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林亦然坐在書桌前，翻著桌上一疊剛寄來的樣書。
窗外天氣很好，陽光把書封照得有些發白。
他原本以為，經歷了那場簽書會和接踵而至的輿論，再沒什麼能動搖自己。直到那封郵件出現在收件匣頂端，寄件人是一家英國知名藝術出版公司，標題簡單明了：
〈Collaboration Invitation - International Edition〉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心臟一下一下敲著胸口。
點進去，郵件正文用卻是中文：
Dear Mr. Lin,
我們對您的作品深感興趣，尤其是您近期出版的《黃昏廚房：兩個人的日常》。
我們誠摯邀請您合作推出國際版畫冊，同時希望與您共同策劃一次歐洲巡迴簽售與藝術講座。
若您有興趣，期待在接下來一週內收到您的回覆。
他放下滑鼠，指尖還在顫。
國際版。
歐洲巡展。
幾年前，這些詞對他來說，遙遠得像別人的夢。
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不會跟「國際市場」有任何關聯。
更不會因為畫畫，被世界看見。
那晚，喬安行回家比平常晚。
廚藝教室也因為林亦然的書而被一波媒體纏著，他整個星期都忙到深夜。
推門進來時，他看到林坐在沙發上，神情出奇地平靜。
「怎麼了？」喬安行脫下外套，走過去。
林亦然抬起眼，目光有點晃。
「我收到一封郵件。」
「什麼郵件？」
「……英國的出版社。」
喬安行愣住。
「他們……要出你的國際版？」
林亦然點頭。
「還想安排歐洲簽售。」
喬安行看著他，眼底慢慢亮起笑意。
「所以……這就是你今天一整天都呆坐著的原因？」
林亦然沒回答。
只是深吸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要不要答應。」
「為什麼？」
「我怕……又要回到曝光的旋渦。」
「我怕走出去以後，就再沒辦法回來。」
「我怕我應付不來。」
喬安行沒急著說話，他只走近，低下頭，額頭抵著林亦然的。
「可是，你想不想？」
林亦然喉頭滾了滾。
過了很久，他才低聲。
「……想。」
喬安行笑了。
「那就去。」
「就算真的沒辦法回頭，也不一定是壞事。」
「我們都在你身邊。」
林亦然抬眼，看見他目光裡的堅定。
一瞬間，那些被嘲笑、被指責、被懷疑的記憶，全都退開一點。
只剩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你願不願意，讓自己被世界看見？
他抬手，輕輕扣住喬安行的指尖。
「……會陪我一起去嗎？」
「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夜裡，他把郵件又看了一遍。
最後在確認欄上，輸入了一行字。
「Thank you. I would love to accept this invitation.」
按下傳送鍵的那一刻，他第一次覺得——
不是所有曝光都會毀掉純粹。
也有一些，會把人拉到更寬闊的地方。
◇
林亦然在出國際版合作確認後，花了一天整理心情。
那封郵件像是一扇門，只要推開，就再沒辦法假裝自己仍在原地。
他想了很久，終究還是撥了家裡的電話。
鈴聲響了三下，母親接起。
「喂？亦然？」
「媽，是我。」
「怎麼這麼早打來？最近很忙吧？我看新聞……」
「嗯，有點。」
他捏著手機，指尖微涼。
「有件事，想先跟你和爸說一聲。」
「什麼事？」母親語氣變得認真。
「我這本書……簽書會結束後，有家英國的出版社聯繫我，想做國際版。」
「……國際版？」
她停了兩秒。
「是要出國？」
「可能會有一個巡展，也要去歐洲一趟。」
他頓了頓。
「時間不短，也許一個多月。」
電話那頭短暫沉默。
他聽見母親把手機換了手，低聲喊父親過來。
喀噠一聲，擴音開了，父親的聲音傳來，低沉平穩。
「這麼大的事，怎麼現在才說？」
「……我想先確認再告訴你們。」
林亦然抿著唇。
「他們發了正式邀請，合約還在翻譯。」
「出版社覺得這是很重要的機會。」
「……我自己也覺得很重要。」
客廳裡，父親沉默。
母親先開了口。
「你想去嗎？」
「想。」
「……怕不怕？」
林亦然閉了下眼。
「怕。」
「但……也覺得如果不去，會後悔。」
父親的聲音慢慢響起。
「我們不懂你做的這些。」
「不懂畫畫，也不懂什麼國際市場。」
「但既然是你選的，就走下去。」
他語氣一如既往的淡，卻帶著難得的坦然。
「只是，出去一趟，記得安全第一。」
「別因為什麼流量、採訪，把自己逼到角落。」
「也……別怕回來。」
林亦然喉頭發緊。
「嗯。」
母親輕聲嘆了口氣，取消了擴音。
「你爸是嘴硬。」
「他剛才還說，你終於肯走出來，這是好事。」
「只是……」
「只是做父母的，總是擔心。」
林亦然聽著這話，鼻尖一酸。
「我知道。」
「……謝謝你們。」
「以後的事，再慢慢告訴你們。」
「好。」
母親語氣溫柔。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別總覺得自己在丟臉或麻煩我們。」
「我們也想看到你有點不一樣的人生。」
掛掉電話，他靠在椅背，緩了很久。
其實這幾年，他一直不太確定自己「被看見」是不是對的。
尤其對家人。
會不會給他們添麻煩，會不會讓他們背負不必要的視線。
可剛才，父親那一句「別怕回來」，忽然像把一層暗霾挑開。
就算出去，也還有退路。
就算遠行，也依舊是他們的兒子。
他把臉埋進手心，深深吸了口氣。
世界很大。
也許比他想像的，都還要更複雜。
但這一次，他準備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