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日本電影《去唱卡拉OK吧!》衍生,電影情節主軸與人設,《去家庭餐廳吧。》設定,包括第16話資訊。19/44年齡,有私設與可能解釋違,還請慎入。
本文與〈去吃聖代吧〉、〈欠債與索討〉及〈證明〉相關。
〈傘鶴〉下
他們前後走出咖啡廳。夜幕已落,空氣比白日更加潮濕,天空低垂,地面的濕度尚未退去。狂兒說他該回去加班了,笑著對真奈說:「能跟真奈小姐一起吃飯,很高興。希望你今天也覺得愉快。」就這樣笑著送他們上了電車。聰實盯著他那張無懈可擊的笑臉,一直到電車離站,徹底看不見為止。
真奈站在他的身邊,這個時間還沒有到加班人潮,車內並不擁擠。過了一會兒,她才感慨似的輕聲開口:「小岡,這位成田先生啊,絕對是情場高手。」只是……這種在場時難以忽視,離開後又覺得不真實的男人,太危險了。
「……」
「不過,他真的對你很好……嗯,你覺得他今天怎麼樣?」
聰實收回目光,低下頭看著自己隨意穿出門的運動鞋,彷彿鞋尖能為他指引方向,或是從那交錯的鞋帶中,找到關於今日所有「怪異」的線索。「他穿西裝來了。」
「嗯。」
聰實抿了抿嘴唇,續道:「他……應該是想要讓我們放鬆。他一直在笑,一直在顧慮我,顧慮你,顧慮整個氣氛……搞得他自己像個公關。」
真奈被聰實最後的口氣逗笑,心想,小岡果然不開心,然後續道:「那,今天哪件事讓你特別有印象?」
聰實直覺回道:「蛋糕……他把蛋糕推給我們吃,但他明明就在注意布丁。」
「布丁?他是想吃嗎?」
「……我不確定。他很喜歡甜食,但他今天……就是有點怪。」
「如果喜歡,你覺得他為什麼不點啊?」
聰實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我不知道。但他應該知道我今天不太專心,還有……我想看他會怎麼反應。」頓了一會,他才補充:「他以前都會點兩份,然後一起吃,可是今天……他連漢堡排都沒吃完。」也沒有像平常一樣先分給他。
「嗯,他說他之前臨時有應酬,現在不會餓,還把吐司都分給我們。」難怪小岡提醒她,今天別吃太多東西……真奈撫著胃想:現在她真的很飽。
「他……也不願意跟我比手。」聰實想了想,又道:「不過他一直都這樣。」
「怎樣?」
「他有時候會忽然靠過來,可是如果是我的話……他都會避開。」聰實想起那些和狂兒單獨相處的時光──他以為這只是狂兒的習慣,但是……「他今天……特別小心,可能是因為你在吧。」像是在提醒他:他們之間有著不可跨越的界線。
真奈看著聰實難掩失落的神情,略一沉吟,然後拿出她的手機,語氣也變得柔和:「你……要不要聽聽他剛才跟我說什麼?」
聰實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偷錄音?」
「嗯──算『偷』嗎?從成田先生的話聽起來,他應該知道喔。」
「……」
看出聰實難得顯露的驚疑,真奈笑道:「沒辦法嘛,難得有機會跟黑道近距離訪談,而且要寫分析報告,總得有第一手資料吧?畢竟人腦會自己修飾記憶啊。所以我想,聽聽『原音重現』,你或許會有不同想法。」真奈按下播放鍵,兩人說話的聲音便清楚地傳了過來:
「成田先生好像偷看甜點櫃很久呢,是在考慮要不要點嗎?」
「喜歡不一定就要擁有吧。」
「但有時候……如果只是看著,可能就沒有下次了喔。」
「表示有人更喜歡,那不是很好嗎?」
「如果師傅知道他用心做的甜點,得到『不一定要擁有』的評價,會不會有點小傷心啊?」
「真奈小姐真是最佳推銷員呢。」
(點蛋糕的對話聲)
「推銷嗎?那我能不能順便再推銷一個問題?」
「嗯──看來我沒有拒絕的選擇呢。」
「我在想,成田先生平常工作,會覺得法律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哎呀哎呀,不愧是真奈小姐,一出就是陷阱題呢。……如果用顏色比喻的話,黑色吧?被警察大人戳破了,才知道自己踩線了啊。」
「黑色啊……所以,只要沒被發現就沒關係了?」
「熬夜也不會馬上死,但不代表對身體好啊。」
「熬夜和違法……這樣類比好像有點偷懶喔?」
「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是一樣的喔,誰有地位,誰說的就是對的──啊,那是我們的道理啦。所以啊,我最怕的不是警察,也不是檢察官。」
「喔?好意外,那是?」
「當然是你們這種法律系學生啦,講理講不贏你們,又不能速戰速決,還會默默記下來寫報告……唉,總之啊,不管是什麼時候,還請真奈小姐手下留情,咱們這種靠接訂單過活的黑心企業是很不好過的啊。」
聰實聽過之後,一語不發,臉色卻沉了幾分,視線飄向車窗外,不願讓真奈發現他內心的波動,任由窗外的光點在他眼中掠過。他熟悉狂兒哥的那種語氣──用開玩笑的口吻,像是在談論與自己無關的事,每次回想卻心煩意亂。「喜歡不一定要擁有」,這句話更是像刀子一樣,一寸一寸地劃開他的心──尤其今天他剛意識到,想要「獨佔」狂兒哥的願望是如此強烈。
沉默良久,聰實才低聲說:「如果他知道你錄音,那句『喜歡不一定要擁有』……是說給我聽的嗎?」
真奈沒有回答,而是看著窗外沉思了一下,然後輕輕問道:「小岡,你……想要蛋糕嗎?」
聰實愣了一下,回頭看向真奈,又忍不住轉開視線,「……什麼意思?」
「如果你只是想當朋友,這樣就很好啊。他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又很關心你嘛,而且跟他在一起,他會想辦法讓你開心。」
她看著聰實,再強調了一次:「如果這是你想要的,真的。」
聰實苦笑了一下。
「如果他都說什麼『最怕法律系學生』了,我……還能要什麼?」
「嗯……我是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啦,不過啊,他應酬完明明吃不下,卻還是特地從大阪來見你;你臨時說要加上我,他也沒有不高興;我們聊天的時候他都不插話,還點好吃的給我們……不是嗎?」她停了一下,想了想才續道:「他剛剛還說要回去『加班』對吧?你覺得要『喜歡』到什麼程度,才會願意做這些事呢?」
聰實喉頭動了動。
「對朋友好、關照……晚輩的人,也不少吧……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是那樣而已。」
「你是說,那些只是他對你特別關照?」
聰實沒答,他確實感到遲疑,每當此時,他都會不由自主想起狂兒手臂上「聡実」的刺青,眼神也浮起一絲困惑。
蒲田站到了,他們一起下車,人潮漸多,嘈雜的聲響在耳邊逐漸清晰,兩人卻都緘默了下來,走得很慢,良久之後,真奈才開口:
「小岡,你跟成田先生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一直讓你困擾的事?」
聰實沉默了一下,視線投向遠處的商店。那些讓他一直逃避的煩惱,此刻在真奈的問題下浮現出來。他輕聲說:「發生過一點……跟他身份有關的事,讓我很困擾,想到他就覺得煩躁,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然後……就是現在這樣。」
「所以那個困擾解決了嗎?」
「後來就……好像就沒了。」
「是他知道之後?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嗎?」
「……嗯。但他不肯說。我試過,但他總是岔開話題。」
「他不肯說啊──」真奈沉吟了一下,「他看起來擅長應對,個性也很謹慎,對吧?」
聰實輕輕點了點頭。
真奈歪著頭想了想,又問:「但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啦,他對你的『喜歡』不只是這樣,這會不會就是原因?」
「什麼意思?」
「嗯──小岡,你還記得去年那個超難的選修課嗎?我跟丸山第一堂課就放棄了,報告太多了嘛,你卻因為想了解《暴力團對策法》,硬是撐了一整年,還都沒有抱怨過。」她笑著續道:「你就是這樣啊,認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放棄了,你也不會回頭。」
聰實笑了一下。
「他……是不是也很了解你這點呢?」真奈的語氣意味深長。
「……」
「他的身份帶給你困擾,還讓你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會不會也是他的困擾?就連我都看得出來,他非常重視你,像今天,如果他真的不在乎,說『那下次再約』直接推掉不就好了?」
這就是他一直困住的地方啊。聰實心想:他能在感受到那份用心的同時,又無法拉近……彷彿隨時都能放棄的距離。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太過在乎,太過任性,才會無所適從。他說不出要狂兒哥放棄黑道,因為那是他選擇的人生。但……是這樣嗎?那個看起來遊刃有餘、總是對重要的事漫不經心的成田狂兒,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會有覺得困擾的時候嗎?
他們走出車站,風在他們之間流動了一會兒,真奈的聲音再次響起:「說不定,他也在煩惱──怎麼待在你身邊才不會讓你困擾。他可能也想知道你……到底需要他到什麼程度。」
聰實忽然想起夢裡狂兒的那句話──要是聰實君怎麼了,我該怎麼辦啊?
他以為只要維持現狀,一切就能繼續。但今天真奈的參與,卻讓狂兒哥顯得異常小心──甚至,開始保持距離。
要是狂兒怎麼了,那我該怎麼辦?
來到分別的街口,聰實忍不住看向真奈,道:
「如果……他只想要點蛋糕給我,我……卻想為他點布丁,這樣……會太任性嗎?」
這次他還是會說:不必這麼顧慮我……嗎?對狂兒哥來說,會太……多餘、太……沉重嗎?
「……那只有他才知道喔,」真奈笑道:「我啊,只希望小岡確定自己為什麼想要蛋糕,而且不會後悔。」
我……想要什麼?
和真奈道謝與道別後,岡聰實慢慢走回家。雨沒有盡收,只是變得稀疏而滯重。他沒有撐傘,雨水的冰冷讓他稍稍加快了腳步。一路上,真奈的問題,以及自己脫口而出的「布丁」,在腦中不斷迴響。回到住處,他鎖好門,站在玄關上,想起狂兒哥初次拜訪這裡,在他脫口問出「你是怎麼看待我的」後,收起了慣有的笑意,俯視著他,說:
「聰實君想和我怎樣?想把我怎樣?」
當時的他無法回答。之後雖然用「我想繼續跟你在一起」留下了狂兒哥,但他今天終於明白:即使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最終也會失去。
他們之間這種若即若離的拉鋸,還能維持多久?
僅僅想像下次見面,狂兒哥用那種漫不在乎的笑容,說自己大概要調到外地了──他就幾乎忘記了呼吸。
如果想要確認,那他……不能再只是被動地等待了。
岡聰實看向屋外的夜,這時候天空的烏雲還沒有散吧,但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只有積累的水滴聲,毫無規則的叮咚作響,在他的心中,一聲比一聲明晰。
***
東京的雨氣彷彿還黏著在皮膚上,跟隨著他回到大阪,半途就撐持不住,嘩啦嘩啦地傾盆而下。成田狂兒完成組長臨時交代的任務,回到住處時已經渾身濕透,幸好那是一間沒有多餘陳設的單身公寓,不讓他人出入,自己也不久留,只為睡覺。在地板上留下雨漬,好像也為屋子帶進了一點人的氣息。
畢竟自從那天之後,他就開始喜歡雨。
確定門已鎖好,他解開領帶,掏出口袋裡的東西,褪下外套與襯衫,扔進了待洗的籃子裡。衣物上還有雨的濕潮,和那間咖啡店殘留的香氣,沾黏在他的皮膚上,但沒有任何與聰實有關的氣息──畢竟今天他一直保持距離。仰躺在地板上,他什麼都不做,讓一整天壓抑的感受緩慢浮顯。
雨好似沒有下很久,把夜誘進深淵後就停止了。確定那樂聲已緩,好半天後他起身,帶著一絲疲憊與煩躁,摸回菸盒,點燃整個晚上的第一根菸,然後拎著菸灰缸靠坐在沙發邊,深深吸上一口後吐出,白霧隨著呼吸晃動,炙紅的菸頭在黑暗中閃爍,就著微光,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右下臂──那個名字,斜斜地刺在皮膚底下。
聡実
菸灰掉下來時,他仍盯著那名字看。
刑務所中的人,喜好探問各人所犯罪狀。他用「一時衝動」輕描淡寫帶過,積壓的回憶卻不由自主地在腦中閃現。當夜,他發起高燒,昏沉中想起曾有一夜亦然:忘了什麼原因和子不在,那個男人照例在房中吃便當、就寢,照例只對自己說了那句最熟悉的話:
「不要吵。」
在氤氳熱氣裡,他的喉嚨有續燃的火焰,吞嚥的唾液無法熄滅,只反覆提醒那裡有復傷的疤;夢裡的他卻熱唱著〈紅〉,14歲的聰實坐在一旁,鏡片後的眼睛冷冷的,無奈的說:「你中間不唱這首會死嗎?」
那樣的聰實,卻衝來了和子酒吧,在以為他去了地獄之後,為他唱了〈紅〉。
年幼的他,淚水與汗水齊流,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父親不打人,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太吵,就連在隔壁房間的陪伴都會被剝奪。牢裡的他,渾身發冷,只有釋放的回憶是炙熱的。刑務所裡除了身體,不能擁有身外之物,那些聰實給他的禮物,被他收在了穩妥的地方,所以在虛幻的夢裡,沒有任何東西證明曾經存在。他只能不斷下潛、下潛,像某部跟聰實一起看的電影一樣,彷彿藉由修改潛意識,就能修改不該湧現的思念與無助,甚至是不該發生的相遇。
徒勞無功。
夢醒之後,醫務官為他看病,給了他藥。退燒回到了這個世界,他決心要把「聡実」留在身上,在他死後一起帶進地獄裡──他需要另一個,能與血肉相連的證明,證明那少年純粹的歌聲,不是自己的幻想。
即使如此,兩次瀕死時,滿溢出來的是最深刻的內疚感。內疚對彼此最安全,卻是他最討厭的。然而無論何者,他都必須保持距離。
決定位置後就延續至今的習慣,他數不清究竟有幾次,「聡実」像鎮定劑,確認了他曾經被需要、被在乎,那是在沒有意義的時間裡唯獨不會失去的永恆,甚至他的意識、情感,是因為這份思念而存在,因為荒謬而在他的人生格外真實。
但也總會讓他想起在機場那天,遠遠看著聰實從手機套拿出名片凝視,「狂兒是你的本名嗎?」那瞬間、最初支配他的衝動──情不自禁。真奈小姐說情不自禁是美化罪行的藉口,他連在心裡都無法反駁,這麼多年來,他早就學會控制意念與欲望、控制靠近的距離,唯獨對聰實──他的控制一次次破功。
「嗡。」
從胸前口袋取出來的手機螢幕亮了。他拿起來,看見聰實傳來的訊息。
【謝謝你今天的招待。蛋糕很好吃。】
狂兒不自覺笑了,胸口被喜悅滿滿充盈,使他吐出白霧,菸還含在唇角,打了句調侃回去:
【希望沒給組長丟臉啊😄】
【什麼意思?】
【可不能給未來的社會菁英留下壞印象啊☺️】
螢幕靜止了至少五分鐘,他盯著對話,不時在即將暗下前輕點一下,這樣的等待熟悉得令他焦躁,與聰實相關的每一條訊息像渺遠的歌聲,吸引著他靠近──然而不曾改變的事實是:聰實真正想要確認的,恰恰是他給不起的承諾;而他能給予的,卻幾乎都是聰實不需要的。
一直以來,真正需要這段關係的,都是自己。
【……最近還能見面吧?】
終於傳來的訊息使他頓了一下,視線落在灰燼快掉落的香菸上,放置進菸灰缸後,才又打上:
【當然啊!雖然我接下來會有點忙,可能要到你生日才能去東京了。】
【狂兒哥不會說謊吧?】
他苦笑著,回想起今天那瞬間手掌相貼的溫暖,以及聰實君看向他的眼神──不確定、但幾乎要穿透他。若不是真奈小姐在場,他可能會忍不住去牽住那隻手,說出不該說的話。
【聰實君成年的重要日子,總不能事後用小指謝罪吧?不過那天跟我見面好嗎?家人會為你慶祝吧?】
【不要緊,我們家都是前一週日慶祝。】
【那真是我的榮幸呢,要不要狂兒哥帶你做一些「大人」的事呢?】
這次訊息又停住了,狂兒正想著,大概要等十分鐘的「白痴」,聰實就迅速傳了回來,讓他的笑意凝在嘴角:
【那天只要有你在就夠了。晚安。】
這句話像是在心口點起火苗,迅速燃起的疼痛,連同他的退路燒成灰燼。他盯著那行字許久,手指在鍵盤上遲疑許久,最終只傳了【晚安😄】,才將手機收進黑暗,彷彿怕再多傳一則訊息,他就會放棄剛才下定的決心。
……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吐出一口白煙,捻熄屋內最後一點紅光後起身,遠處有車高速行駛而過,在引擎離去的闃靜裡無聲地走進浴室,脫掉身上僅剩的衣物,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背後的鶴延伸至胸前,是他畢生的成就證明,獨獨不能在聰實面前展現。許久之後,他忍不住將手心覆上右下臂的名字──那是他在獄裡的寄託,是唯一能屬於自己的──畢竟心裡的位置,就連自己也看不見。
如果真的有靈魂而且是自由的,他已經習慣經由疼痛意識其存在與記憶。
但他不能讓聰實這樣做。聰實君的世界跟自己不一樣:年齡、時代、需求,時間流動速度與意義,甚至承諾的重量──是自己發狂錯亂的人生,才讓他們在偶然當中有了交集,即使自己慎重許下的承諾,也只該是聰實君人生裡的一段陪伴,一頓飯、一場電影或之後的散步那樣,說話或不說話,陪伴就是目的。除此之外,聰實應該是無拘無束,能自由擁抱任何想要的,或者被所愛的擁抱。無論是毒品、車禍、跟蹤、偷拍、牢獄之災,都該終生無緣。所以,他不能留戀那雙會在短暫獨處時望著他的眼睛;不能再依賴那份被需要、被相信的溫暖。
那不是屬於他這種人的東西。他對聰實君而言是特別的,這個一直讓他沾沾自喜的事實,在真奈小姐面前,卻像擺錯了位置的植物,明顯的格格不入。什麼自主權、文化價值、違反意願、和誘……是他始終無法參與,也無法真正實踐的語言,卻足以清晰地向他展現:令和時代法律系大學生的世界離他太遠。
但他知道,那才是能與現在的聰實互動的方式。聰實君一定早就察覺了。只是現在的他,選擇了無視。
他無法無視,畢竟時間已經到來。聰實君的改變是顯而易見的,他變得更擅於言談,對環境與人際關係的變化更敏銳,對事物的觀照更從容、更自信、更……不願停在原地。那都是蛻變的徵兆,所以他今天才會在聰實提議加入真奈小姐後仍然赴約──當聰實君更理解自己即將成年要承擔的責任、要面對更廣闊的未來時,就會開始轉變,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和……不需要什麼。
(我覺得我們可能別再見面會比較好。)
兩年前在燒肉餐廳的那句話像一發射入胸口的子彈,提醒了他不能成為絆腳石──也沒有勇氣面對再次被聰實放棄的過程。
成田狂兒機械般地取下隱形眼鏡,在模糊的視野中轉開水龍頭,冰冷的水直瀉而下。今天沒有昔日回來時必須處理的強烈思念與欲望,他麻木地、赤裸地任由雨水沖走所有黏膩的猶豫與不捨。
真奈小姐的參與就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他們之間那道明顯、卻又一直被忽略的鴻溝。她還指出了「傷心」的可能,所以……不是不再見面,而是……慢慢減少聯絡的頻率、變得忙碌、直到習慣對方的不在。
這讓他還能留下一點點希冀──他已經錯過聰實君的高中時代,但他還想看到聰實君完全成為「大人」的模樣。
先陪聰實君過完二十歲的生日,再讓聰實君陪自己過完四十五歲生日。之後,就要開始忍耐,像戒掉光合作用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你不能擁有這個。
他知道這樣的想法太奢侈。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卻又想抓住那兩天,只為了多保存與聰實有關的回憶。
【那天只要有你在就夠了】
他閉上眼睛,讓雨熄滅再次復燃的喜悅。是啊,只要那兩天。然後,你已經有這個名字了,成田狂兒。那就夠了。
在兜頭而下的激流裡,所有的聲音都被阻擋在外,他再次將手心覆上那熟悉不過的位置──這輩子唯一成功留住的名字。
至於展現「聡実」那樣的錯誤──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名字在掌心的溫度──一次就夠了。
(完)
後記
我最喜歡他們的地方,大概就是明明就合不來,卻還是全心全意地喜歡、想要了解對方,進而在「渴望」與「對方的意願」之間掙扎的過程。
開頭是聰實的預知夢,所以是全文最甜的部分。
最後想說,想要改變就不能維持現狀。7/26請出門投票同意罷免,大罷免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