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手足口中的二哥,已經回來。
鄭仲謙正繞著學校圍牆邊行走,嘴角的笑意若有似無。
走近學校大門,看到一旁的警衛室,好像看到年幼的自己與哥哥跟著母親上班的畫面。他們的母親是這個學校的老師,小時候媽媽上班也拎他們上學,每次踏進學校,警衛伯伯都會笑著跟母親打招呼:「月瑤老師,早上好!」
然後對著他和哥哥說:「你們兩個又當保鑣護送薛老師來學校?」
這句話或許肯定男孩子保護的天性,兩個小男生挺起胸膛,正色對警衛伯伯說:「對,我們就是媽媽的小保鑣!」
在他的印象中,母親每次聽到他們這麼說,總是很開心,母親當時的笑顏好像刻在心裡,不論過多久,他都沒有忘記。
他望了望警衛室裡的人,雖然明白時光飛逝,當年的警衛伯伯早就退休,甚至……,但是他依然不死心,希望能看到熟悉的面孔。
或許離開家鄉太久,渴望見到熟悉的人,好像這樣才能證明自己也是這裡的一份子……曾經。
學校的警衛室裡,沒有熟悉的容顏,也不再有打趣他是小保鑣的爽朗笑聲,這讓他有些惆悵。他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過警衛室,似乎走的慢一點,過去的記憶就可以播放的久一些。
經過警衛室之後,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大馬路的另一側,那裡有一幢建築物。
原本……那應該是家。
只是母親去世之後,那再也不是他的家!
他冷冷地看著「曾經的家」,無數回憶湧上心頭。
那一日,他完成國外學業,也有很好的工作,想著自己有數年沒有回家,不知道家裡會不會有改變?也許該回家看一看。
所以他風塵僕僕地回家,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保持聯絡的妹妹都沒有說,就這樣很突然的出現在家門口。
看著家門,他非常緊張也害怕,不知道家人的反應,他想著:母親應該會欣喜萬分吧!但是其他人的反應卻讓他有些猶豫,他在門口徘徊許久。
遲遲不敢按下鈴,後來有忍不住責備自己,為什麼腦門一熱回來?天人交戰許久,掛念母親的情緒打敗一切,他伸出手顫抖的按下電鈴。
電鈴的聲音從屋子裡面傳來,熟悉也陌生,但是電鈴清脆的聲音,卻像是鼓聲,一聲聲的敲在心間,每一下都讓他更加焦慮緊張。
突然他聽見屋裡的說話聲,是父親再問母親:「這是誰?」
母親的搖頭他看不見,但是聽到母親說:「應該是叔承、秀琳回來吧!可能忘記帶鑰匙,我去看看!」
聽見母親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知道等一下開門就是母親,在門口等待開門的他,第一次絕的時間度日如年,他希望趕快見到母親,卻又希望母親不要開門。
因為,一旦開門了,形同多年的僵局被打破,將迎來新的局面;但是,他不知道,將會是怎麼樣的局面?
她打開第一扇門,隔著紗門問道:「秀琳嗎?還是叔承?」
多年未聽到母親的聲音,讓他忍不住哽咽,更不願讓母親聽出聲音中的顫抖,他深呼吸,輕聲的開口:「媽媽,是我,我回來了!」
這個聲音,對薛月瑤來說,是惡夢也是天籟;這些年,她常常夢見這個兒子過的不好,甚至在夢中哭著找媽媽,讓她常常以淚洗面。
但是,她有些不敢相信,生怕是誰冒充了兒子欺騙她,她聲音顫顫的再問一次:「誰?你到底是誰?」
仲謙知道母親的懷疑,也明白母親的謹慎,他再一次開口說道:「我是小保鑣之一,媽媽不記得了嗎?」
聽到這裡,身為母親再也受不了,不顧一切打開家裡的最後一道防線,她要認真的仔細的確認,是不是他回來?
雖然是白天,雖然樓道裡並不夠敞亮,但是為什麼眼前的人看起來卻是如此模糊不清?
她抬手想揉揉眼睛,卻發現以積蓄淚水,眼前的人抬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拭去母親的淚水。
她的視線變的乾淨,也變得清晰,不可置信地看這著眼前的人,她伸手摀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地按下激動的情緒。
清楚的聽見他說:「媽媽,我回來了!」
再沒有遲疑,上前一步激動的抱住兒子,眼淚彷彿水龍頭簌簌落下,伸手用力打了他好幾下,一面撕心裂肺的對他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媽媽?這麼多年,你都沒想回家看看媽媽嗎?鄭仲謙,你心怎麼這麼狠啊?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鄭仲謙,你還記得我是媽媽嗎?你還記得媽媽在等你回家嗎……」
他一句話沒說,緊緊抱著母親,眼睛緊緊閉上,不願讓任何人看見他的眼神,因為清楚自己一旦睜眼,眼裡必定滿是猩紅,淚水必定無法控制。
他怎麼可能不想母親,這麼些年,他最掛念的就是母親,他寫了很多信給母親,但是幾乎沒有寄出,只因為他不想讓父親知道他的消息。
所以,他糾結、猶豫無數次,不知道多少次走到郵筒卻又折返,每次寄信於他都是折磨,後來越來越忙碌,他也沒有太多時間糾結,只能在思念母親時抓起紙筆記下想對母親說的隻字片語,但是寫完也就做完了,沒有時間在糾結是否寄信。
不知道過了多久,母親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只是低聲啜泣。
此時,他頂著厚重的鼻音哽咽地開口:「媽媽,是我不對,我真的知道錯了,請相信我也很像念媽媽,不時記掛媽媽,真的!」
他捧起母親的臉,企圖讓母親看看他眼裡的真誠。
身為母親,自己的兒子有什麼不明白?然而她卻毅然別過頭,像是鬧情緒的孩子,不願意與兒子對視;身為母親,她害怕看見兒子眼裡的滄桑與疲憊,不願去想孩子獨自在外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因為稍微想一下,她便無比心疼。
他看著母親孩子氣的舉動,有些好笑,他拿了紙巾替母親擦了眼淚,皮皮的對母親說:「媽媽,別哭了,要不像小時候那樣揍我一頓,我跑給你追吧!」
聽到兒子這麼不著調的話,她怒瞪了一眼,沒好氣的說:「我老了,追不動了,也管不動了!」畫中的埋怨毫不掩飾,但是嘴角卻微微上揚。
也許對每一個母親來說,這世界最好的好消息:就是孩子站在我面前,平平安安。
他沒有放過母親每一個表情,沒有錯過母親嘴角的微揚,但是也沒有略過母親臉上的皺紋,還有漸漸花白的頭髮,這些發現讓他的愧疚感默默發酵。
他認知到,自己成長的代價,是母親逐漸老去。
她擦了擦眼中的晶瑩,發現兒子看著她發呆,又看見兒子眼中那麼越發明顯的猩紅,母子連心,心裡既酸楚又溫暖,知道兒子心疼她。
她趕緊轉移話題,對著兒子說道:「你快進來,站在門口這個樣子太不像話了!」
此時,聽見妻子的動靜,他看似匆忙,實則不慌不亂的走過來,看到妻子抱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痛哭流涕,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又聽見妻子讓這個年輕男子進門,他厲聲阻止說道:「為什麼要讓他進來?薛月瑤,他是誰?」
聽見丈夫的質疑,她轉過身憤憤說道:「他是誰?他是仲謙,你怎麼可以完全沒認出來?」
他從小怨恨父親,於他來說,父親就是一個暴君;所以看到父親,他只是只是淡淡的,不帶情緒的喊了一聲:「爸!」
聽見這一聲爸,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眼神陰沉沉的看了這個兒子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將兒子拉進家裡,她忙著端茶倒水、準備水果。
仲謙則是步伐很沉重的走進客廳,看著家中所有的一切,一如他當年離開的樣子,沒有變過。
他沒有坐下,而是環繞四周,看到那一張張的合照,有了其他人、也有小孩子,但是再也沒有他的身影,他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所有人事物都改變,只是不一定看得到而已!
她端來茶水,就看到兒子站在相片前端詳,走到他身邊,輕輕地開口說:「你的照片,媽媽都收到你的房間,沒有丟掉!」
他緩緩點頭,不再看照片,與母親一同坐下,然後拉過母親的手,看著手上的紋路,歉疚感敲敲爬上心頭,他輕聲地開口:「媽媽,對不起,我太久沒回來了!」
聽到兒子的話,好不容易停下的淚水又有崩堤的現象,她趕緊轉移話題,對著兒子埋怨道:「你這樣突然回來,我都沒準備你愛吃的,我去買一些你愛吃的食物回來!」說完,急急忙忙拿了錢包要出門。
他想阻止母親,但是看母親不容商量的樣子,只能趕緊跟上母親,看母親手腳依然伶俐,但是總不似從前那般靈巧。他硬生生壓下心中所有酸楚,跟著母親的腳步。
他拉過母親的白色買菜車,看著它已經斑駁顏色不再,他輕聲的說道:「怎麼還是它阿……」
聽著兒子的話,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母親淡淡地說:「我很習慣用,我不想換!」
母子說說笑笑的去購物,雖然她很想知道兒子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是不是要回家了?
但是她都沒問,只是靜靜聽著兒子說著他的校園生活,好像多知道一點,就能成為自己陪兒子一起走過的共同記憶。
仲謙不停地說著「過去的校園」生活,隻字不提現在的工作。不是不想讓母親知道,他只是希望這一刻的溫情,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
母子購物完回家,她便讓兒子回房間休息,自己則進廚房,準備大展身手。
此時,秀琳回家聽見廚房的動靜,準備到廚房幫忙母親一起弄餐。
看見廚房有好多許久沒出現的食物,她瞬間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但是有些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的試探母親:「今天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很多……」
話沒說完就直接被打斷,她急忙的對女兒說:「你二哥回來了,你快來幫忙把這個洗一洗,還有那個切一切……」
聽到「二哥回來了」,秀琳的腦袋有一瞬間當機了,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喃喃重複一次:「二哥回來了?」
看她還愣在那裡,她語氣不耐說道:「對,仲謙回來了,趕快幫忙,別傻站在那裏。」
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為了數年不曾回家,幾乎音訊全無的孩子,她覺得不值得,嘴上忍不住嘟囔著:「鄭仲謙還回來幹嘛……幹嘛還要煮成這樣……這又不是他家……」
女兒的竊竊私語一字不落傳進她的耳朵裡,手裡的動作不禁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自然,彷彿什麼也沒聽,更忽略女兒眼中的疑惑與氣憤,只是不斷告訴女兒趕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