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5日17點20分，我正擠在東京地鐵南北線的列車裡，體驗著地獄級的下班尖峰時段。車廂裡瀰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肝指數過高」氣味，搭配一群神情憔悴的西裝男，整體氛圍令人倍感壓迫。然而這天，車內出現了某種異樣的風景：在這片上班族煉獄中，竟混入了幾朵藍色的希望之花──幾位穿著日本國家代表隊球衣、表情閃爍著期待光芒的人們。
沒錯，他們跟我一樣，都是今晚要去看足球世界盃預選賽「日本 vs 中國」的觀眾。
不過得先說清楚：我其實對足球一點興趣也沒有。小學時，我念的是日本鄉下的一所學校，班上的男生硬是被分成「棒球派」和「足球派」，而我是前者。說實話，我其實所有運動都不在行，體育課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折磨。所以就算長大以後，我對足球還是興趣缺缺。 要說「日本國足隊」，對我來說大概就跟「孟加拉板球代表隊」一樣陌生——真的，一點也不誇張。
那我為什麼要特地跑去埼玉2002體育場呢？說穿了其實很簡單──我要和幾位志同道合的中國觀察同好（全是日本人！）站在「客隊」那邊，為中國代表隊搖旗吶喊！
第二次「挺中國」：一場獨特的觀賽體驗
這已經不是我們第一次在日本「反串」支持中國代表隊了。上一次是2023年3月，在東京巨蛋舉辦的世界棒球經典賽（WBC）預賽最後一戰：南韓對中國。那場比賽實在太有趣，讓我們全員都COS了中國隊的「粉絲」觀戰。
說穿了，中國的棒球是冷門中的冷門。連看台上的中國觀眾都搞不清楚規則，代表隊的實力也不意外地偏弱。那天，已確定無緣晉級的南韓隊，把滿腔怒火全數傾瀉在中國隊身上：狂轟猛打、偷壘、短打樣樣來，最終以22比2提前五局結束比賽，完全是場虐菜秀。
不過最奇妙的是——即便如此，中國觀眾最後竟然還是報以掌聲。一種「溫柔世界」的錯覺，竟在球場上短暫浮現。
藍武士PK“紅人民”
跟棒球不同，中國的足球可是國家級熱潮，連習近平都公開表達熱愛。不過……代表隊還是挺弱，目前FIFA世界排名第87名（2024年7月資料），日本則是第18名。明明資源不缺，卻年年令人失望，可說是「資本雄厚但戰力貧弱」的國族哀歌。
不過我印象中，他們在2002年日韓世足還是有打進正賽過的吧？那就代表有底蘊啦……應該。
總之，我們覺得比起棒球，這次應該能看到像樣一點的比賽。而且更想知道，到底熱愛足球的中國球迷長什麼樣子。於是我們再度決定「挺中國代表隊」。日本代表隊的暱稱是 Samurai Blue（藍武士），那我們不妨也來幫中國隊取個名字——就叫 Renmin Rouge（紅人民），如何？
我穿上中國品牌李寧出品的紅T恤，上面大字寫著「中國」，朋友更誇張，帶來兩套中國隊正品球衣和兩面超巨大五星旗。同行的兩位女性甚至直接穿起了旗袍。
雖然沒人真的懂足球，但此刻的我們，無疑是全日本最熱愛中國的日本人。至於我本月要出的新書書名是《為厭華症患者中國史》……請大家先幫我裝作沒看到。
■「中國必勝 × 漢服情侶檔」
我們在東川口站下車，準備搭車前往埼玉體育場2002。這座場館偏遠得要命，叫車App根本叫不到車，只好改搭接駁巴士。
就在公車站前，我們遇見了一對明顯迷路的中國情侶檔——男生穿著寫有「中國必勝」的紅T恤，女生則是一身古典漢服。一問之下，果然是剛結婚的山西新婚夫妻。當天凌晨四點就起床，經上海轉機飛抵成田，幾乎沒吃東西就直奔球場。這是他們第二次來日本，行程卻像特種兵。
上車後閒聊時，王先生忽然說：「埼玉是浦和紅鑽的主場對吧？」——哇，這是懂球人才會講的話。他接著滔滔不絕地談起三笘薰、久保建英等選手，看起來真的是夠專業的足球迷。
王太太對足球興趣不大，不過很開心地介紹她身上這套「明代款」漢服：一整套三件，只要800元人民幣。看起來高貴，其實比我們的和服便宜多了。
漢服這幾年在中國大受歡迎，甚至帶有一些政治色彩，與民族認同與愛國宣傳密切相關。「國潮」風席捲街頭巷尾，也成為習時代特有的文化現象之一。但穿漢服的年輕人，多半只是愛漂亮、愛古風，未必想那麼多。
王太太說她還有魏晉風、宋代風的漢服，會輪著穿來玩。這就是當代中國Z世代的某種樣貌：傳統、國族與時尚交織，單純又複雜。
■裝備滿點 vs 票價佛系：中國球迷的反差萌
王先生邊說話邊操作身上的DJI運動攝影機，還掛了一台看起來超專業的Sony單眼相機，保守估計要25萬日圓以上。看得出來，他對攝影與旅行是肯花錢的。
「中國的票價貴得多。我還從來沒在現場看過中國代表隊，這次來日本就想補這個遺憾。」
事實確實如此。我們買的中國應援區自由席票價是2400日圓，真的是便宜。王先生買的應該是更高一點的票，但估計也不到5000日圓。就算是附休息室的最高級座位，也不過29700日圓。
相比之下，據中國媒體報導，9月10日在大連舉辦的中國對沙烏地阿拉伯比賽，票價從280元到1680元人民幣（約合5600～34000日圓）不等。一般席價明顯比日本還高。 從王家夫妻的行頭與消費來看，現在某種層面的「中日反轉」感，真實存在。
雖說中國經濟今年開始低迷是事實，但就像當年泡沫破裂後的日本，過去經年累月累積的財富並不會一夕蒸發（雖說中國人過度集中在房產也造成不少「財富蒸發」現象）。怎麼說，他們的國家，確實比以前富裕了吧？
■龍之隊在日本炸場了
「當然啦，我知道中國隊很難贏啦！但還是想替他們加油！」
王先生在球場門口這樣說，然後與我們分道揚鑣。我們這邊則因為混亂的場地導覽與入場規則，直到進場時，《義勇軍進行曲》早已唱完。錯過了跟著唱中國國歌的時機，真是遺憾（畢竟我們全都是日本人！）。
不過看台上的中國球迷熱血不減，鼓聲陣陣，旗幟飄揚，前排區的應該是中國官方應援團「龍之隊球迷會」。後來在場外也看到他們舉著「日本遠征隊」的牌子，看得出來他們真的是從中國「直送」過來的。
其他區域的球迷，背後也大多穿著寫著「為中國而戰」的應援T恤。整個客場區域根本變成當天日本中國人密度最高的地段。就我們幾個日本人混在裡面，彷彿才是異鄉人。
我們因為來得晚，只能坐在通道階梯上看球，雖然人來人往，但大家都蠻有禮貌。不時聞到鴨脖、雞翅膀等中式鹹香食物的味道，彷彿身在池袋西口的中餐街。
不過說真的，球迷素質出奇地好。 看來，生活在日本的中國人，其實還不錯嘛。
──比賽開始了，Let's go！
原文鏈結在此：https://bunshun.jp/articles/-/733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