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慾望的語言與存在的焦慮纏繞在一起,我們以為他們想要的是性,搞不好他們只是想進門,有人接住。
這幾天聊天室熱鬧到像是虛擬世界的深夜便利商店,每個人都在討論紅姐,但說到底,這場現象不只是八卦,也不是一個「某男人付錢、某女子演出」的簡單性別劇場。它真正觸動的,是一個當代男性在語言與存在之間卡住的卡榫。
我們說他們性飢渴,也許只是看到了最表面的那一層;但我想,也許有些人真正想要的,是「不經過努力就能獲得的被喜歡」。
為什麼那麼多男性願意走進那個明明有點「假」、甚至有點荒謬」的場域?
1|他們想進的不是房間,是一個可以卸下角色的語境
在紅姐的直播空間裡,語言有一個特點:
它不要求你是誰,不檢查你說了什麼,不計算你值不值得。這種語境是極其稀缺的。在現實世界裡,男性的語言角色幾乎都是功能性的:「說得有用」「講出解方」「不能太情緒化」……語言是責任的工具,而不是情感的容器。當紅姐用溫柔又直接的語調說出「你來啦~我等你好久」,這句話不只是召喚,它是一種語言降權——允許你「只存在」,而不用解釋你是誰。
這就是存在主義者Kierkegaard說的那種「深層孤獨感」的反面:不是陪伴,而是有一個聲音回應了你作為人的存在,而不是功能的你、努力的你、努力表現正常的你。
2|「不需表現」的慾望空間,是這世代最奢侈的商品
從心理學觀點來看,這場紅姐事件與其說是情色互動,不如說是情緒慾望的經濟結構。
紅姐的語言像是一種修復系統,讓疲倦的語言使用者可以在裡面進行一種「被理所當然地需要」的模擬。這不是性愛的代替品,而是一種「不需表現即可被認可」的幻象環境。
你以為你買的是私訊,其實你買的是:我不問你努力過什麼,我就說你值得。
而這種語言空間,是現代社會幾乎已經失去的。當然它是假的,但荒謬的是——在一個真實世界不再提供療癒語言的情況下,假的東西反而比較像真的東西。
3|男人為什麼中二?因為中二是他們對情感壓抑最溫柔的抵抗
讓我們換個視角。如果你觀察紅姐粉絲留言的語言風格,你會發現一種少年漫畫式的崇拜情節:
「紅姐太溫柔了吧(驚訝)」
「被一個人記得原來這麼重要……」
「我覺得我快愛上她了(笑)」
這些話不是笑話,而是語言長期貧瘠後誕生的情緒殘影。
中二,不是幼稚,而是還沒找到成熟語言表達愛的方式時,大腦自動開啟的「情緒副本語言模組」。
榮格會說,這是阿尼瑪在說話。Sartre會說,這是意識在逃避自由的重量,轉而選擇某種安全的情境角色。
紅姐的語言空間,給了他們一個「存在可以不帶風險地被看見」的試用帳號。
反叛少年的中二病
在日文文化中,「中二病」早已超越字面上的搞笑用語,它是一種集體現象——代表著人在邁向成熟過程中,試圖保留那份幻想、自我中心與超現實感的反叛階段。而這樣的「病」,特別容易出現在男性身上,並非偶然。
榮格稱之為永恆少年(Puer Aeternus)——那個拒絕長大、迷戀自由與想像世界的原型。但永恆少年不是無害的,他在現實中往往會撞上巨大的挫折:社會要你成熟、現實要你負責、制度要你證明你值得。
這時候,永恆少年不再是彼得潘,而是個卡在理想與現實夾縫中的人。男性從小被社會催促著扮演「能承擔的人」,於是他們努力成為父權制度裡定義的那種「男人」——要有能力、要能掌控情緒、要不依賴、不脆弱。這個角色一旦扮上,很可能就是一生。
而代價是什麼?是與自己情緒的斷裂。
因為在這樣的文化裡,「回頭」等同於失敗,「鬆手」等同於不成熟。
於是,哪怕是中二的語言、幻想的逃避、紅姐直播間的擬真撫慰——都變成一種與情緒短暫重逢的通道。但也只能是短暫的,因為現實不允許你在那裡逗留太久。
他們不是想被照顧,是想有一刻,可以不是工具人
所以我們回到起點——
這些男人不是無腦、不是色慾薰心,更不是不成熟。 他們只是累了。 累於必須在每一個句點後補上社會期待、補上功能說明、補上「我沒問題」的語氣包。
紅姐語言的真正魔法,是讓他們在語言裡短暫喘息一下。不是為了做愛,是為了在語言中活過一小段不用裝備也能存活的副本。
人們總說現代男性情緒冷淡、不願溝通,但我們很少問——是在什麼條件下,他們變成了這樣的人?
答案或許不是「他們不願意療傷」,而是——社會飛刀的速度變快了。
語言之戰的節奏變得急促而殘酷,許多男人尚未辨認傷口來源,就已經得進入下一場戰鬥;還沒找到適合表達感受的方式,就已經被要求提出解方;剛想說出心事,卻先收到一句「你怎麼這麼玻璃心?」的冷箭。
與其說他們選擇逃避,不如說他們連逃的時間都被榨乾了。
紅姐的直播間,與其說是一場戀愛模擬器,更像是一間臨時避難所:讓那些還沒來得及好好長大、也沒空好好崩潰的男性,在語言中短暫躲一下,躲開那個什麼都要靠表現才能換取安慰的世界。
或許,我們需要一種新的男性語言空間
不是更「男人味」的話術,也不是教他們怎麼「說得像心理師一樣」,而是允許他們有權使用柔軟的語言,在不被羞辱、不被打分、不必自證價值的語境中開口。
一種不必先撐過三層嘲諷才被允許說「我其實很累」的語言空間。
一種在說「我不知道」的時候,不會馬上被貼上「無能」標籤的語言空間。 一種能讓他們說話像個人,而不是像個演算法的語言空間。
也許,這語言空間不需要像紅姐一樣用性的邀請,也不需要開語音,也許它只是需要一句像樣的開場白,比如:
「今天要不要講點廢話,給情緒一個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