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萱潔把玩著手中的香盒,上面繪畫的圖案已隨著時間緣故而斑駁,只是隱約可見到一名女子穿著和服站在月光下,不過她手上拿著何物已經模糊不清,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悲。時間晚了,她一個人守著靈堂,沒事的時候抓起桌上的佛經唸上幾個段落,其他時候空間靜悄悄的,偶而才有一輛機車從門前經過,別說人影,甚至連隻貓影都沒見到。
正覺得無聊,先生崎翔終於從台中出差回來,時間比說好的還晚,稱是客戶請吃飯,盛情難卻才會拖到現在。
兩人話都來不及講就抱在一塊,見面前,她本來有滿肚子的話要講,最後證明無聲勝有聲。
晚上親戚上門時,她幫忙招呼,笑得臉都僵了,而且就連這種辦喪事的場合,姑婆都沒忘記催生,還提醒夫妻倆抽空去拜註生娘娘,求個早生貴子,叫她哭笑不得。
「姑婆就差沒有叫我把阿公生回來。」
「可惜囉,註生娘娘也無法解決少精症的問題,還是乾脆下次再有人問,你直接把我的病名講出來,這樣大家就知道不是妳的問題,不管對方臉皮再厚,應該都會乖乖閉嘴。」
「這種話聽聽就好,生不生都是我肚皮的事,我不用跟他們交代。」
萱潔壓根沒把那些話放心上,她估摸著總是固定幾位長輩關心說幾句,反正大家最多是逢年過節才會見面,她打個馬虎眼敷衍過去也就算了。
崎翔見到桌上的香盒打開觀看,發現裡面只剩兩支香,好奇詢問來歷,但萱潔同樣摸不清楚底細,只知道夾克外套是阿公的寶貝,雖然鮮少看他穿,可是看上面的皮料光亮,分明是經常拿出來保養。
「會不會是阿嬤送他的禮物?」
「阿公可不像附庸風雅的文人雅士,反正這是香迎家的產品,我拿去問她,雖然不知道明確的出產年份,不過售出再久,都應該有售後服務吧。」
夫妻倆說說笑笑,他們看時間差不多,今晚不會有人來了,走出屋外將大門關上,再拉上室內門的紗窗,扣上安全鎖後,上樓休息。
一整晚,萱潔睡睡醒醒,不像往日深眠,都怪崎翔睡前危言聳聽地嚇她阿公會回來探望家人,害得她一直留意樓下的動靜。
認真說,萱潔不怕阿公回家,因為這裡本就是他的家,而且突然去世,應該有很多身後事要交代。她反而更怕自己會哭到把他嚇跑,只是說歸說,阿嬤去世時,她一滴淚也沒流,反倒覺得能這麼乾脆的離開,沒受太多痛苦是一種福報,結果阿公也是同樣死法,好像說恭喜都來不及,何來悲傷。
隔日,住在永康的王子維來的比誰都早,而崎翔今天還要去高雄出差,當女婿的陪岳父吃早餐後再一起出門工作。
萱潔昏昏沈沈地睡到母親帶著素菜過來才醒,如同她小時候賴床,即使捂著棉被都能聽見碰碰碰上樓的腳步聲,然後下一秒就會傳來喊她起床的怒吼聲。
「王萱!
「妳喔,要妳早晚上香,結果睡得比誰都晚,親戚來看到桌上都是空的,又要說我們不夠盡心。
「都是被阿公寵壞了,小時候就慣著妳,廚房不讓妳進,要妳乖乖唸書就好。還遇到妳這個挑嘴的,這個不吃那個不吃,他送瓦斯都不知道多累了,還有空幫你去飯攤打菜,專程送去學校給妳當午餐。
「快去洗臉刷牙,然後給阿公上香,不然他白疼妳了!」
萱潔早就習慣母親的嘮叨,下樓看見早餐已經準備好,而且親戚都來過一輪,香爐裡面插滿了香,熱鬧到發爐也沒問題。
「早餐在電鍋,燒餅油條,青年路那間,你最喜歡吃。桌上有紅茶,剛剛你嬸嬸帶過來的,知道妳不喜歡喝太甜,我幫妳加水稀釋過。」
萱潔乖乖照辦,坐在飯桌前享用早餐,吃到一半,柳香迎走進來,她趁著早上有空過來上香,儘管兩人昨天見面過,但今天見到又有講不完的話。
「這麼早來,不用做香嗎?」
「昨天剛做一批,再算上庫存,可以擋半個月。妳吃什麼?好香喔,阿姨有沒有我的份?」
萱潔的母親把原本要當午餐的那份讓給她,順口稱讚最近的香品質不錯,還誇她越來越有前一代當家也就是香迎的母親柳悠木的風範。
「我還差那麼一點點。」話雖如此,柳香迎臉上還是露出得意的笑容。
「哪有一點點,分明差這麼多!」
萱潔故意拉開兩手比劃,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不一會又相視而笑。她們拌起嘴來,就像回到小時候口無遮攔。談話間,柳香迎看見桌上的香盒,故意擺出生氣的表情:「這是哪家的線香?王萱潔,妳這個叛徒,給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還有誰的,當然是你家的線香,自己都沒認出來嗎?」
柳香迎露出會心一笑,畢竟放眼整個中西區,香盒上面用水彩裝飾的作派,除了花後香房,找不到第二家了,而且這是她祖上曾外公柳大正傳下來的巧思,當初為了迎合日本政府的喜好,才會特地製作日式線香。
「啊,這是......,妳從哪裡找到的?」
柳香迎憑著上頭的和服美女圖,認出這是已經失傳而且僅存於製香手冊的訂製款,名為「晚安曲」的絕版品。
第一章《晚安曲》,五到八節 8月3日 下午5點準時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