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教育門,懷德本以為,只要筆力過人、文法熟練,便可穩行江湖、直上堂奧。然數月過後,他發現自己不過踏入了門派的山門,真正的江湖,藏在門規、堂序、口訣與潛規則之中——此間無刀劍交鋒,卻暗藏步步殺機。
門內運作極講層級分明,每一份公文的起草、簽辦、核轉、批示,皆有嚴謹流程,如掌法連環,不容錯亂。起草者如劍陣第一位,須開招正確,語氣得當;承辦者如第二式,需審慎補述;核章者則為收式之掌,既要符令,也要觀風,稍有偏差,即可重擬重送,折損元氣。然而,事實上,門內並無起草者、承辦者與核章者之細分,應該說此三者合一,是謂「承辦人」。
他初不以為意,擬稿完即送出,結果三次退回。一次是「行文方向不正」,一次是「主旨用語失當」,更有一次因未附某項附件,被視為「出掌失節,傷己傷人」。他驚覺:這裡的「功夫」,不是寫出什麼,而是少錯什麼;不是快,而是準;不是力道,而是層次。
他開始研讀各式「會辦流程圖」、「權責分工表」、「行政書函範例彙編」,案頭貼滿便條,彷彿習武者自畫經脈圖,日日對照,勤練不輟。他甚至自製一張「公文流轉步驟九式」,貼在螢幕一角,每擬一文必照步驟,謹防走火。
某日午休,與同門師姊閒聊。他問:「為何如此小事,也要繞三層批示?」
師姊笑而不語,手中攤開一冊舊案,指著上面某個批語:「你看,這是三年前某堂錯發公文,雖無大錯,但未依會辦程序,造成議員質疑,最後還得道歉收場。制度設在那裡,不是為了讓我們更快,而是讓錯誤不會放大。」
懷德頷首,似有所悟。江湖有江湖的招式,公門有公門的陣法;一者比快狠準,一者比穩深細。
他也讀每個單位猶如門派,彼此雖稱同門,然性格不同、風格迥異,有的以章法為上,有的重情義走人脈,有的則玄而又玄,出招不定,需察言觀色、隨機應變。這與巡街時面對群眾、判斷風險、處理糾紛如出一轍,只是這回,他面對的是堂口間的職權交界、流程銜接與責任邊界。
文官江湖,不在廟堂之高,也不在市井之下,而藏於流程間、章節中、角落裡。
有次,一名外門長老好心提醒他:「制度不是為了限制你,而是讓你知道何時可以冒一點險,又不會失足墜崖。」
他從此更理解這個門派的智慧:進,不可躁;退,不可懦;行,不可亂;改,不可橫。其實皆有脈可循,如掌氣行周天,順則無礙,逆則走火。
某夜,他整理完一份繁雜的會辦資料,抬頭望向窗外的夜色,忽覺這制度之中,也自有一種秩序之美,猶如劍譜藏於雜陳之書,懂者可見劍路,習者可走遠路。
他終於明白:這門派,不靠天分,也不靠蠻力,它要的,是敬畏之心、耐性之功,以及願意日復一日磨練細節的意志。
而他,願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