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她，有一雙愛笑的眼睛。
不是那種閃爍著迷人電力的那種笑，而是柔軟、安心、像家一樣的微笑。
每次他逗她笑的時候，她會習慣性地輕輕拍一下他的手臂，
然後用台語小聲唸一句：「你很吵欸。」
但那語氣裡，沒有任何一絲責備，只有濃濃的寵溺。
兩人交往的第三年夏天，突然下起傾盆大雨。
他們沒帶傘，只能從捷運站一路淋著雨走回她的租屋處。
她當時氣呼呼地說：「你這傻瓜，下次再沒帶傘，我就把你放水溝蓋下去！」
結果話還沒說完，一輛車從路邊經過，濺起一大片泥水，兩人全身瞬間變成落湯雞。
她愣了一秒，竟然笑了。
然後拉著他跑進一間超商買了兩顆御飯糰，坐在騎樓邊邊吃邊笑。
她說：「以後我們每年都要在這一天，無論下雨，就這樣一起走回家，好不好？」
他點頭，那時心裡想的，是一輩子的雨中散步。
但這一輩子，沒有等到太久。
她離開得很突然，一場意外，沒留任何交代，像是世界從他身邊撕裂開來，
把她整個人吞進去，只剩回音。
那之後的日子，他像是被掏空。
屋子裡的杯子還有她喝水時留下的唇印，床邊的梳子上還有她的髮絲。
他不敢動，不敢丟，彷彿只要一碰，那些回憶就會碎掉。
他不記得那年冬天是怎麼過的，直到手機跳出那句提醒：「今天，是雨中約定的日子。」
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他沒多想，只是下意識地起身、
穿上她最愛他穿的那件白T與短褲，腳踩那雙早就破舊的夾腳拖，
撐著一把壞掉的傘，走出門。
傘的骨架早就彎了，布面還破了兩個洞。
那是她最後一次一起淋雨時用的傘。他笑著自言自語：
「這傘啊，已破舊不堪，我就是捨不得。」
走過熟悉的街角，他經過那家超商，裡頭的店員投來疑惑的目光，
他聽見有人小聲說：「他是不是瘋了？」
但他只是輕輕喃道：「她以前最愛這家的明太子御飯糰，每次都搶我的吃。」
水溝蓋早就淹了水，像每年都在同一個地方破洞，他的夾腳拖「噗通」一聲陷了進去。
他站穩、笑出聲：「哈哈，每年都掉進同一個洞，我這傻子怎麼還學不乖？」
他最後停在老舊公車站旁，站在雨中仰頭望著陰灰的天，讓雨滴洗過臉龐。
耳邊彷彿聽到她的聲音：「傻瓜，下雨天還在外面幹嘛？」
他沒有回答，只是對著空氣微笑。
「她說過，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連雨都會是暖的。」
他說完這句，閉上眼，讓回憶和雨水一同落下，濕透了衣裳，卻溫熱了心。
在雨中，他彷彿能再次牽起她的手，走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