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停之後,萱潔先回新美街的租屋處,換一身乾淨素色的衣服再回老家繼續守靈。今早穿著滿是扶桑花的短袖上衣和通風麻褲招呼親戚朋友,大家免不了多看她兩眼,都已經是成年人,明白這種時候不合時宜,於是拿出幾年前出席阿嬤告別式時特別買的黑色連身長裙應急。
萱潔平日喜好色彩繽紛的打扮,衣櫃裡面幾乎沒有黑色的衣服,除了現在身上穿的這件,只有一件在日本買的川久保玲套裝,那是過去她在日商公司工作時特地買的戰袍,已經很多年沒有拿出來見人,她低頭瞧瞧自己的腰圍,再看看上頭的束腰設計,便毫不猶豫的果斷放棄。
「果然,現在還是無印良品更適合我!」她明白這個時候還在乎好不好看有點怪,但不知為何,心中就是特別在意。
換完衣服,回到老家,大家都已各自散去,只剩王子維還守在靈堂,旁邊桌子擱著一盒素菜,是專門留給她當晚餐的。平時,父女倆總愛打鬧鬥嘴,今天都不說話,彼此都不太習慣。
「媽呢?」
「回去了,妳弟妹今天帶小孩回家吃飯,她怕寶貝孫子餓到肚子,走得比誰都快。」
王子維排行老大,現在父母親去世,長兄如父,照例得主持一切大小事,所以他守在靈堂,要是剛好有親戚聽到消息過來捻香,正好充當招待。
「妳餓了沒有,我給妳準備一盒吃的。」
萱潔搖頭表示不餓,看見阿公的遺照已經大圖輸出,她就立刻想笑,那天她站在牆後面偷拍他邊煮飯邊偷吃的表情,像個小孩一樣的露出做壞事被逮的複雜情緒,正經中帶點俏皮,誰料得到最後竟是挑這張當遺照。
其實相簿裡還有更好的選擇,但萱潔眼裡的阿公跟晚輩講話輕鬆客氣,從來不會擺出長輩的模樣,還會跟小孩爭著吃糖,阿嬤在的時候總唸他為老不尊,只有看見大家浪費食物才會擺臉色。
「不知道妳阿公現在吃不吃得到,擺那麼多水果,還有他愛吃的紅豆湯罐頭,最後還不是進大家的胃。」
話才說完,親戚送的罐頭塔剛好送達,趁著父親招呼工人放到指定位置,萱潔給阿公上柱香。
禮儀社提供的香燒起來有股不自然的香水味,而且聞久了嗆鼻又熏眼睛,她覺得還是平常用的香好,煙不多,味道就是天然的沉香,她在香舖的工廠看過柳香迎將浸濕的竹枝沾上摻和楠木皮及香料的香粉,每柱線香都要重複四到五次才能確保表面沾勻,而且製香師必須把握時間把香展開,成品才不會沾黏在一塊。
萱潔手持線香,站在牌位前,忍不住嘆口氣,想到要用跟祖先說話的口氣,問候從小看自己長大的阿公,說不感傷是騙人的。
「爸,你上香時都跟阿公說什麼?」
王子維搖頭,承認什麼都沒說,畢竟人才剛死,求他保佑大家身體健康,貌似有點強鬼所難。
「今天法師說最多,但我看他們就是背稿,一點感情也沒有。」
「他們做做樣子而已,你還要求感情呢,想得美。」
「接下來,這間房子你們打算怎麼處置?」
「還沒輪到它,妳阿公都還沒出去,大家沒心情討論。」
「不可以賣掉喔,我先說,不然跟你們翻臉。」
「這又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阿公生前沒交代,大家都有份。」
「不行就是不行,阿公生前最怕的就是起家厝被賣掉。你們要是這樣做,小心他每天晚上回來扛瓦斯。」
萱潔講的扛瓦斯其實是小時候阿公教訓他們這群孫子時,不管男女都像瓦斯桶抱起來,將人卡在腰部,作勢打幾下屁股當懲罰。
「他現在哪舉的起來,這麼老了!」
「喔,是嘛?阿公你聽見了,晚上記得去找他,賞你兒子個痛快。」
「爸,我開玩笑的,都你孫女陷害我啦!」
父女倆像往常一樣的開玩笑,心情上都感到一陣輕鬆。萱潔覺得玩笑開完,也該辦點正事,於是到阿公的房間準備禮儀社白天交代的服裝。
阿公的衣服不多,平時習慣穿汗衫和牛仔短褲,衣櫥裡只有幾件家人送的絲質襯衫。萱潔一件也沒落下,通通把他們摺好,又另外挑選一件夾克外套和兩條皮帶,成套的按褲子、衣服和配件由下往上擺。
這樣還不夠,運動鞋和皮鞋也幫他各帶一雙,但最多的還是拖鞋,軟膠的麥黃色布希鞋,不管爬幾層樓層都不會打滑,每個送瓦斯的工人都喜歡穿。
禮儀社交代兩套,她貪心地準備三套,就怕燒給阿公的壽衣款式老,他不喜歡,所以先把它備好,以防萬一。
「每一件都能獨當一面,堪稱完美!」
「王萱,姑婆來了,下樓打招呼!」
「好。」
抱著衣服下樓,一盒東西從夾克外套掉出來,萱潔撿起來看不正是線香,只是為何放在口袋,而且上面寫著花後香房出品,但年代看起來久遠,不像是最近的產品,她打算等有空時再問柳香迎,現在還是先下樓招呼客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