之前,她也曾擔心是否可以戒掉對於電腦的成癮行為。但不需要多久她就愛上了這個地方,未來的日子她無法預測,至少此刻她想留在這裡,跟阿媽一起。
她可以識別出城市與鄉鎮的不同,以及個人的喜好。但是,她對於人類與自然的關係,仍處於環保的層面。政府宣導,社會倡議,我們該為了愛地球而環保。那的確是阻止水泥城市吞噬地球的解決方法之一,不過也有一種亡羊補牢的味道。只要所有人的思想沒有從根本改變,個人能做到的,其實並不多。將所有一切都當作是人類的,然後恣意掠奪的行為也只會層出不窮。但是阿媽的想法很簡單,她不是在做環保,而是以一種珍惜與感念地球的姿態生活著。除此之外,更要阻止濫採自然,虐殺生物的行為。而這也是她們家歷來的想法,往上追溯,可以到好幾代之前,不過現在,就姑且稱她為小紅帽的阿祖吧。小紅帽的阿祖看到家園被毀壞,自然環境被摧殘,只為了蓋一棟又一棟的大樓。還有許多與人和諧共存的其牠生物,那恰如其分的距離被打破。她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她想做些什麼。
剛開始不懂竅門,沒有什麼準備,又總是跟那些盜獵人迎面對上,所以失敗的時候也很多。但隨著時間經過,她們的能力跟技術都跟著進步。拯救下來的動物,就回歸山林,到屬於牠們的地方。小紅帽很好奇為什麼媽媽沒有跟著做這件事情,媽媽對這件事情又知道多少,記憶中沒有談論過的印象。雖說如此,但其實媽媽並沒有被矇在鼓裡。只是媽媽覺得太過危險,也想以自己的小家為主,就沒有想要接手,所以不讓阿媽告訴小紅帽。許多小孩聽到這些故事,應該都會好奇,更甚是親自上陣。她怕小紅帽也會這麼想,而且等她要上國小時,她們就搬到城市了,自是遠離了這裡。
雖然阿媽沒有想破壞跟媽媽的約定,但她不擅用說謊,也不想說謊,她相信小紅帽能有自己的見解。於是當小紅帽問起時,阿媽就如實說了。小紅帽感覺到很震撼,有些阿媽說的話,她還不能完全理解。但這不妨礙她開始將阿媽跟阿祖們當成英雌看待,她們為動物而戰,為自己的信念而戰。原來阿媽的傷,也是因為這樣落下的。那次男性盜獵者人數較多,經歷了一場激戰。不過也因此拯救下許多動物,更是提供彼此一段復原的時間。而這段期間也不是就無所事事了,除了農活以外,在度過日常的同時,也和女性鄰居為將來的危險做準備。由於範圍廣大,她們一同幫忙,自行組成女性護衛隊。聽到阿媽不是孤軍奮戰,讓她覺得欣慰又熱血。她們像是一個軍隊,但與往常的軍隊又好像不太相同。如果軍隊發起行動,都是為了保衛,而不是為了侵略,那該有多好。
聽了阿媽的冒險故事,她不禁開始幻想自己的身影在其中的景象。她央求阿媽教授她基本知識,並跟著阿媽一起鍛鍊身體。就算沒有機會參與,做好這些準備工作也沒有什麼壞處。阿媽對她的要求一一應下,只是對於讓她參與進來的想法仍有疑慮。總覺得必須先跟小紅帽的母親談過,才好做決定。小紅帽自是清楚自己母親的態度,於是希望阿媽可以為了她隱瞞。這便是少數阿媽不願意答應她的事情,她選擇先跟小紅帽的母親商量。談話過程自是不出小紅帽的預料,母親激烈地反對,也責怪阿媽為何要將她辛苦隱瞞已久的事情全數說出。小紅帽在電話旁邊著急,想要自己說服母親。阿媽請她稍待片刻,等到小紅帽跟母親的情緒都平穩下來之後,阿媽才將電話交給她們。並在一旁提醒她們,盡量不要被此刻的情緒左右她們的發言。
在小紅帽費盡心力的央求下,母親終於答應。母親囑咐她,一定要跟在阿媽身邊,不可離其左右。小紅帽吐吐舌頭後表示,其實她也不敢離開阿媽,自己隨便行動。不過什麼計畫都得先擺在後頭,小紅帽覺得自己突然放鬆下來,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阿媽於是帶她回她的房間。她一沾到床,沒過多久就睡著了。今天過得可真是驚心動魄,第一次獨自出遠門,到阿媽家體驗新鮮的事情,還聽到了對她而言可說是石破天驚的大秘密。她在床上不斷回想剛剛阿媽說過的情境,然後就這樣慢慢睡著。也許是因為如此,在她的夢中,她居然化身成為狩獵女神阿提密斯,將那些盜獵的男人一一射殺。鎖定、發射、擊斃,劍無虛發,通通沒入他們的眉心。她並沒有因此感到驕傲,彷彿一切都只是理所當然。待夢醒之後,她隱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把自己幻想阿提密斯是有點過分了。不過夢是自由的,而且把狩獵女神當作學習對象也沒什麼不好的嘛。她並沒有告訴阿媽她做的夢,怕被人笑話,雖然她清楚知道阿媽不可能調笑她。
在阿媽家的前三週,小紅帽跟著她一起耕種自家的農田,還將農產物拿到早市販售。每天自己料理飲食,下午在院子裡做操、競走。除此之外,阿媽並沒有詳細教導她關於埋伏攻擊盜獵者的事情,彷彿只是希望她能強體健身,調整作息,讓一切順應大自然。而就是這樣短短十幾天,她已經能清楚感覺到身體的不同。也許是因為本就年輕,過去糟糕的生活習慣,對身體並沒有造成很大的影響。不過就算如此,她也覺得變化頗大。她覺得身心都變得更加輕盈,這樣的結果讓她漸漸不再將目標擺在首位。不是因為想達到什麼才去做,而是因為喜歡做所以去做,兩者之間,有著微妙的不同。這也恰巧減少她的焦慮與煩躁,開始學習如何辨別自己真正的需求跟慾望。
雖然她已經知道阿媽跟她的女性護衛隊,但在之前,她對這份工作的想像總是模糊的。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她才正式認識到阿媽的工作內容。阿媽會觀察、追蹤野生動物的作息,以便掌握牠們的行蹤,這樣能更好保護牠們。還有定時巡邏,破壞陷阱,以及監視可疑活動,譬如來往的車輛跟人群。還設置了簡易的警示裝置,來偵測盜獵者的潛入。因為人類與野生動物的行動習性有各自的模板,觸發裝置後留下的痕跡或聲響也會有所不同。藉著多年的經驗,她們可以輕易辨識出差異。也因為知道盜獵者多半在凌晨的交界之際出現,使得她們更能掌握一切的動靜。鑑於上一波行動的壯烈,盜獵者也隨之休養了一陣子,但她們組成的反盜獵組織不會因此停止。平常時也會訓練身體,培養作戰技巧。盜獵者之所以鋌而走險,往往是為了金錢而漠視生命。他們也可能視阻礙他們的人為敵,毫不留情。
她們的積極作為,是對自身信念的回應。與其期望和平,不如準備迎戰—反擊,才是最好的防守。與她們意志相當的,是男盜獵者的貪婪。經過休整,他們終將捲土重來。阿媽與女性鄰居如常排練:模擬拆除陷阱、訊號傳遞、以及包圍戰術的分工。能避免正面衝突當然最好,但若無法避免,她們也不會懼戰。那是一個下雨的夜晚,雨勢擾亂視線與聽覺,黝黑的天空透不出一絲月光。雖然這樣能掩護她們的行動,但也讓盜獵者的潛行更加容易。所幸這一回對方人數不多,就像是在試探,但雙方仍免不了共演一場惡戰。 小紅帽緊跟在阿媽身旁,一邊閃避盜獵者的視線,一邊解救困在陷阱中的動物,並為牠們簡單包紮傷口。她的手在顫抖,但她沒有停下來。
雨勢漸緩,她們聽見後方傳來的腳步聲,緩慢地向她們逼近。阿媽沒有遲疑,立刻環抱住小紅帽的腰,兩人一同向旁邊的草叢翻滾過去。阿媽用力吹響口哨——那是召喚的信號。下一秒,女性護衛隊從四面八方出現,迅速包圍了來犯者。氣氛一度僵持,盜獵者四處張望,試圖找尋缺口突破。就在這時,一名女性將布袋猛地甩出,正中他的頭部與肩膀。他挺直上身,本能想要掙脫,卻只讓自己愈發纏緊。幾名女性護衛隊的成員包圍住他,用武力迫使他平靜下來。其中一人用繩子套過布袋,並打結,拖著他,往警局的方向出發。另外幾名男盜獵者聽見了這裡的動靜,卻在拳腳聲與慘叫聲響起後立即逃逸。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待情勢和緩,小紅帽仍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她靜靜地隨著阿媽走回家。進到屋子裡面後,她突然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這裡跟外面好像是兩個世界,她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事情是真的。聽著阿媽的呼喚聲,她才漸漸回過神來。內心感到五味雜陳,既高興又感傷,既安心又害怕。她想哭,最後卻笑了出來。她抱著阿媽大喊:「我們成功了。」而阿媽看著她的眼神帶著讚賞跟欣慰,粗糙的手掌輕撫過她的臉頰,對她說:「我們乖寶真的好厲害,好勇敢。」
她又想哭了,但只是把阿媽抱得更緊,把頭埋在阿媽的胸前。直到阿媽催促她去洗澡休息,她才輕輕放開阿媽。躺在鬆軟的床上之時,她仍然處於亢奮的狀態。危險跟刺激好像是密不可分的姊妹,即使她的出發點是想保護動物,但她不能否認這個過程帶給她的快感。尤其是制伏男盜獵者時,她也在混亂中踹了他幾腳。想到那些動物的傷口,這樣對他也不算過分,她只恨自己沒有將其它逃走的盜獵者也抓起來。不過她相信,有阿媽帶領的護衛隊存在,那些盜獵者會越來越不敢再犯。而隨著反盜獵行動的結束,離別的時刻也即將到來。雖然她待得時間不長,但彷彿已經完美融入這裡。初來乍到時的陌生與忐忑,已經被她拋諸腦後。人與人之間的情誼不以時間計算,而是以性情與志趣衡量。
到了假期結束的那天,回程有阿媽的陪伴,隨著小紅帽一同前往車站。路途中,阿媽對她彷彿有說不完的囑咐。此時,她開始回想起在阿媽家的這段期間所發生的事,不僅如此,她也得知更多過往的故事。了解以前的長輩,以及阿媽如何與鄰里建立關係,互相支持。女性護衛隊不只是她們的工作,也是她們凝聚彼此的力量。就像是一個世襲的小型母系社會,雖然逃脫不了現實世界的薰染,但仍極力保存一些原始與純真。如果要用一個詞彙形容這裡的生活,那就是自由。她好像此刻才真正腳踏實地得融入這個世界,去探索、去感知。她一改在城市的行事作風,不再總是喜愛將自己關在屋子裡,遠離外面的噪音。她終於意識到她討厭的不是人,也不是這個世界,而是那種虛偽跟冷漠。
她曾經被信任的朋友霸凌欺負,於是試著向母親求救,對母親述說,卻被認爲是她太過敏感小氣。所以她才會逐漸封閉內心,與人保持距離。以往種種讓她有些心灰意冷,但在阿媽的安撫與鼓勵之下,她開始練習不為外物影響自己的想法與情緒。那種平靜是一種專心關注自我的表現,不是孤寂,也不是荒蕪。在仰望天空的時候,她不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而是視自己為合理的存在。她的存在,就是意義。而她的臉上,浮現一種堅毅的表情。她一直看著站在月台上揮手的阿媽,直到周遭的景色被樹林取代。她會回來,回到這裡。跟阿媽一起,跟女性護衛隊一起,保護這片土地,過上自己嚮往的人生。她在內心跟自己做下約定。
*「阿媽」:阿嬤的台語正字。
*「囡仔人有耳無喙」:台語,字面上意思是小孩子有耳朵、沒有嘴巴,意思是小孩子聽大人的話就好,不要多問多說。
*全女反盜獵組織相關紀錄片:https://youtu.be/WUYQS40I9mw?si=RVffcx6UHaI4lPo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