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啊,城市!中環電梯冰冷的光澤映照著多少匆匆身影,如同無數囚徒在指紋解鎖的牢房間穿行。玻璃幕牆的寒光下,多少人西裝革履,正襟危坐,卻早已被磨盡了心中那點童稚的星辰。那些曾經嚮往永無島的「迷失男孩」,如今已被馴化,心甘情願戴上成年枷鎖,在數字與代碼的叢林裡,俯首稱臣。
童年離我們而去,卻並非是被歲月強行奪走;多數人卻是卸下翅膀,自己親手交出去的。那邊廂,父親正呵斥著玩泥巴的孩子:「別再荒唐!」這何嘗不是「迷失男孩」在向新世代傳遞著那套窒息靈魂的秩序?再看那對情侶:玫瑰與鑽戒閃閃發亮,卻映出兩張心不在焉的臉孔——各自在手機中尋找著寄託。那些所謂的海誓山盟,早已被數碼時代碾碎成閃爍的碎片,徒剩一道冰冷的藍光屏障橫在兩人之間。
傍晚時分,我獨自躑躅於蘭桂坊霓虹的迷陣中。酒意微醺,眼前忽然閃出一個奇異身影——他戴著尖帽,身披綠衣,手舞足蹈,如風裡跳舞的嫩葉。他轉頭向我笑,那笑容清澈明亮得彷彿一道穿透濃霧的晨光:「你瞧,他們個個埋頭在手機裡,竟連飛過身旁的仙子也視而不見!」我不由得呆立當場,如在夢中。可未待我開口,那俏皮身影竟已翩然飛入人潮深處,只留下一句「叮叮鈴鈴」的清脆餘音在霓虹燈火裡跳躍,轉瞬消散於都市喧囂。我怔立原地,一股莫名的悲涼自心底緩緩浮起——那綠衣少年如一陣風,吹開了我們深藏的傷疤。成人們啊,我們何嘗不是遺忘了仙子的蹤跡,甚至忘記了翅膀曾經翅膀生長的地方?我們給夢想戴上了枷鎖,把童趣關進牢籠,竟還洋洋自得,斥之為成熟。我們活成了穿金戴銀的稻草人,內裡早已空空如也,連風穿過的聲音都嫌吵了。
夜深了,我踱進一家便利店。櫃檯後年輕的女店員,正趁著無人間隙,悄悄用蠟筆在玻璃門內側畫下一道小巧的彩虹。這輕盈一筆,像是一枚無聲的宣言,在冰涼現實中劃出了一道溫暖缺口。那彩虹的弧度如此赤誠,竟使我眼中悄然盈滿淚水。
原來人們所謂世故,不過是為自己戴上一副副無形的鐐銬銬罷了。真正的成熟,何嘗不能是歷經滄桑之後仍懷揣著那份最初的赤子之心?那赤子之心,並非幼稚,而是我們靈魂深處未被世俗塵埃完全遮蔽的靈光,是生命本身最本源的力量與光芒。
凌晨離開時,城市燈火依然如同不滅星辰般照耀著。我回望那扇玻璃門,那女孩的彩虹早已被悄悄擦去——然而我心中分明看見,彼得潘正乘著星光,輕盈地掠過維港波光粼粼的水面。永無島並未消失,它只是沉潛於我們每個人心靈的深海之中。若我們能擦亮蒙塵的心鏡,便能看見,飛往那島的航線,從未真正斷絕。
真正的迷失,並非遺忘地圖,而是我們主動蒙蔽了雙眸,熄滅了心中那盞航燈。那年輕店員在玻璃上畫下的彩虹,雖短暫,卻正是我們沉睡靈魂的密碼——只要仍有勇氣重新拾起那支蠟筆,縱然人間世故如鐵牢,那道通往生命本源的虹橋便永在。
那彩虹的微光在暗夜中低語:童真未死,只是我們忘了如何接住仙子撒下的金粉。當成人世界以「務實」為名閹割了翅膀,彼得潘披著星光飛越維港的身影,恰是靈魂對自由最溫柔的反叛——它提醒我們,永無島不在遠方,而深藏於每個人未被馴服的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