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唱卡拉OK吧] 欠債與索討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21 分鐘

 

 

本文為日本電影《去唱卡拉OK吧!》衍生,為成田狂兒視角,電影情節主軸與人設,39/14的年齡。有《去家庭餐廳吧。》設定、私設、O O C與可能解釋違,還請慎入。

本文有與〈如見曙光〉〈去吃聖代吧〉的情節相應。

 

 


〈欠債與索討〉

 


  成田狂兒一直覺得,讓人欠債是很容易的,難的是索討。當初他也是竭盡所能讓聰實君覺得欠了他什麼,不得不接受他這個不請自來的學生。他也很快就索討了,在沒有講清楚的情況下,邀成功纏上不久的小老師來指導他的兄弟──聰實君那麼聰明,欠得多一些,生他的氣,就沒辦法像第一次那樣說走就走。


  沒想到弄巧成拙,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讓聰實君害怕。但這也讓他發現,他欠聰實君的,遠不只是一次原以為無傷大雅的邀請,而是讓他偏離原本乾淨、與黑道毫無關聯的人生軌道,早已罪孽深重。


  這是他還不完也算不清的債。

 

 

 

  「要不要去我那裡?」

 

   還不完的還有組長。


  當初決定跟組長走,除了連續熬夜睡眠不足降低了判斷力,還有整夜各種衝擊到了極限,像那扇被擊中的玻璃,西村廚房處理的雞般委頓,因此被開除的他,頓失面對生活的重心。任何事都有解決方法,大概是人生最大的詐騙吧,真正解決問題的是放棄、遺忘、逃避與妥協,為了成績、成就、薪水,不知從何而生、因何而失的尊嚴,為了無法滿足的戀愛性慾拉拉扯扯,難分難捨,再怎麼苦苦哀求、冷漠以對,事過都像垃圾一樣毫無價值。他學會且習慣選擇配合,進而熟諳或影響對手的下一個反應,按需求決定回應。用放棄讓對方放棄,和虛構情傷浪子的過去,則是他最擅長的劇碼。


  他很早就感知自己是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齒輪,雖然勉力忽視逐漸成形的游離感,讓自己看似熱心地隨著生活運轉,但隨著不被需要的次數增多,面對組長欣賞的目光,他才意識到自己對如何解決那些層出不窮的要求與問題,早已喪失動力──無論如何都不及格與被判出格,怎麼努力都無法解決飢渴、疲勞與毫無希望,只能忍受並適應不完美的結果,而且毫無下限。儘管他容易受到年長女性的青睞,他也盡力滿足她們的需求,但一旦對方有了結婚的打算或遇到更理想的對象,他就必須另尋住處。組長的邀請給了他可以選擇的意志,好好生活的可能──至少這是我可以決定的。至少在這裡,他能重新獲取繼續下去的價值。他甚至只要靠20%的感覺過活就夠了,不會有人假裝需要他100%的認真,也不會有人責備他不認真──不夠認真是會被狠狠踩下去的,跟射擊一樣乾淨俐落,存在就是證明,就算是黑心企業,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所以除了刺青之痛有點難以忍耐、工作量多到有點辛苦外,他幾乎是很快就適應了這個裏世界的種種法則──


  計算價值,然後把失去價值的消滅;決定真假,不用再為別人的幻覺負責到底。不一樣的只是位置、方法與效率罷了。當計算與決定的那一方,是毫無疑慮的選擇。


   能夠拋棄的就不重要。這就是他生下來被取了那樣的名字之後,最好的命運吧。

 


  背離世界、發狂錯亂的人生也沒有希求歸處的可能。自從高中離家和年長女友同居,就愈來愈習慣與家人保持距離,習慣與組裡的老爹與兄弟維持恰當熱鬧的家族關係。經濟漸能獨立至能維持想要的生活後,他和女性也更能維持露水之緣、好聚好散。習慣了孑然一身,連寂寞都熟悉怎麼變得稀薄,再多抽根菸就足以化為輕煙;逐漸縮減的睡眠則讓他付出更多的血汗,獲取更多的業績,和幾乎歸零的夢境。


  這一切他都覺得很好。如果沒有組長,他大概早就被運轉的機器絞壞所有的齒輪,被吞沒到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的垃圾場吧。只要掌握了人性,就再也沒有什麼事做不好,也不會有什麼事讓他失控了。

 

 

 

  「涼太明年四月要上小學了。」

 

  廚房裡有股沉默的緊張感,像無聲的水流緩緩淌過,京子的聲音打破了靜謐,但並未驅散壓抑的氣氛。

 

  「喔,需要什麼禮物嗎?書包?文具盒?還是……」他坐在餐桌前,拿著上次為和子買的刨刀,讓生玉米經過鋸齒型凹槽,就可以輕鬆刨出一整排。成田狂兒跟動作一樣習慣性地想要表達些什麼,他希望自己的語調很從容,沒有洩露出這是一個渴望許久的機會,讓他能彌補多年未曾參與的遺憾。

 

  「書包上個月就已經買好了。」


  京子語調平淡,手上的湯匙輕輕地舀除湧上的浮沫,彷彿在陳述一個無關痛癢的事實。但他看得出來,那不是她脫口而出的閒聊。


  「而且現在學校會規定文具……到時候再買就好。」


  站在旁邊的和子把炒好的洋蔥、雞肉、胡蘿蔔和馬鈴薯盛鍋,接過話,語速緩慢,像是在配合京子,在為一個預先排演好的場景補充對白。

 

  這種無形的默契讓他愣了一下,便本能地接了下去:「那我就送他……」

 

  「不用了。同學老師問起來會很麻煩。」

  京子把裝鍋的食材慢慢倒進湯裡,發出小小的、被吞沒的聲響。

 

  「……」

 

  「還有,不要讓涼子看到你身上的那些……東西,要是說出去對她不好。」

  和子的聲音比京子的更低一些,清洗著炒鍋,水聲嘩啦嘩啦,像是一場審判的餘韻,沒有絲毫情感的波動。

 

  「……」

 

  「你要是真的為孩子著想,這幾年就不要再聯絡我們了。」

  京子的語調帶有練習過的決斷,手裡的湯匙不停地攪拌著鍋中的咖哩,連眼神都不曾給他。

 

  射進廚房的陽光明亮而溫暖,但這樣的溫度彷彿與他無關。難怪啊,現在只有他們三人;難怪之前就說不要他再見孩子的京子,今天會跟和子邀他回來;難怪向來擅長訓練孩子做家事的京子,會嫌他們待在廚房太擠──原來多的是他,一直是他。


  他坐在那裡,像個旁觀者,此刻才願意承認早已不屬於這個空間。 


   「……這樣啊,這也沒辦法。啊,玉米刨完了,這些垃圾是要丟的吧?我先拿出去外面。」

 

 

  將臨時有事不能回去吃飯的簡訊按下傳送。咖哩和炸玉米,本來是和子問他而做的,不過沒關係吧,有涼太和涼子,很快就能解決了。成田狂兒反覆想著這些事,回過神來天已經全黑了。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雙腿早已麻木得不再感受到地面的觸感,他則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森林邊緣,秋末的濕冷空氣包圍著他。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穩,目光越過林間的陰影,投向無邊的黑暗。


  仔細想想,他已經忘記上次見到京一是什麼時候了。大概他讓她們煩惱很久了吧。


  那個世界不會給他及格,儘管他已經不在乎,只是能夠及格的人總是會選擇面對世界的那條路。正憲離家出走,他也幫忙,轉個身就告訴老爹,從中取得平衡;老爹沒有干涉,只是讓全組的人都成為正憲的後盾──


  原以為理應如此,此刻才發現,他和正憲的方向,正好相反。


  點起了菸,深深吸了一口,無意識地盯著那端灼燙的紅,成田狂兒努力不去想京子最後那句話,但那語調和內容卻嵌進了記憶深處,勾出其他回憶。


  「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作決定。」


  腦海裡接著浮現和子疲倦的聲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他考慮離家跟年長女友同居的時候。而組長要他確定是否入組時,也說過類似的話,他以為自己理解,平淡地接受了。


  也許,他始終都沒有真正理解那句話真正的含義。


  作決定,還要為決定負責。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右手中指還留著玉米芯的金黃碎痕,小小的,卡在修剪過的指甲縫隙。把垃圾拿出去,當然沒有洗手,這使他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握住拳頭,聲音在空曠的夜裡顯得有些刺耳。


  「有勇氣成為別人的過去,才是真正成熟的大人。」 


  組長喜歡的那部電影,他也終於有些懂了,是該習慣在分道揚鑣的時刻轉身,只在心裡留下一個影子。只是啊,他有意識地不喝酒、不沾毒、不碰賭,努力不要成為只能跟家人、跟交往對象要錢的敗家子、軟爛男,以為付出了足夠的努力就能得到原諒,以為自己已經改頭換面,以為那僅限早已明白的愛情與婚姻──原來家人也不例外。


  是這樣啊。原來如此。

 

 

 

  有一就有二,接二連三。儘管仍有與人打交道與談判的能力,在同業間掛起親切友善的面具依舊無往不利,但長時間在這個世界的浸染,讓他與普通人之間形成了一道難以打破的牆。隨著地位提升,他也很快就不再像年輕時,能輕易的跟人閒談打聽情報;即使沒有刻意彰顯氣勢,稍微敏銳的人還是能察覺他的不同,然後避而遠之。


  他甚至難以脫下那身已如制服的西裝。除了工作以外,他的生活一片空白,沒有品味,也沒有情緒,連原本控制得宜的睡眠都開始離他而去。有時放假,他就待在自己的屋子裡,什麼也不做,看著陽光掠過門框、地板、牆,空氣裡的塵埃在金黃裡淺淺的發光,有風的時候掠過,時間就會留下一點點聲音。


  這個房子,有他或沒有他在,都沒有分別。而在其他的房子,他一出現,就破壞了原本的寧靜,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不在的房間,有過些他不知道、無法參與的什麼。


  獨處的時候還好,一旦走在陽光下,看著周遭三三兩兩嬉鬧的人群,這種泥足深陷的脫節感越來越常讓他心慌,仿佛有一天會完全窒息。與此同時,每年一次卡拉OK大賽的危機在小林大哥走進蒲公英音樂教室後變得更加具體。他對自己的歌聲有自信,但無意換歌的結果是,每年組長的分數愈來愈高,評分時的笑容也愈興味。爛歌王逼近眼前,年紀愈長,比起疼痛,他更不願讓任何厭惡的東西刺在身上成為證明失敗的印記。


  再怎麼習慣被雨淋得濕透,還是有不想妥協的事,而他害怕失控後的不堪。


  原本只是想試試看,讓會唱歌的少年指點他一下,學到幾招確定不會墊底的技巧,證明自己還能融入人群──

 

  他從沒想過命運齒輪會讓他遇到聰實。

 

 

 

  九月的雨在會館的冷氣和長時間的等待剛好半乾,但他想起京子的囑咐,還是用了點特權在員工休息室換過衣服後,才去包廂試圖再次拜託好不容易邀來的、有著天使歌聲的少年──在推開門的同時,發現少年沒有藉機離開,只是別開了目光,著實鬆了口氣。不斷試圖說服的同時,少年冷淡從容,警覺謹慎的反應意外讓他安心──跟他的第一印象一樣,既聰明又勇敢啊。原本以為竭盡心力的演唱能從少年口中得到肯定,沒想到少年毫無畏懼地凝視著他,說出口的是:「你的假音從頭到尾都很噁心。」


  是這樣啊。原來如此。


  比起被否決的難堪,從毫不留情的誠實當中,他強烈感受到的是久違的、單純的、被當成普通人的驚喜。


 

  是即使把傘遺忘、也不會失去庇護,還能走入他傘下,皺著眉頭對他說「你到這裡來做什麼」的少年──是家人送的禮物吧,還好他在乎那把傘──幾次嘗試就發現耍賴撒嬌的情感攻勢最能奏效,成田狂兒為了能掌握聰實君在他面前的自在,不知不覺愈說愈多。感受到對方勸他「換歌」冷淡語氣裡的真誠關心,他無法在堅持與拒絕間作選擇,只能用習慣的理由帶過,卻意識到聰實君不是只有天使的歌聲而已──即使嚇到了他,曾經和別人一樣轉身離開,聰實君卻總會選擇向他走來,成為他的救命稻草;他認真傾聽的神情,拿出歌單攤開後抬頭觀察他的眼睛,用禮貌的語句說出不禮貌的吐槽,低著頭抄寫歌詞的專注,以為沒被發現的、悄悄揚起的笑容,無法認同時愈來愈不掩飾的嫌棄,總會讓他想起過去努力、掙扎、厭煩、失望,但還沒有想要放棄期待的自己。僅僅和聰實君待在一起,聽他喊「狂兒哥」的聲音,在熱唱之間夾帶幾句冷淡的評語,就足以讓他在這個共處的空間裡感受自身的存在,更為他在不該立足的陽光下遮蔽出安心的、幸福的陰影。


  與聰實君上課、看電影、還一起去吃過聖代後,才發現有些感受是身為黑道無法體會、甚至是曾經失去的,畢竟只要什麼都不說,就連自己也不會知道記得什麼。除了歌聲的評價,從脫口而出的話語裡,他還認識了有些陌生的、過去不曾被發掘出來的煩惱、喜悅和恐懼。即使心知這段時光就跟閃電一樣短暫,卻珍貴得願意傾盡一切去守護。就連不能在聰實君面前抽菸這件事,都讓他覺得自己免於被點燃、化灰、消耗,菸癮在血管神經的凹凸平滑到彷彿不曾存在。有時僅僅是聰實君坐在身邊,知道他在專注聽自己唱歌或說話,見面與道別的同時意識到那些點滴流逝的是獨屬於他的時間,就有一種原來生命可以如此美好,命運會為他創造奇蹟的巨大滿足。直到經過一番安危的驚嚇,好不容易確認聰實君平安無事,既沒有怕他也沒有要斷絕關係,還在天台上向他坦承煩惱,認真得難得那麼傻氣的樣子,讓他忍不住笑了。


  最認真堅決的人犯了錯,會加倍痛苦,會難以原諒無法完成心願的自己。聰實君還不知道吧,他的煩惱正是他的光源。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認真煩惱那些無法企及的願望,是像這個樣子啊。


  如果聰實君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笑,願意再唱出天使的歌聲,光合作用之後不再在乎掠過天空的評價,那就好了。

 

 

 

  認識聰實君的一個多月,成田狂兒幾乎沒有再想起老家,忽然提到「和子」時,著實嚇了一跳,就連在說「她在老家好好地待著」都有莫名刺痛的感覺,但在述說拒絕過多熱情的技巧時,他才猛然想到:對啊,聰實君以後,或者現在,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歡他。如果這被嫌棄的話,他是不是該想一些有用的,說不定哪一天,能給出一點像樣的建議……?


  沒再深思的念頭在他得知玉井不知去向後消弭無蹤。他想起玉井剛入組喝交盃酒時,想要揚眉吐氣的積極;以及因為戒不了古柯鹼,最終被老爹趕出去的痛悔。那根剁下的小指,他放在置物箱的當時還設想過,如果他再回來懇求,願意去戒毒;如果找幾個支持的兄弟,他再說幾句求情的話,或許……


  老爹當時瞥他一眼,淡淡的說,他已經身不由己了,現在這樣,沒什麼好期待的,少費心吧。


  但他知道藥頭不會放過他。玉井失蹤後,這筆債就要花上更多時間去算,只是牽扯到聰實君,讓他心煩意亂,收到訊息後開車去校門口,想要效率解決掉聰實君可能會遇到的麻煩,卻意外看見他和朋友在校門口的爭執,那位漂亮的女同學用豁出去的神情,拉住了聰實君的手臂──那一瞬間心中奇怪的扭曲感,讓他意識到自己連聰實君的親戚大叔都算不上。


  再這樣下去不是在還,他只會欠聰實愈來愈多。


  當一個黑道流氓,在這個慾望等同本能的世界,節制才是能在黑暗地獄裡穿梭自如的本事。對愕然的聰實君揮手時,他邊笑邊想,何必擔心呢,不用再為他上課,聰實君就能盡情享受屬於自己的青春,日後回想起來,還會鬆一口氣吧。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生氣,這樣至少可以確認,除了好奇之外,也有在乎。是吧,否則不會氣到把護身符扔給他。


  訊息傳完,把護身符放在襯衫的口袋前,成田狂兒看了很久,然後注意到照後鏡的自己,眼睛裡未褪的笑意:


  如果聰實以後想起他,也能想起剛剛對他大吼的憤怒就好了。

 

 

 

  「你要是為孩子著想,就不要再聯絡我們了。」

 

  短短的時間就習慣了有聰實君在身邊,獨自一人錄音練習也會不自覺恍神。這一天是決戰日了,他按捺住給聰實傳加油的訊息,想著如果玉井的事及早解決,也許作為成果報告,還能見上一面,好好道謝和道別──當玉井的車直撞上來,他那一瞬間的念頭是:

  還好是我。

  還好不是我。

  人如果放任慾望、墮落到這個程度,都會做這樣的事吧?

  毫無疑問哪。那還是及早消滅的好。

 


  等到他回過神來,已經滿身都是玉井濺出來的鮮血。收手的同時,呵呵,哈哈哈,他不由自主地低聲笑了出來。


  啊──結果真是這樣。像他們這樣齒輪缺損的人,終歸是要走上這條路的啊。

 

 

 

  從卡拉OK天國走到和子酒吧的路程,成田狂兒就已經想過必須為這個意外付出的代價。如果給錢和解,藥頭只會吸乾到底,勢必影響到組裡絕不碰毒的原則。南銀座半年後要開始進行拆遷,勢力也在異動,絕不能讓玉井影響到組裡談判的籌碼,只有讓藥頭愈早放棄從玉井身上搾取最後一分價值,才不會追到聰實君身上。


  他已經得到太多。願意教他唱歌,為他開歌單,還送他護身符的聰實君,是降臨在他錯亂命運裡、得以享受正常人生的天使。原本以為那已經是他所能得到最好的禮物了,成田狂兒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還是低估了聰實君,居然會為了他的死衝進酒吧,對他的兄弟、甚至對老爹大吼,那麼在乎歌聲完美的他,扯著喉嚨,撕心裂肺地為他唱了鎮魂曲。


  那是初見以來,第二次聽到聰實君的歌聲。

  而且是〈紅〉。

  是〈紅〉啊。

  就算死也無憾了……不。

  幸好他還活著啊。

  在這個發生了奇蹟的人世,他怎麼能丟下聰實死掉?

 

 

 

  「聰實君,你沒有去合唱祭吧?沒有關係嗎?」


  「……我已經跟老師、跟大家報備過了。」


  「這樣啊?我本來還想,說不定會有人錄影上傳,這樣我就可以聽到聰實君唱歌了──」


  「……對不起。」


  「嗯?」來不及道謝的他,心臟瞬間劇烈跳動了一下。


  「我……拿護身符丟你,對不起。」


  啊,還好是在介意這件事。「那可是聰實君親手扔的護身符,所以才保護了我啊──不過扔到的地方,現在還會痛──嗯?」


  他的天使停下腳步,仰頭看他。那神情讓他停頓了一下,便保持笑容把手臂張開:「不然聰實君來確定一下吧?啊,但不要碰沾到血的地方喔。」


  聰實君把目光往下移,猶豫之後還是伸出一隻手,就這樣貼上他的心臟。他站定,想要牢牢記得那手掌下的力道與微溫,眼鏡下微濕的眼睛和睫毛──這孩子,真的精緻得像天使一樣啊──然後收回。他恢復了呼吸,收回了笑容,認真地道:


  「吶──聰實君,以後真的不要再來這裡了。」


  「之後……要準備考試,也無法來了。」


  「這樣嗎?考試很重要呢。你一定可以考到想唸的學校的。」


  「……狂兒哥的口氣好像長輩。」


  「畢竟只差一年就是大叔了嘛。」

 


  啊,這樣才對。剛才在眾人前的笑與淚遠得像上一輩子的事──看著聰實表情逐漸恢復過去熟悉的淡漠,是那樣吧,激情消退之後恢復理性的狀態,成田狂兒鬆了口氣──是上輩子沒錯。即將入獄、背上前科的人,連和聰實君一起待在卡拉OK的資格都沒有吧。


  只是迴光返照而已,和之前的歌單、護身符、還有遠遠聽鳥兒唱歌一樣,終會回到屬於他的世界。如果利用這個時候跟聰實君索取什麼,那就太卑劣了,就算是在他的世界,也死不足惜,畢竟像他們這樣近乎一無所有的人,比擁有很多的人知道最寶貴的是什麼。而那太貴重了,貴重到他連用差點丟失的生命都無法償還。只是以後,無法再向聰實君誇耀了呢。


  雖然沒有以後了。


  連衣服都沒換,就是不想送他太遠。在南銀座的入口,「ほなな」他笑著如常跟聰實君道別。聰實君每走幾步就回頭一次,他則維持一樣的姿勢和笑容,直到聰實君走過轉角,又整整過了五分鐘,他才轉身走回酒吧。


  他們之間原不該有交集。他離開,連同南銀座的拆遷,所有欠聰實君的就能隨著時間還原。他能夠給的,在當下就已然結訖,該背負的是他自身的罪愆,對自己的憤怒。


  本來就跟年輕、有著光明未來的聰實君無關。


  真糟糕啊,自己果然是成田家的人。


  但親眼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自己才不會追上去。


  這是他所能擁有的、最珍貴的幸福,可以延續到死吧。


  還能擁有聰實君為他唱的鎮魂曲,已經夠了。


  僅僅是閉上眼睛,就能想起那唱到沙啞的歌聲,和聰實竭盡全力為他唱歌的樣子,剛剛被近距離接觸仍然穩穩跳動的心臟,此刻忽然痛到扭曲起來,蔓延全身。


  他絕不能讓聰實君染上血。

 

 

 

  起身慢慢走入陰影,成田狂兒點起了菸,繚繞的煙霧使他想起在那一天,他在門口埋伏,正好等到聰實君轉身回頭看的停留;還想起前一天,他到聰實的學校門口,撐著被遺落的傘,等待天使回來找尋。


  此刻正是日暮,遠方日光正亮,溫暖、美好而晴朗。


  畢竟是陽光,無論穿透了什麼依舊會是陽光。


  而他已經沒有傘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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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家山下知子的作品《異國日記》於今年夏天改編成電影,透過細膩的台詞,帶領觀眾一起直面青春期的孤獨。故事從一場悲劇開始,高中生田汲朝因為意外車禍失去了父母,35歲的阿姨高代槙生,不知道被什麼力量驅使,決定撫養這位被親戚們孤立的外甥女。 . 一場理解與碰撞的對話就此展開。 . 同居的過程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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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是電影《去唱卡拉OK吧!》的觀影筆記,分析岡聰實與成田狂兒的個性與關係變化,並比較與漫畫原作的不同。內文有雷,請觀影後再讀。
曾經介紹過道德A片平台,可以去聽52集。 https://open.firstory.me/story/ckzh4xct10j3l0a14c3bpktcn 日本女性向成人影片製作公司Silk Labo製作的,AV男優,鈴木一徹、月野帶人、有馬芳彥、上原千明、向理來。請支持正版。 搜尋關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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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電影《去唱卡拉OK吧!》的觀影筆記,分析岡聰實與成田狂兒的個性與關係變化,並比較與漫畫原作的不同。內文有雷,請觀影後再讀。 三、「這首歌有我跟和子的回憶。」 四、「我不想再跟黑道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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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是電影《去唱卡拉OK吧!》的觀影筆記,分析岡聰實與成田狂兒的個性與關係變化,並比較與漫畫原作的不同。內文有雷,請觀影後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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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山下敦弘的新作《去唱卡拉OK吧》在台灣上映了,而且還是綾野剛主演,身為日劇迷不看不行!剛好痞客邦「大試用時代」免費提供了一張電影票,讓我走進影廳,再度感受山下敦弘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