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實驗室的幽靈
蘇哲的尖叫聲和崩潰的哭喊終於被強效鎮靜劑壓了下去，重新陷入藥物帶來的死寂昏睡。監測屏幕上的紅色警報消失了，只留下那條低平得令人絕望的黃色曲線。集裝箱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機油味，以及一種劫後余生、卻又更加沈重的壓抑。蘇芮像被抽幹了力氣，癱坐在弟弟床邊一張破舊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蘇哲蒼白的臉，那只覆蓋著增強鏡片的左眼邊緣，紅光黯淡，只剩下疲憊的灰燼。陳默帶來的便攜式神經映射儀徹底報廢，掃描頭焦黑一片，冒著淡淡的青煙，控制面板一片死寂。
陳默站在報廢的儀器旁，無框眼鏡的鏡片上，數據流早已停止。他面無表情，但林薇注意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又迅速松開。剛才蘇哲爆發出的、源自G-7342事件的恐怖情感洪流，以及映射儀最後捕捉到的那個絕望墜毀的模糊畫面，像冰冷的烙鐵，燙在了每個人的神經上。
“看到了？”蘇芮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沒有擡頭，卻像是對著空氣中的某個點發問，充滿了冰冷的嘲諷和深入骨髓的恨意，“這就是你們‘純凈’系統下的‘合理損耗’！這就是我弟弟腦子里五年都散不掉的‘垃圾’！”
陳默沈默著，沒有反駁。他的目光掃過報廢的儀器，最終落在自己手腕那個看似普通的終端上。剛才蘇哲情感爆發、映射儀過載的瞬間，終端內部一個極其隱秘的加密模塊，已經將捕捉到的核心數據——那份強烈到扭曲現實的“情感污染”波形、及其與“共鳴協議”模型異常共振的峰值記錄——悄無聲息地發送了出去。目標是一個深埋在管理局舊服務器矩陣深處的、早已被官方標記為“物理銷毀”的冗余地址。那是他為自己預留的最後一條退路，一個理論上不可能被追蹤的幽靈郵箱。
然而，就在數據發送完成的瞬間，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精密鐘表內部齒輪錯位半齒的滯澀感，極其短暫地掠過他的神經接口。快得像錯覺。
“舊實驗室的原始情感共振模型。”陳默突然開口，聲音恢覆了慣常的冰冷平板，仿佛剛才的震撼從未發生，“我需要它。那是完善‘共鳴協議’，理解並…控制這種強度的非標準情感波動的唯一鑰匙。”他擡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蘇芮，又掃過角落里的林薇，“數據在舊神經工程中心，B7層，我的廢棄私人實驗室。那里的本地服務器陣列物理隔絕於現行網絡，是唯一安全的儲存點。”
“你他媽瘋了？”蘇芮猛地擡起頭，眼中瞬間重新燃起怒火，“舊工程中心？那是管理局的舊址！現在被劃為‘技術保留區’，名義上廢棄，但安保級別是A+！你當是去你家後院散步？！”她指著報廢的儀器，“就為了這堆破數據？值得你去送死？”
“值得。”陳默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他走到那個銀灰色的手提箱前，將報廢的映射儀殘骸粗暴地塞了進去，扣上鎖扣。“完善協議，是唯一可能幫助蘇哲穩定神經活動、甚至逆轉部分退化的路徑。也是唯一能對抗管理局壓制、保護你們不被‘凈化’的手段。”他提起箱子，目光掃過蘇芮和林薇，“72小時安全窗還剩不到60小時。管理局的追蹤不會停止。你們留在這里，維持幹擾層，不要外出。等我回來。”
“你一個人去就是找死！”蘇芮霍然站起，“那里的安保系統是老高親自督建的！‘清道夫’原型機就在那里休眠！還有…”
“我知道。”陳默打斷她，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反而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自信，“正因為我參與過部分設計，我知道它的漏洞。人多是累贅。”他最後看了一眼昏睡的蘇哲，轉身走向門口，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等等！”林薇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陳默的腳步頓住，但沒有回頭。
“你…小心。”林薇的聲音很低，帶著覆雜的情緒。是擔心這個危險的男人？還是擔心他死了，自己和蘇芮姐弟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她自己也說不清。
陳默的身影在門口停頓了半秒，然後掀開破布簾子，消失在門外昏暗的過道里。高級皮鞋踩在雜物上的“哢噠”聲，迅速遠去。
集裝箱內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醫療儀器的嗡鳴和蘇芮沈重的呼吸。
“瘋子…純粹的瘋子…”蘇芮頹然坐回椅子，喃喃自語。
林薇的心卻懸了起來。陳默最後那近乎偏執的冷靜，反而讓她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那個“齒輪錯位”的細微感覺…是真的錯覺嗎？
***
舊神經工程中心，如同一頭蟄伏在霓虹城邊緣工業區的鋼鐵巨獸。巨大的、表面布滿陳舊管道和銹跡的立方體建築群，在昏暗的天色下投下大片沈重的陰影。曾經的科技聖殿，如今只剩下死寂和無處不在的“技術保留區，嚴禁入內”的警告全息標志在夜風中閃爍。
陳默如同融入陰影的一部分，悄無聲息地滑入一處早已被廢棄的、布滿油污的通風管道入口。他脫下那身顯眼的工程師制服外套，露出里面貼身的黑色戰術服，臉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能扭曲微弱光線的光學迷彩膜。他手中的微型數據板投射出建築內部早已過時、但被他利用舊權限覆原的結構藍圖，上面清晰地標記出一條曲折的、避開主要監控節點的潛入路徑——一條理論上只存在於原始設計圖、早已被物理封死的維修通道。
空氣里彌漫著陳年塵埃和絕緣材料老化的刺鼻氣味。管道狹窄，僅容一人匍匐前行。陳默的動作如同精密的機械，每一次移動都避開可能發出聲響的銹蝕部位。他能聽到自己放得極緩的心跳聲，以及遠處大型冷卻系統殘骸發出的、如同垂死巨人喘息般的低沈嗡鳴。
憑借著對建築結構的深刻記憶和對舊安保系統邏輯的精準把握，陳默如同幽靈般穿過一層層廢棄的實驗室和布滿灰塵的走廊。他利用物理短路強行打開了一道需要三重權限認證的合金氣密門，又用自制的、能模擬特定頻率維護信號的脈沖器，短暫癱瘓了一組還在低功耗運行的動態感應器陣列。每一步都走在刀鋒之上，冰冷、精確、高效。
終於，他抵達了通往B7層核心區的最後一道閘門——一道厚重的、印著褪色“B7-Ω”標記的合金大門。門禁系統早已斷電，但物理鎖栓依然堅固。陳默從戰術服內袋取出一個特制的、帶有高頻震動切割頭的開鎖器，對準鎖芯位置。
就在切割頭即將接觸鎖芯的瞬間——
嗡！
一股強烈的、如同實質的電磁脈沖毫無征兆地橫掃而過！陳默手中的開鎖器和數據板屏幕瞬間爆出一團火花，徹底報廢！他整個人也被這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撞在冰冷的合金大門上，胸口發悶，眼前金星亂冒！
刺耳的、非人的合成警報聲在空曠死寂的走廊里驟然響起！不同於管理局巡邏隊的警報，這聲音尖銳、扭曲，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質感，如同無數根針紮進耳膜！
“檢測到未授權侵入。威脅等級：高。啟動防御協議：清道夫III型。”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走廊上方響起。伴隨著沈重的金屬摩擦聲，天花板幾個巨大的通風口格柵猛地向內爆開！三個如同巨大金屬蜘蛛般的機械體，帶著刺耳的液壓傳動聲，轟然落地！
它們比標準巡邏機器人龐大得多，主體是閃爍著暗啞金屬光澤的菱形軀幹，下方是四條異常粗壯、覆蓋著覆合裝甲的反關節機械足，足端是鋒利的合金抓鉤，深深嵌入地面混凝土。軀幹上方沒有明顯的頭部，只有三組呈120度分布的、閃爍著冰冷紅光的覆眼式光學陣列，此刻正如同活物般轉動，死死鎖定了被脈沖轟在門上的陳默！它們的背部，一門小型但散發著危險能量的粒子束炮正在充能，發出低沈的嗡鳴！
清道夫III型！高天岳的直屬獵殺單元！它們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廢棄”的保留區！這是一個陷阱！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冰冷的危機感瞬間淹沒了他！他沒有絲毫猶豫，在粒子束炮紅光充能到頂點的瞬間，猛地向側面撲倒！
嗤——！
一道刺目的藍色粒子束擦著他的戰術服邊緣射過，將他剛才所在位置身後的合金墻壁瞬間熔穿一個碗口大的洞，邊緣的金屬呈現出熔融狀態的暗紅！
另外兩個清道夫III型已經如同閃電般撲了上來！鋒利的合金足如同巨大的鐮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劈向陳默閃避的落點！動作迅捷得不像機械體！
陳默就地翻滾，狼狽地躲開致命的劈砍，合金足尖在他剛才翻滾的地面犁出深深的溝壑！碎石飛濺！他拔出腰間的電磁脈沖手槍（EMP手槍，對機械體特攻），對著最近的一個清道夫III型的覆眼陣列連開數槍！
砰砰砰！
刺眼的藍色電芒在清道夫III型堅固的裝甲上炸開，但效果甚微！只在表面留下幾塊焦黑的痕跡，覆眼紅光僅僅閃爍了一下！它們的裝甲顯然針對EMP進行了特殊強化！
“目標威脅評估提升。啟用次級武器。”冰冷的合成音再次響起。
撲空的清道夫III型背部裝甲滑開，露出數排蜂巢狀的發射孔！嗤嗤嗤！數十枚只有手指大小的微型高爆飛彈如同毒蜂群般射出，瞬間覆蓋了陳默所有可能的閃避空間！
避無可避！
陳默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猛地將EMP手槍全力砸向最近清道夫III型的覆眼，同時身體蜷縮，將那個報廢的銀灰色手提箱死死護在身前！
轟！轟！轟！
連綿不斷的爆炸在狹窄的走廊里響起！灼熱的氣浪和鋒利的金屬破片如同風暴般席卷！濃煙和火光瞬間吞噬了陳默的身影！
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三個清道夫III型邁著沈重的步伐，合金足踏碎地面的碎石，呈三角陣型，緩緩逼近爆炸的中心點。它們背部的粒子炮再次開始充能，覆眼陣列的紅光穿透煙塵，冷酷地掃描著。
煙塵緩緩散開。地面一片狼藉，布滿彈坑和熔融的金屬痕跡。陳默蜷縮在墻角，戰術服多處撕裂，滲出血跡，臉上沾滿煙灰，嘴角溢出一縷血絲。他身前的那個銀灰色手提箱外殼嚴重變形，冒著黑煙，顯然替他承受了大部分爆炸沖擊。他劇烈地咳嗽著，眼神卻死死盯著那扇近在咫尺、印著“B7-Ω”的合金大門。
就在清道夫III型的粒子炮即將完成充能，給予最後一擊的剎那——
那扇厚重的、本應物理鎖死的合金大門，內部突然傳來一陣極其沈悶的、仿佛巨大齒輪轉動的機械轟鳴！
緊接著，在陳默和三個清道夫III型的注視下，那扇門，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了一道縫隙！
門後，並非想象中的實驗室景象。
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絕對黑暗。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某種非人邏輯審視感的氣息，如同實質般從門縫中流淌出來，瞬間彌漫了整個充滿硝煙和血腥味的走廊。那氣息仿佛有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三個原本鎖定陳默、蓄勢待發的清道夫III型，它們的覆眼陣列紅光瞬間變得極度紊亂，如同受到強烈幹擾的信號燈！它們背部的粒子炮充能戛然而止，四條粗壯的機械足甚至不受控制地向後微微挪動了半步，仿佛本能在畏懼門後那未知的存在！
陳默靠在冰冷的墻角，劇烈喘息著，血和汗混合著流下臉頰。他擡起頭，透過彌漫的煙塵，死死盯著那道向黑暗敞開的門縫，以及門縫後那片令人心悸的虛無。一個冰冷的、早已塵封在記憶深處的代號，帶著強烈的荒謬感和更深沈的寒意，瞬間擊中了他。
“先…知？”他幾乎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
門縫後的黑暗，仿佛無聲地蠕動了一下。一道極其微弱、卻足以穿透靈魂的、毫無感情的意念波動，如同冰冷的觸手，直接探入了陳默的意識深處：
【識別：陳默。狀態：受損。目標數據：攜帶。威脅等級：…重新評估中。】
【進入。或…被清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