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唱卡拉OK吧] 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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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日本電影《去唱卡拉OK吧!》衍生,為岡聰實視角,電影情節主軸與人設,14/39→17/42的年齡。有私設、O O C與可能解釋違,狂兒幾乎沒有實際出場,且有聰實與私設女性角色發展情感的情節,還請慎入。

 

文中設定與前文相關,建議依此次序閱讀:

 

1、如見曙光(狂兒視角)

 

2、平安的早晨(聰實視角)

 

3、去吃聖代吧!(聰實視角)

 

4、欠債與索討(狂兒視角)

 

 

 

 

〈證明〉

 

 ──他曾經歷一段深刻而強烈的體驗,而沒辦法清楚定義那是什麼。

 

 

 

-1

 

  過了很多年之後,岡聰實才確實意會到,有些東西是必須反覆證明的。

 

  如同練習歌唱,必須先傾聽自己的聲音。

 

 

 

  國中畢業的那一天,岡聰實離開了學校,獨自漫步南銀座,走過曾經踏足的街道,唸誦著曾經為那個人抄寫〈紅〉的歌詞,憶起那個說著「原來你在說的是這個」,明顯已經遺忘的、尷尬的笑容──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在此時此刻彷彿都化為虛無,只有胸口中的震盪和疼痛那麼具體,卻沒有可以投擲的對象。

 

  那個一開始本來想捉弄他的護身符,還有在保護他嗎?

 

  真的,假的,認真的,荒謬的,消逝為他怎麼奔跑也遍尋不到的幻影,最後在他好不容易翻找出來的名片上成形。那個人總是一身黑西裝,像孤獨的、向他走來的鬼魂,難以理解的邏輯和莫名其妙的撒嬌,都跟名字一樣瘋狂,卻為他逐漸幽暗的生活重新勾勒了輪廓。

 

  他確認了成田狂兒的存在,卻無法捕捉。

 

 

 

  升上高中,來到了與15歲生日同天的開學日,夢裡的聲音在早上醒來的日光裡只留下不明顯的振動。岡聰實打開手機,滑到最底下那個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停留在自己最後一句話、沒有「已讀」的欄位,他按了進去,

 

岡【狂兒哥,我今天畢業了,一起去卡拉OK吧】

 

凝視了一會,就慢慢地按出:

 

岡【今天開始,我就是高中生了】

 

然後跳出來,滑過Line上例行的,以及國中同學傳的祝賀訊息。一整天他刻意把手機塞進書包深處,打開來也滑到訊息為止,讓期待沉沒到底。已經是半年這樣了,不會有例外的。

 

  他的時間分成兩種:一種是日常的指針,幾點起床,幾點上學,幾點回家,複習功課,偶爾和同學出去玩,但不再參加合唱團;另一個時間裡的回憶會像音叉校準,讓他泅泳在某個沒有指針也沒有刻度的海洋,可能是某一句話,一首歌,或者是某個時刻的氛圍,或者是那個人曾經做過、或者從沒做過的事。像是,狂兒哥從不在他面前抽菸,甚至從沒看過他拿出菸盒或打火機,但只要靠得近些,就能從他身上清新乾淨的香水味裡嗅到菸澀苦的氣息,在空氣捕捉到一點就會令他轉頭,釘在原處;例如說,狂兒哥有時會靠他很近,會整理他的背包背帶和被弄亂的衣領,但除了拍肩、摸頭和在南銀座,幾乎都沒有碰到他──讓他甚至無法推託,那瞬間想逃的衝動,是因為碰觸。

 

  他尤其討厭被當成小孩。一開始被叫「老師」所激起的、近乎虛榮的情緒也很快就虛浮於無形。但只有這兩種身份之下,狂兒哥才會靠過來,說更多不著邊際的話。

 

  而更多時候,他會在某個不經意的、下一秒就會消逝的瞬間,想起狂兒哥唱歌、說話的側面線條,他能從那以男性來說過於俊秀的側臉讀到流露出來的情緒,去除過溢正好,可以凝視的刻度:笑容裡的遺憾,不正經裡的認真,嚴肅裡的溫柔。一開始他會想,當大人真的好沉重啊,但那些沉重,卻不知不覺潛進他的心底,當他煩惱時思考:如果是狂兒哥的話,他會怎麼看?索取的不是答案,而是反抗──他們的答案不會是一樣的。

 

  但是,如果一樣,或許不是那麼糟糕吧?

 

  他們一起待在卡拉OK,總是他聽狂兒哥唱歌,唱最多次的當然是〈紅〉,即使他說過假音很噁心,手可以不用舉起來,成田狂兒依然用他的儀式去唱,那些動作還會因為當天的靈感而有眾多變化。有狂兒哥的卡拉OK天國,他完全不用掩藏對歌唱的在乎,彷彿什麼都沒變──他在學校躲合唱團的夥伴,在家裡則要敷衍母親日常的詢問、以及父親無法預測的關心。剛升上國中、面對陌生環境的不安與恐慌,因為加入合唱團得到肯定和信賴,一次一次全心全意努力練習、傾聽自己歌聲累積下來的自信,和夥伴建立的緊密感,都在升上三年級,喉間悄悄變化,唱出的音質再難駕馭而漸漸崩裂──除了和田學弟之外,小桃老師、教練和合唱夥伴們都發現了吧?他們會怎麼看待?無法帶領他們得到第一名、再也唱不出純淨高音的失格部長,還是消失比較好吧?

 

  因為喉結的發育,聲道擴張,嗓音音高隨著喉部位置降低;聲帶無法像過去一樣密合,藉由振動發出高音,被「成長」的身體背叛的岡聰實初次真切體會到他是如此依賴歌唱給予的力量與安慰,卻不知道該如何挽救。一開始被成田狂兒邀去唱歌,被拜託幫忙的時候,岡聰實不僅困擾,更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彷彿被命運開了玩笑的愕然,現在的他教人唱歌,實在太荒謬了,對方還是一個黑道──這個人卻引起了他的好奇與同情,更讓他有了一個異於平常的去處──畢竟,狂兒哥實在太不像黑道了,在車上聽過他說自己名字的由來後,「最後可以問你一個問題」讓他意識到自己急於想抓住什麼的失落,包括與唱歌的最後一絲連繫;迥異於平日難以理解的話語,那段關於名字的訴說加倍了荒謬與真實,而傾訴裡的信任更讓他確信自己的重要──至少對這個人而言,自己是不可取代的。所以在收到音叉照片後,他開口邀狂兒哥去卡拉OK──跟這個人待在一起的精神時光屋沒有什麼不好;無法唱歌、也無法幫助社團的他,至少能幫一個不得不向國中生求助的黑道,幫他選真正適合唱的歌,也沒什麼不好。

 

  他無法挽救自己的歌聲,但可以挽留這個一直說著需要他的人。

 

  所以當狂兒哥求他示範時,岡聰實不肯,那是一樣的抗拒。他想起那次比賽,狂兒哥說他聽見了「天使的歌聲」,但那次,他已經唱得吃力,之後只有愈來愈糟──他甚至想過,狂兒哥那日聽見的高音,真的是自己嗎?發現那跟他記憶裡已然不同,會不會感到失望?這個以為自己的噁心假音是美聲、不理解歌詞意義、記不得電影名字,卻執著要唱〈紅〉的糊塗大人,會用母親的名字來敷衍「姐姐」,害他好奇又掛心、缺乏邏輯的笨蛋大人,聽錯了聲音,也是有可能的事吧?

 

  如果狂兒哥發現自己選錯了人,那自己又該怎麼辦?

 

  儘管去過南銀座之後,這份疑慮就消失了。給狂兒哥帶來麻煩令他愧疚,但對方沒有責備、而是勸告讓他放下了心──害怕面對別人的失望,不想因為小事依賴別人,不想讓父母、老師,讓身邊的人為他的苦惱大驚小怪,卻又不願他們表現得毫不在乎,不知怎的,在狂兒哥說「那是我們各自決戰的日子」,他就說出來了──即使知道這樣也吐不出哽在喉中的果核,但藉由話語成形之後,那些懸浮在空氣中、怎麼也揮之不去的煩擾痛苦,飄到狂兒哥那裡宛若變成了一個氣球,鬆開了緊握在手上的線,就這樣輕輕地飛向天空──這是生命裡不得不唱的一首曲子,完美也好,缺損也好,好好唱完就好;笑他,也笑自己把歌唱得難聽,用手心把胸口的破洞補起來,用狂兒哥度數不合的墨鏡俯視初次進來、原本感到害怕的南銀座,抬頭就能直視過於刺眼與溫暖的日光,轉頭就能看到狂兒哥「沒關係啊」的笑容,都沒什麼不好。

 

  自己不是世界中心,少了他,合唱團還是會繼續唱下去。

 

  無法跟以前一樣,只要想唱,不用去要求完美,也不會是世界末日。

 

  認真盡力,認知到已經無能為力,那對結果糊塗一點,也沒什麼不好。

 

  畢竟這個人就算渾身濕透地向一個國中生求助、總是在他覺得徒勞無功的事努力,還能這樣從容自信、閃閃發光地活著──

 

  如果他也能夠這樣就好了。

 

 

 

 -2

 

  之後,他回去面對合唱團,卻因為校門口的爭執,暫停了去唱卡拉OK的約定;雖然憤怒消散之後,只剩滿腹的不解與失落,但他下定決心面對國中最後一場合唱祭的責任,儘管不再完美,他還是想好好完成和道別──

 

  那個人不會輕易離開他。比起死亡才是平安的虛幻早晨,他緊緊抓住的是即使身在地獄,狂兒哥也會傳訊息來邀他唱歌──岡聰實怎麼也沒想到,最後他唱的不是〈その木々は緑〉,而是〈紅〉──但狂兒哥已經聽不到了,就算失望或發現錯了,也不會知道,自己卻從來沒有為他唱過,最後一次見面,還對他發洩連自己也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和委屈,也沒有好好跟他道歉,就這樣再也見不到面了──他一手握緊麥克風,一手捏緊了喉嚨,用盡全力、一心一意地唱出聲音,嘶啞破碎、一點也不清亮,甚至無法像過去一樣感知肌肉告訴他哪裡唱錯了,只有在胸口縈繞不去的痛悔,歌詞裡無法傳遞的思念,字字句句都化為火苗,烙進他的血液、投入他的歌聲、與他的心跳融合,他整個人化為旋律、化為嘶喊、化為烈燄──

 

  他希望那首歌再長一點,再長一點,永遠沒有盡頭──

 

  ……他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原以為那是沒有回音的呼喊,沒想到他真的把鬼魂召喚了過來,來到他的身側,環住他的肩,凝視他的眼睛說:「唱得太精采了,你好棒──」從夢境回到現實僅僅一個巴掌的時間,他整個人卻像被剝皮拆骨,死去又重新活過一次──明明是慶幸的事,滾湧的血液卻激烈到迸出了淚。與組長打招呼、祝賀「生日快樂」時,他還有點恍惚,只記得狂兒哥一直攬著他的肩,在組長說「明年再來」時笑著說「聰實老師很忙的」;卻在送他走出酒吧,說著「聰實君,你沒有去合唱祭吧?沒有關係嗎?」的同時鬆開了手,跟他保持原本的距離,在走入陽光的瞬間,聽著那些不著邊際的話語,他彷彿看到狂兒哥的影子消散了一瞬,他還沒有習慣的親暱被收了回去,笑容明明未變,卻隱約透出一絲冷淡與疏離。

 

  原本的溫熱散佚,他一度忘了呼吸,滾沸的血液悄悄冷卻,卻不知道如何面對內心的混亂,只能用全部的力氣來抑制顫抖,道出始終卡在胸口的歉意。當狂兒哥張開手臂,用一貫的輕浮對他說「不然聰實君來確定一下吧?啊,但不要碰沾到血的地方喔。」的時候,本能想跨出一步的他,望著狂兒哥微笑的、彷彿這一切災難都不要緊──都與自己無關的表情,雙腳竟像被影子纏住般寸步難移,想要緊緊擁抱的衝動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了狂兒哥25歲、國中還沒畢業的自己,要怎麼去靠近一個渾身浴血的成人?

 

  他只能顫巍巍地伸出手,貼上──奇蹟毫無血跡──的左胸口,先感受到肌肉的結實與顫動,比他原本預想的還要灼燙。他閉上眼睛,專注感受胸腔裡的心跳──規律、沉重、炙熱地跳著──確實的、活生生的。那熱度與跳動透過他的手心,幾乎使他忘了吐息──可這份安心才剛落地,睜開眼的同時,狂兒哥的笑容依舊,沒有絲毫動搖,沒有任何線索──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胸腔再次接收到氧氣的存在,內心的紊亂驟然止息,他收回手的同時退了一步,風吹過他們之間帶來了些許寒意,彷彿方才忘我的瘋狂就跟狂兒哥的死亡一樣,是一場誤會。

 

 

 

  發生過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嗎?

 

 

 

  每一次回想起來,衝進和子酒吧和離開的他,就像是闖入龍宮的浦島太郎;但他更清楚地知道:狂兒哥始終都沒有挽留他,他一直都在告訴自己:你該回到原本屬於你的世界。

 

  獻給狂兒哥的鎮魂曲,竟是同時對歌唱與狂兒哥的道別。

 

 

 

-3

 

  或許就跟看電影一樣,不能倒轉、不能暫停,岡聰實想,或許狂兒哥不會再出現了。就職黑心企業的人,哪有可能每一次都那麼恰巧的,讓他目擊出事現場,讓他知道要去何處找尋。如果狂兒哥真的離開了,只要他囑咐,他身邊的人就不會通知自己吧,畢竟他都說過:「讓不乾淨的東西跟著你就糟了啊。」

 

  當時的他無法回答,現在則想回嘴:都已經坐上車了,沒差好嗎?又想到狂兒哥可能會笑著說: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跟著你了,那不一直是你的希望嗎?

 

  他無法否認。卻又不願意承認想去否認的心情。

 

 

 

  既然不會回了,既然他是存在過的,有時瀏覽著過去傳的訊息,岡聰實會忍不住打上現在的心情。

 

岡【今天天空藍得很透明】

岡【到了草莓的季節了,要去吃草莓聖代嗎?】

岡【新年快樂】

岡【生日快樂,40歲就真的是大叔了】

 

  等待必須拋棄時間的束縛。岡聰實在Line打造了一個沒有回音的洞穴,大腦裡也有一個專門放映回憶的機械,連結著他的心臟。能夠安慰我的你已經不在了──初次真切意識到這個事實時,先被激起的是「怎麼會」的困惑,因為該學的都學到了,所以就想擺脫他嗎?但明明在天台上,他還告訴他「你唱得很爛」了;還是因為他找到了另一個願意犧牲、值得尊敬的兄弟,所以覺得不用學下去也沒關係了?

 

  想的當下是生氣的,卻無法持續,畢竟──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不是沒有經歷過別離。小學畢業後,曾經再怎麼要好的朋友,只要換了環境,對彼此不再那麼重要,就會漸漸疏遠。再怎麼緊密的關係,隨著時間流逝也會漸漸鬆動、減弱,所以進入國中加入合唱團,找到自己在新環境的寄託與信心,才會如此重要。升上高中之後,能夠嘗試更多不一樣的事,他不再參加社團,和同學籌畫與參與文化祭、體育祭與修學旅行,生活少了交集,他不再那麼想念過去、包括合唱團的同學,偶爾遇到也能感受到距離,就連手機桌布也換了,一如現在,雖然惆悵,但他還是接受了自己的變聲,過去被視為獨特、被狂兒哥溢美為天使般的高音已然離他遠去。

 

  而他不是天使,不可能帶任何人離開。

 

  「如果沒有反覆去記,很快就會忘了,大人就是這樣。」

 

  狂兒哥曾這樣漫不經心地說。或許這就是成長必經的歷程吧。

 

  唱了〈紅〉之後,會不會也證明了他已經失去了被在乎、被重視的價值?

 

  他知道不是,回想狂兒哥對他說「你好棒」時的眼神,連想為這個念頭憤怒都做不到,卻像尖刺卡在胸口,時時提醒自己。

 

  他也曾試圖去找狂兒哥說「最喜歡」的電影,但他無論怎麼回憶關鍵詞,在網路上都查不到符合的。真的有那部電影存在嗎?會不會跟「和子」一樣,只是順口編出來的謊言?但「和子」是母親,那部電影又是怎麼編出來的?

 

  為了找出那部電影,岡聰實始終留心電影欣賞社的每週放映,因為開放非社員自由參與,要求也很寬鬆,他決定得很隨意,沒有看過的電影才會出席,卻始終沒有頭緒。

 

 

 

  升上高二的某個放學時分,屋外正在下滂沱大雨。岡聰實沉浸在電影最後男女主角想像圓滿相守的未來:原本以為已能坦然接受分別的結局,可當爵士樂響起,他們目光交錯,那些未曾實現的可能性仍舊令人悵然。他撐開攜帶的傘,卻發現屋簷下有個認識的同班同學仰頭看著天空,表情遲疑。他忍不住開口:

 

  「高田同學?」

 

  有著漂亮長髮的高田千穗轉過頭來,目光對上的同時,臉上浮現了笑容:

 

  「岡君午安,雨好大啊。」

 

  岡聰實抬頭看了一下,心想,我遇過比這更大的雨。「你在等人嗎?」

 

  她笑著搖了搖頭,繼續看向天空,「我在想,這雨應該不會馬上停,我家住很近,走十分鐘就到了,但這樣回去一定會全身濕透──是不是該試一次看看。」

 

  話語裡的躍躍欲試讓聰實的心中一動,不由得就開口說:「現在是十月,淋雨會感冒喔。」

 

  「所以啊──要是感冒就真的像笨蛋了。」

 

  她自嘲的語氣令他忍不住笑了,「……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家。」

 

  她轉過頭來,眼睛微亮,那笑容讓聰實心中一動,「可以嗎?送到街角就好,我再自己走回去。」

 

  「……好。」還是要淋雨啊。但聰實沒說出口。

 

  比他矮一個頭的她從容地走到傘下,傘很大,足以將她容納進去,忽然飄送而來的髮香令他一怔,心跳亂了一拍──原來和女孩子靠近是這樣的感覺啊,卻聽她笑道:

 

  「好多顏色的鶴,跟剛剛電影給人的印象有點像呢。」

 

  他定了定神,向上看了一眼才開口道:「這是爸爸給我的禮物。」

 

  「好漂亮,」千穗的目光在傘布上來回,認真端詳那些彩色的鶴。「很像這部電影,明明是遺憾的結局,卻充滿了色彩。」

 

  聰實低頭看她,雨聲將世界包圍,他沒想到千穗也有這種感覺。「你是說最後那段想像嗎?」

 

  「嗯,」千穗抬起頭,長睫毛下的眼睛裡閃爍著光。「那些畫面好美,讓人幾乎以為那才是現實。可是──」

 

  「沒有發生。」聰實接上她的話,語氣輕緩。

 

  「對啊。」她笑了笑,語氣帶點惋惜。「如果是我的話,會不會選擇不一樣的路呢?要堅持追求夢想,還是選擇想要支持的人?」

 

  聰實沒有回答,他們走到街角,水窪映著傘上的色彩意外鮮明,像是電影裡的某個場景:如果某個時刻做了不同的選擇,那麼現在的自己會站在哪裡?會得到什麼?又會失去什麼?他將腦海裡的問題問出口:「你會怎麼選?」

 

  千穗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會問她,然後低頭輕笑:「不知道呢。女主角不也是塞車,才兩次遇到男主角嗎?有些路一旦選了,其他的就得放棄。所以我覺得當下就是最好的選擇。」

 

  她的笑容柔和,讓聰實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尤其當她離開了傘,在雨中從容地走到家門口,色彩隨著遠去漸淡,但她濕掉的長髮披在肩上,還笑著跟他揮手,聰實也跟著揮手時,意識到自己在笑。

 

 

 

-4

 

  之前只是偶爾打招呼、閒聊的關係,岡聰實自從發現高田千穗也會去看同好會播放的電影,聊天的機會變多,接著座位換到旁邊,慢慢就熟了起來。千穗個性並不活潑,卻很明朗,有時候有點糊塗,互相提醒的時候態度也很大方,是他很喜歡的朋友,後來就常常一起出席。

 

  在毫無預期的情況下,他和千穗一起看了那部電影。

 

  放映室的燈光逐漸亮起,銀幕上的字幕滾動完畢,影片戛然而止,那一瞬間的寂靜,很快就被周遭的人聲淹沒。岡聰實望著白色的銀幕發呆,眼眶痠脹得厲害。他低頭抹了抹臉,卻發現原本冰涼濕潤的觸感早已乾涸。

 

  「哭了?」

 

  千穗湊到他身邊,語氣柔和,帶著點小心翼翼的關心。

 

  聰實搖搖頭,笑了笑,眼神飄向別處,起身低頭把背包拿起來,掩蓋心裡的情緒起伏:「……眼睛太乾了。」

 

  千穗沒拆穿他,跟他一樣起身穿上大衣,背上背包,若有所思地說:「……原來要成為理想中的大人,是那麼不容易的事呢。」

 

  聰實點了點頭,卻沒接話。他腦子裡翻來覆去的,全是主角的上司勸他放棄的那句話。

 

  其實是這個嗎?他是這樣想的嗎?

 

  也許自己從頭到尾都誤解了,當時他甚至沒有意識到,狂兒哥那時候已經在預告離別。

 

  但如果需要勇氣,那就代表,沒有那麼輕易放手吧。

 

  什麼啊,所以才會一直唱〈紅〉嗎?

 

  回想著主角良多因為無法成為自己想要的「大人」,狼狽又倔強的掙扎。同樣是高中生的自己,又想成為怎樣的大人?

 

  在還沒有到達的未來,他又該怎麼看待狂兒從他的生活裡消失?

 

  「喂,你怎麼啦?」

 

  千穗的聲音再次將聰實拉回現實,她轉過頭來,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語氣帶著些許遲疑:「你剛剛,不對,你有時候好像……在另一個世界。」

 

  聰實沉默片刻,終於抬起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他知道自己應該說些輕鬆的話敷衍過去,但那股壓在胸口的混亂太過沉重,讓他無法裝作若無其事。

 

  「……我想到了一個人。」

 

  「誰啊?」千穗好奇地問。

 

  聰實垂下眼,語氣放得很輕:「……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千穗察覺到他語氣中的苦澀,沒有追問下去,只是靜靜地等他繼續。

 

  聰實勉強笑了笑,喃喃道:「但我大概,再也見不到他了吧。」

 

  這句話落地之後,話語裡的意義像是被凝固了一般,砸得聰實一陣暈眩。

 

  千穗輕輕嘆了一口氣,伸出手,在聰實的肩膀上拍了拍,這個動作讓他愣了一下,接著響起的聲音柔軟而溫暖,像是在替他療傷:「有些人啊,的確會不知不覺就走遠了……不過,既然是重要的人,他一定會在某個地方記得你吧。」

 

  這讓聰實的心裡湧起更深的酸楚。

 

  我才不想要這樣的記得。

 

  我只想再見到他一次。

 

  然而,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兩人一同走出大樓時,外面的天空已經泛起了淡淡的橘金。陽光柔和,風裡帶著一點涼意,他卻有種從異世界裡脫身的異樣感。

 

  「你喜歡哪一段?」岡聰實勉強拉回心神,他也確實好奇,同齡的千穗會喜歡哪一段。

 

  「嗯──你覺得,無法忘記的戀情,是像記憶體、水彩,還是油畫?」

 

  岡聰實微微一愣,才明白她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咦?我以為你知道。剛剛你說的那個重要的人,不是嗎?」

 

  他失笑了,「那是我認識的一位……大叔。」

 

  「其實不是喔,」

 

  「咦?」

 

  千穗笑著,模仿電影裡樹木希林的語調:「『男人啊,總是在追逐著已經失去的,夢想著無法實現的。這樣怎麼會快樂呢?』」說到後面忍不住笑了出來,「像嗎?」

 

  她嚴肅的語氣、調皮的眼神讓聰實忍不住想笑,又有些莫名的羞愧,「……好像啊。」

 

  「我啊,上次看《橫山家之味》,『我就是要讓他來啊』,就好喜歡希林奶奶,也很喜歡鄧麗君女士的歌,但我看這部電影才知道,希林奶奶演的那樣,是我想過的那種生活,平凡無奇但很有魅力,『比海還深、比天還藍』的愛,看電影小說還可以,但如果『不可能』了,我就會放棄了吧。」

 

  「……是這樣啊。」聰實應了一聲,想了想,道:「不過,」

 

  「嗯?」

 

  「希林奶奶一點也不平凡無奇吧?我覺得高田同學也是。」

 

  「是這樣嗎?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嗯。」

 

  「那你呢?你最喜歡哪一段?」帶著被稱讚的害羞,她笑著問。

 

  聰實愣了愣,笑意消失,最後輕聲回答:「……那句話吧。」

 

  「哪句話?」

 

  「……『有勇氣成為別人的過去,才是真正的大人。』」

 

  千穗一怔,眉眼間透著些許困惑,想了想,然後笑了:「是說要懂得放棄嗎?那跟我一樣呢。」

 

  「是啊。」

 

  聰實低頭,看見地上兩人的影子,千穗高挑纖細,走路的姿勢跟她的舉止一樣靈巧,但仍比他嬌小。在夕陽裡,他們並肩前行,日光把影子拉得很長,即使隔了一段距離,步速卻能一致──之前偶然一起走路時,他們還會一前一後。

 

  狂兒哥走路的姿勢也很好看,身材挺拔,腿又很長,是任誰都難以忽視的存在。但跟自己在一起時,他的身體常常會向他傾斜,然後他就會聞到那股混合著香水和菸淡淡的氣味──微甜而帶點苦澀。

 

  在這短短片刻的回憶裡,聰實忽然意識到,狂兒哥對他來說,已經如同影子與氣味,存在卻又虛幻。

 

  即使名片始終在他手機套的夾層,每次只要打開,就能看到一角。

 

  那是狂兒哥拉開來的,他怎麼也到不了的距離。

 

 

 

 -5

 

   自此之後,岡聰實開始想,他對成田狂兒,是不是太過執著了?

 

  這份執著與情感毫無用處。就像曾為變聲期煩惱一樣,當時猶如地面崩裂、連同存在證明一起毀滅的變化,實際上是他全然無能為力的事。如果要尋求完美純淨,毀掉的只會是自己。當時以為懂得的,後來才明白狂兒哥話語裡的溫柔。那麼,自己又想證明什麼呢?如果狂兒哥在乎自己,那不需要再多的證明,證據早已顯現出來。他願意給予的,不代表自己理應獲得。為什麼想要向狂兒哥尋求安慰?他不在的時候,不也該好好過下去嗎?難道他要把自己的人生推給對方負責?

 

  每個人都有自己人生的難題,他憑什麼覺得狂兒哥是大人,就該去包容他這種不講理的撒嬌蠻橫?

 

  他是真的思念,抑或只是捨不得那段得以逃避的時空?

 

  如果證明無益,只是想要逃避的話,回憶就足夠了。

 

  畢竟他們曾經的相遇,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這段時光和諸多超越常理、出乎意料的事件纏連,包括自己當下難解的煩惱。狂兒哥代表了那段過往裡糾結、執著、鑽牛角尖,以為會海闊天空,卻意外變成沖天的紅焰,所以會特別難以忘懷,也是合理的吧。

  

  回想起來,陪狂兒哥唱歌的一個多月,是他最無拘無束的一段時光,不僅讓他度過國三那段難熬的日子,就連沒有他的現在,回想他說過的話,雖然當下難以理解、毫無意義,卻會在他缺乏自信、想要退縮與逃避的某些時刻,無論是面對或決定放棄,有別於父母之外,給予了他毫無緣由、卻又近乎魔幻的力量,告訴他「做得好」或「沒關係」。現在的他,已經能繼續獨自往前走了。既然如此,這樣的思念又是從何而來?

 

  好似到了此刻,他對成田狂兒才真正思念起來。改為置頂的聊天室,也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無法沉澱的不只回憶,還有夢境。有一次他夢到自己走到卡拉OK天國的門口,忽然想到狂兒哥已經不會再來了,就在門口躊躇不前。這時狂兒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聰實君,不進去嗎?」

 

  夢裡的他轉頭,看著那張熟悉的、微笑的面容,續道:「不進去唱一首嗎?唱〈紅〉嘛。」

 

  他無法出聲,只能搖頭。

 

  「誒──難道你,連合唱團也不去了嗎?」

 

  「……」唱歌就會想到你的話,要怎麼開口?就像現在。但夢裡的成田狂兒仿佛誤解了他的意思般,輕輕地笑了。

 

  「雖然可惜,但也沒什麼不好呢。總有一天你也會忘了我的,放心吧。」

 

   岡聰實睜開眼睛的時候,望著天花板從模糊變成清晰,又變得模糊,反覆,久久。

 

  他只是還需要時間。

 

  他不要遺忘。

 

  他會在內心找到一個,最適合存放狂兒哥的位置。

 

 

 

  這段時間因為常常一起看電影,他和高田千穗在一起的時間、能聊的話題變得更多。升上高三前的情人節,教室裡照例熱鬧非凡,許多人在互相交換巧克力。千穗也準備了幾份義理巧克力給男同學們,但當她走到聰實面前時,原本表情自然的她停頓了一下,然後才伸出手,把小袋子遞給他:「這個,給你。」

 

  聰實接過來,看了一眼,發現這份巧克力跟千穗給其他男生的不太一樣:其他人的義理巧克力是統一包裝的商店巧克力,但這個明顯是親手做的,還裝飾得很可愛,上面撒了細碎的堅果和白色的糖粉。他有點驚訝,不由得望向她,千穗故作鎮定地回答:「友、友巧克啊!」她語氣輕描淡寫,目光卻別開了,「我們女生也會交換巧克力,這是送給朋友的。」

 

  聰實再次低頭盯著手上的巧克力,裡面還有一張小小的卡片,用俐落沉穩的字跡寫了他的名字,以及「謝謝一直以來在電影社的時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他並不特別在意義理巧克力,也知道女生會互送「友巧克」,卻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哪裡不一樣呢……因為送他的人是千穗嗎?還是因為千穗特別解釋的關係?

 

  難道……

 

  那一瞬間的意會,讓他心跳「怦咚」了一下。

 

  看聰實沒有反應,千穗再次伸出手:「你要是不喜歡,我拿回去。」

 

  聰實回神,立刻把巧克力收進手心:「……誰說我不喜歡。」

 

  千穗鬆了口氣,收回了手,像平常那樣明朗笑道:「那就好。」

 

  「謝謝。」謝意是真心的,他卻感到耳朵發熱。

 

  小學開始就有女孩子跟他告白,但他沒有這種心思,按照媽媽教的方式全都婉拒。意識到千穗的好感,並不讓他感到困擾,也喜歡跟她相處時那種自然不用拘束的感覺。

 

  ……他的人生要進展到下一階段了嗎?

 

  回想與千穗相處的點點滴滴,確實像朋友一樣,但又比朋友多了一點什麼──他和千穗總會在不知不覺間,向對方傾訴原本深埋心裡、逐漸成形的話語,每次聊過之後,就會覺得輕鬆很多。「跟岡君在一起很放鬆,不用想太多,卻又可以想很多。」千穗曾在Line裡傳這樣的訊息給他,也許就是這樣,才會送他「友巧克」吧。之後千穗的態度一如往常,他在三月十四日回送了千穗喜歡、P助和兔兔「當導演」的娃娃吊飾,附上「巧克力很好吃,電影的時光也謝謝你」的卡片,看到她開心的笑容,和之後都掛在書包上的吊飾,他的心情也不知不覺明朗起來。

 

  他會一直往前,直到狂兒哥待在心裡最適合的位置。

 

 

 

-6

 

  迎接了高三的春與夏,在跟高田千穗一起去逛書店之前,岡聰實都相信自己會這麼認為──

 

  卻在這間舊書店裡,真切聞到了那股令他想起狂兒哥的氣味。

 

  那是一間相當舊的書店。坐在店裡的大姐看起來氣質極佳,他先是隨意地在各個書架間徘徊,默念著要為千穗找的書名。但就在他將找到的書握在手上,即將離開文學區的瞬間,熟悉的氣味飄送過來,繚繞鼻端──那是他記得的香水味,帶著一點溫暖的木質香,還混合著淡淡菸的苦味。

 

  他的腳步停住了。

 

  那氣味彷彿瞬間把他拉回到煙霧瀰漫的和子酒吧,昏暗燈光下,成田狂兒拿著護身符,對他露出笑容,輕浮地說:「我怎麼能丟下聰實君死掉?」那與語氣迥然相異的認真眼神、帶有血的氣味,在狂兒哥的手臂覆在他肩膀上的溫度,在他把手掌覆上狂兒哥胸口,都鮮明地浮現眼前。

 

  岡聰實不自覺地開始搜尋那氣味的來源,沿著書架一排排地走過,心跳快得幾乎能聽到聲音,一聲比一聲震耳。他的目光掃過書本、讀者的背影,甚至尋到了收銀台的方向,但怎麼也找不到那個人。

 

  他還活著嗎?來過這裡嗎?為什麼不聯絡我?

 

  「怎麼了?」高田千穗從另一側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本書,表情疑惑地看著他。

 

  「沒什麼。」岡聰實如夢初醒,勉強笑了笑,心裡卻像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那只是別人殘留的氣味,都消失兩年多了,不可能是狂兒哥。

 

  千穗抬起手,指了指他還緊握在手上的書:「找到了?」

 

  「是吧?」岡聰實如夢初醒,將封面朝上遞給千穗,她將書前後看了一下,又翻開來讀了一頁,笑道:「是呢,就是我最近想看的那本。你呢?有特別中意的書嗎?」

 

  岡聰實搖了下頭,跟著千穗看了一眼:《像看花一樣看著你》,原來是一本詩集,千穗一面翻開,一面笑道:「這本書有一段時間很有名喔,聽說作者在十六歲時想追求心上人,寫情書給她卻沒有成功,就開始寫詩。在那之後的每一天,他都帶著寫情書的心情來寫每一首詩,嗯……像這首我就很喜歡。」她靈巧地展示給聰實看:

 

 

 

〈幸福〉

天黑時,有可以回去的家;

疲憊時,有可以想起的人;

寂寞時,有能獨自哼唱的歌。

 

 

 

  岡聰實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想到〈紅〉,低聲地脫口而出:「這樣……是幸福嗎?」

 

  「嗯?」千穗湊近了一些。

 

  聰實苦笑了一下,「……我最近……常常在想,有些人怎麼樣都放不下。」

 

  千穗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她靜靜地看著他,像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高田同學,你有沒有想念過一個人?」岡聰實問,語氣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千穗眨了眨眼,似乎在跟著思索這個問題。「有啊。你很常想他嗎?」

 

  「人可以想念另一個人到什麼程度呢?」他低聲說,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相似的秋日陽光灑進來,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顯得有些模糊不清。「要怎麼做才能放下?」

 

  千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他:「認識更多的人吧。或者……再見一面就會知道了。」

 

  岡聰實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惘然的笑容:「如果找不到呢?」

 

  千穗也笑了,輕輕地說:「怎麼可能,那是鬼魂嗎?」

 

  岡聰實的笑意更深了,但那笑容中帶著些許無奈與嘲弄:「也許真的是呢。」

 

  千穗似乎感受到他言語中的某種真實,神情有些遲疑:「你說的那個人……是你提到過的,很重要的大叔嗎?」

 

  「嗯。」岡聰實點了點頭,卻沒有多做解釋。

 

  畢竟,連他自己也還沒能夠明白。

 

  結過了帳,他們並肩走出書店。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千穗把書的封底遞給他看:「岡君你看,這本也有〈愛〉和〈思念〉呢。」

 

 

 

〈愛〉

不那麼美的看作美,是愛/不那麼好的想成好,是愛/即使有討厭的事也忍下來,不只起初如此/直到後來,很久很久的後來都一直如此/就是愛。

 

〈思念〉

有不准走卻想走的路/有告訴自己不要見卻想見的人/有不許做卻更想做的事/那是人生,那是思念/那是你。

 

 

 

   「愛」?是小桃老師說的「愛」嗎?

 

  他曾經對唱歌那麼投入,全心全意地付出,把過程的一切困難都視為挑戰,就為了能唱得完美。現在的他,卻再也不願唱歌,畢竟已經失去的,除了思念與放下之外,還能怎麼愛下去?

 

  那麼他對狂兒哥放不下、卻被輕易放下的思念,又算什麼?

 

  他釘在原地,久久無法舉步。好一會兒,千穗忽然開口:「我們……下次要不要再一起來?還是說,去看場電影?」

 

  岡聰實再次如夢初醒,側頭看著她,千穗的神情落寞,明亮的眼睛卻帶著些許期待。在意會的同時,他的心跳加速了。

 

  「好啊。」他笑了笑,語氣平淡如常。

 

  「最近的電影館有放映一些經典:《養子不教誰之過》和《北非諜影》,你覺得哪部比較好?」

 

  「我都……可以,給你選吧。」

 

  「嗯──那我回去查一下再回你,好嗎?」

 

  「好啊。」

 

  千穗的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兩人走進街道的人潮中。好一會兒,聰實發現千穗始終落在他後面一步,便停下側頭看她,她維持著微笑,趨前與他並肩,才又一起前進,直到分別。

 

  然而分別後走回家的路上,岡聰實忽然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味,這次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去看曾經上車的位置,只是將手攥得更緊了一些,彷彿那股氣味真的來自鬼魂般,縈繞不散,悄悄地與他的思念糾纏在一起。

 

 

 

-7

 

  那天晚上,千穗傳來了訊息:

 

 

 

千穗【安安】

 

 

 

  岡聰實正好拿著手機,瀏覽著沉到最底、依舊沒有「已讀」的訊息發呆,忽然看到千穗傳訊,連忙點進去:

 

 

 

岡【安安】

 

千穗【今天提到去看電影的事】

 

 

 

  已經決定了?聰實想著,等著千穗回應,但不知怎的,整整過了五分鐘,千穗都沒有再傳訊過來,有事先離開了嗎?他忍不住回了一句:

 

 

 

岡【你想好了嗎?】

 

 

 

  訊息一傳出去就是「已讀」,所以還在?手機是放置的狀態?他正在想,下一則訊息就跳了出來:

 

 

 

千穗【我查了一下,兩部我都有興趣,岡君有沒有比較想看哪一部呢?】

 

岡【我都看過了,所以都可以】

 

千穗【你都看過了……這樣啊】

 

 

 

  他又盯了整整五分鐘,千穗才又傳訊過來:

 

 

 

千穗【我想,以後,】

 

千穗【還是在校內看電影就好】

 

千穗【你覺得怎樣?】

 

 

 

  「……」

 

  岡聰實掙扎許久,心裡的答案早已浮現,他為自己的抗拒感到愧疚。

 

 

 

岡【我知道了】

 

千穗【對不起喔】

 

 

 

  對不起的是我。

 

  只要待在大阪,回憶怎麼都無法沉澱。他看向那一角,就像那張名片,始終占有一席之地。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對千穗來說,這樣的回應或許太過卑鄙。但他無法欺騙自己沒有「鬆一口氣」,無法假裝能夠自在地跨出那一步。就像此刻的寂寞,他沒資格說出口。畢竟自從分別之後,他始終無法放棄去想:狂兒哥真的成了鬼魂了嗎?他曾經強迫自己這樣相信,但在書店的氣味,又真切地讓他燃起某種希望。

 

  但如果還在人世,甚至還在大阪,為什麼他遍尋不著?

 

  他原以為,只要狂兒哥還在大阪,遲早會有一天撞見他,或是透過什麼方式傳來消息,畢竟他都自誇說「有找到岡聰實的才能」──可如今已經這麼久了,依然無聲無息。

 

  有什麼他想不到的原因嗎?還是……

 

  因為……不想見他? 

 

  這個一直逃避的事實,此刻才能真正面對。

 

  畢竟對狂兒哥來說,自己可能像是參加夏令營認識的……小朋友,陪伴彼此一段短暫熱烈的時光,但註定會結束。正因自己對狂兒哥來說還是孩子,給了他特殊待遇,自己卻過度在意至任性的程度。甚至他想,或許……狂兒哥早就發現他的執著了。早在他發現之前。

 

  按照狂兒哥的邏輯,從此在他的世界消失,一如走進蒲公英歌唱教室的關西鬛狗大哥一樣,等於選擇離開他的生命了吧。

 

  畢竟在黑道世界的人,一生都要死掉好幾次,死亡才是最終的平安,不然就是糾纏。

 

  他不是不願承認成田狂兒早已選擇離開他生命的路徑,只有自己的執著被遺留原地,那個曾經聽他唱歌,一起看電影,一起吃飯,在街道上散步,狠狠罵他「笨蛋色鬼」的秋天,那個曾經有他並肩陪伴的少年時代;只有自己頻頻回首,捕捉過去盈缺在此刻遺留的回音。

 

  整夜未眠的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並肩之後的擦肩,花火散盡的黑暗,原來是這樣的寂寞。

 

 

 

  隔週和同學去圖書館讀書,岡聰實尋找老師指定閱讀的書籍,行經書架時卻被某個字眼吸引了注意力。他停下腳步,瀏覽那一區的書架,努力搜尋反覆回想過當天,狂兒哥輕描淡寫帶過,「那是他啦」之後就被他忽略的訊息,然後他開始尋找書名的關鍵字,全部有關的都搜羅下來抱上了桌子。

 

  「岡君對犯罪有興趣啊?監獄刑期?」

 

  「啊,嗯。」

 

  那一週只要是下課或放學,他都來到圖書館,借得走的帶回家,不能借的就坐下來,從大多一知半解的法律用語裡去找尋、拼湊出一個可能;書裡太久遠的,他就上網搜尋。

 

  如果不是刻意遠離,而是不得不然呢?

 

  那是他的錯嗎?回想在天台上,狂兒哥勸他不要再來這裡,指著和子酒吧,就是想轉移他的愧疚,自己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如果發生那件事不是自己的錯,那麼狂兒哥因此而離開,就更不該是他的錯,不是嗎?

 

  告一段落後的那一天回到家,母親注意到他最近的狀況,和父親慎重地問起他的未來。在他們的引導裡,岡聰實透露了自己已然成形的意向,以及跟老師討論好的結果,得到了他們的鼓勵和肯定。洗好澡回到房間,他闔上門,拿出明天要考試的書,連同手機放在桌子上,按進置頂的聊天室,看著【生日快樂,40歲就真的是大叔了】仍未已讀的訊息。

 

  他曾經反覆想過:那天在校門口,他被狂兒哥惹火,說要暫停上課,一半是認真的、原本想要商量的建議,一半則是賭氣,本來以為狂兒哥平常的態度,又要接近大賽了,總會跟他討價還價,到時一週只見一次的話,應該雙方都不會影響到……他至今還能記得看到訊息時的錯愕與失落。回想起來,如果不是意外目睹車禍,他沒有跑進和子酒吧,就會連臨別前,狂兒哥給他的「ほなな」都聽不到吧。一切就會停在那句「我們都要加油喔」。

 

  如果是真的到地獄裡去了,都為他唱過鎮魂曲了,他的那些……同事,還有……社長,至少會來通知他吧。

 

  除非是去了另一個,他們不想讓他知道的地獄。

 

  如果是狂兒哥,一定是不想讓他知道。

 

  有時候他真的會忘了,狂兒哥是黑道。

 

  也或者,在經過這段時間之後,狂兒哥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決定徹底離開他的人生,那麼這段回憶就只能停在這裡,否則他的……執著,只會讓自己停在原地。

 

  他盯著手機螢幕許久,然後打下一段話。

 

  他還想傳出「狂兒哥是大笨蛋」,還想打出「要不然就這輩子別再聯絡了」,但想到過去,大概是詛咒吧,只要是罵他的話,最後都會反彈回來;說不見面了,這個人就會在他的面前消失。

 

  不需要證明但仍然存在的時候,那就是真實的吧。

 

  大概就像狂兒哥無論如何,都想要唱〈紅〉一樣。

 

  那是自己的決定,無論狂兒哥如何看待,他都應該由自己接受結果。

 

  就以……畢業為限。如果到那時候,狂兒哥還是沒有消息,當他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大阪,也許就能開啟新的人生。

 

  就像對千穗一樣,他也只能在這裡停下來。

 

  想起千穗之後一如往常的態度,被取下的吊飾,卻又能感受到維持得恰好的距離,些許惆悵之餘,卻又覺得「這樣也好」。

 

  直到確切的結果出現,到那時候,那段回憶、思念與愧疚也就能好好沉澱,深深藏在內心獨屬的位置。

 

  所以他跳了出來,取消置頂,將手機拿去充電後,就開始準備讀書。

 

  【狂兒哥,哪天你旅行回來,而且願意原諒我了,請聯絡我】

 

 

 

 (完)

 

 

 

註:

文中提到的電影,與千穗雨中相遇的是達米恩‧查澤雷導演的作品《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第二次討論的,是在拙文〈去吃聖代吧〉與狂兒討論過的《比海還深(海よりもまだ深く)》,另一部則是同為是枝裕和導演、樹木希林女士主演的《橫山家之味(歩いても歩いても)》。

 

 

 

後記

 

  本文在2024年4月17日開稿,大概是我看《去唱卡拉OK吧!》第29刷之後,才有勇氣去慢慢梳理聰實的心理歷程,之後的每一刷也是反覆確認,看完後修稿,再寫一點,寫了再看,確認修改,再寫一點,就這樣寫了快一年,和狂兒視角的〈欠債與索討〉同時一起寫,中途為了揣摩電影劇照的三幕與狂兒的心理,寫了〈去吃聖代吧〉和〈平安的早晨〉,考量到和山老師說:「聰實的初戀不是狂兒。」於是重新思考聰實的情感發展,試著想像他可能如何經歷第一次戀愛,揣摩怎樣的女孩能和這樣的聰實發展關係,進而大幅增加千穗的戲份。最後〈欠債與索討〉先寫完,這篇〈證明〉還是繼續修,為了能貼近內心每一次看電影的感動,也希望能接《去家庭餐廳吧。》的後續,就這樣寫著寫著,居然能當作聰實君的生日賀文,是完全始料未及的。

 

  而在真的接近完成、某次反覆修稿時,忽然意識到:我這麼認真塑造聰實與千穗(自創女性角色)的互動,還發展戀愛關係,如果是BL視角的讀者,可能會覺得很雷吧,雖然對我來說,這是細讀電影文本後,為了讓聰實的情感歷程更加合理所做的設計,所以我真的想讓他們的情感關係更接近「聰實的初戀」。但是,成田狂兒這個壞男人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我見過比這更大的雨」,不管怎麼寫,聰實的意識總是繞回他身上──努力的結果就是這樣。

 

  當我喜歡一部作品的CP中毒到想要寫點什麼的時候,我的習慣就是梳理情節脈絡、理解角色的環境、性格與價值觀,他們的情感是基於什麼去發展,而我又喜歡什麼地方,放進現實裡他們是怎樣的人,會怎麼延續關係──如果這樣做還無法解毒,就只能跳下去寫衍生。2020年喜歡國片《刻在你心底的名字》時,我不但看了裡面提到的電影《Birdy》,還分析電影小說、院線版和北影版角色與情節的差異,對我來說那三部文本的張家漢與王柏德不僅是不一樣的人,也是不一樣的戀愛,而我只喜歡院線版的情感關係──即使大部分經歷的事都一樣,但太陽底下哪有新鮮事?同樣的事發生,不同的人、不同的反應與選擇,發展的情感與價值觀也會謬之千里。所以在我看過電影《去唱卡拉OK吧!》,又回頭去看漫畫原作時,不同的相遇、情節順序與反應,儘管電影盡力重現漫畫裡和山老師的獨特幽默與創造出的人物特質,但經過電影現實化的調整,仍是兩部不一樣的文本,甚至是不一樣的角色。這份固執與堅持,使我又花時間去梳理相異之處,同時再去分辨電影裡聰實與狂兒的情感──

 

  在我的個人認知裡,「愛」與「愛情」是相關,但未必相等的情感。愛是更廣泛、更無私(也許出自過去匱乏而能感知,但願意不求回報)的付出,然後會因為對方的回應而累增、變化。具有生命互動性的愛,是超越年齡、性別、身份、甚至是生物種族的,我們會無私地去愛陪伴著我們的毛/小孩,或者相處一段時間、願意關心照顧你心情的人,會向萍水相逢的求助者伸出援手(事實上我後來覺得,電影版狂兒與聰實的相遇,很像流浪狗在找主人──為了主人的安全又離開了),那樣純粹的、「需要付出以證明自身存在」的情感──而這正是電影《去唱卡拉OK吧!》深深打動我的地方:儘管自身因此缺損,卻更願意成就對方生命的圓滿。這樣的愛是一種廣泛的情感,相較之下,愛情則需要進一步確認對方的回應與關係的定位,一如我曾在〈不浪漫解析〉裡寫過的:愛情必須符合當時一定程度的社會文化腳本(例如愛上同性/黑道的可能)、確認自己的欲望(想跟對方建立什麼程度的關係)、還有確認對方願意跟自己建立什麼關係。只要有一個沒有過關,就算情愫存在,也會在定義上變成不存在或關係無法成立。但情愫和確認關係又是不同的證明,聰實與狂兒可能在「願意因愛付出」的過程對彼此產生尚未意識/逃避承認的戀愛情感,然而那份情感是否足以讓他們願意認知是愛情,甚至願意向彼此坦承進而變成戀愛關係──大概就是電影最後一幕之後、進入《去家庭餐廳吧。》才能確認的事。有點遺憾的是,因為我對男性魅力的感受辨識度很低,所以我的理解也很難從這個角度去發展──最終就是這樣。

 

  如果能不覺得雷,還能令人有所共鳴就太好了。感謝能把這篇看完的你。

 

  謹以拙文祝聰實4/1生日快樂,願滿二十歲的你更能確認自己的情感與想要的未來,成為心目中理想的大人。也感謝詮釋電影裡最可愛聰實的齋藤潤君,願你演藝世界開展、不失初心,然後繼續能演電影版《去家庭餐廳吧。》的聰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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