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獨木為路
秋家大宅-客廳
斜陽透過厚實的窗簾縫隙,斑駁地落在秋家大宅的客廳裡。上等鐵觀音的茶香氤氳流轉,卻融化不了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寒意。
秋冽川穿著深灰色襯衫,懶懶地陷在米色長沙發中,左手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兩顆礦石——一顆墨玉般深沉的黑曜石,另一顆則透著細密冰紋的青綠玉石。
他指尖緩緩轉動,石與石間偶爾碰撞,發出細碎清脆的聲響。那聲響如同某種古老的儀式節拍,無聲地為這場對峙標記著隱晦的節奏。
茶几上的木盆裡鋪滿各式礦石:虎眼石、白水晶,還有幾塊泛著暗紅金屬光澤的未知原礦,彷彿他內心無法命名的思緒碎片,被一一封存於此。
對面,秋冽海正將滾水倒入紫砂壺,動作俐落,神色卻難掩壓力與疲憊。他眼前攤著那張判決書——「誣告罪成立,有期徒刑七年」。
「哥,我們來複習一下邏輯吧。」秋冽川忽然開口,語氣平靜,字字卻如刀劃紙。
他抬眼,視線穿透繚繞水氣,筆直刺向對面,嘴角勾出一抹冷諷的弧度。
「第一,所謂的『自我抄襲』,最嚴重的處置是撤銷學位,對吧?」
秋冽海放下茶壺,點頭,眉心緊蹙。
秋冽川停下手上的動作,將兩顆石頭丟回木盆,「喀、喀」兩聲清脆回響。
「第二,這份判決認定我誣告。成立的前提,是我『明知論文抄襲』,卻仍提告。」
他站起身,繞過茶几,步伐不疾不徐,卻帶著無形的壓迫感。語調平穩,像外科醫生一樣,精準地剖開這場鬧劇的肌理:
「這等於,法院動用國家公權力,對我的博士論文作出官方認證:『確實抄襲』。」
他的視線飄向落窗外一片轉黃的楓葉,聲音驟然銳利:
「那麼問題來了——源境大學,這所號稱AI學術旗艦的學府,動員倫理委員會、五名教授、三場審查會,寫了四十七頁報告,竟然連一篇抄襲論文都分辨不出來?」
他轉過頭,臉上掛著微笑,那笑容卻冰冷而空洞,像一面敲響就碎裂的玻璃。
「還是說,整個源境大學的學術判斷,在這個國家的地方法院眼裡,不值一提?」
秋冽海沉默良久,終於長嘆了口氣。他將一杯剛沏好的茶推了過去,眉頭依舊緊鎖。
「冽川,你知道我從不質疑你。」
「我知道。你不是質疑我,你是在質疑我面對體制時,太不『圓滑』。」
他沒有接那杯茶。只是俯身,從茶几上取起另一只空杯,動作從容,指腹輕觸杯緣,目光卻越過自己手中的空杯,靜靜凝視著桌上那杯冒著餘溫的鐵觀音——是秋冽海剛才遞來,現在仍擱在那裡的那一杯。
他看著那茶,語氣如同秋日河面,表面平靜,底層卻湧著決斷與冷意。
「一個假法治之名,行權術之實的體制。」
字字緩出,像石子擊入水面,卻不起漣漪,只往深處墜落。
秋冽海怔住了。那杯沒被接走的茶,彷彿也替他沉默。他垂在膝上的手指緊了緊,想抓住什麼,卻終究沒有動作。眉宇間那抹緊鎖的皺褶,早已藏不住壓抑多時的焦慮與痛心。
「這次你太衝動了!」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這顯然是衝著秋家來的……你知道的,他們要的不是結果,是過程。他們要看你跌、看你被耗,看你從象牙塔裡滾出來,最好……」
秋冽川俯身,將空杯輕放回茶几,動作不緊不慢,指尖剛離開杯緣,眉頭便微挑,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弧度,語氣懶散,卻精準打斷秋冽海:
「那他們可惜了。挑錯對手,也挑錯戰場。」
話未說完,他已起身,背脊筆直得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劍。他邁步走向落地窗,腳步沉穩如常,推門而出時,庭院的風拂起深灰色襯衫的下擺。
他站定,從口袋掏出一根煙,叼起、點燃。整個動作優雅得近乎儀式,彷彿將某種沉思與決斷,嵌入每一次吸吐之間。
他望向庭院裡那幾株正由綠轉黃的楓樹,聲音幽然卻帶著一種透骨的冷決:
「我的臉,可以被事實打腫,」
「但絕不能被謊言,拿去擦拭他們體制上的污漬。」
秋冽海在屋內看著那道剪影,與窗外即將落下的夕陽重疊,忽然感覺到一種近乎荒謬的陌生與悲哀——那個他一直以為「可以保住的弟弟」,正在越走越遠。
「這件事從頭到尾就不是論文問題!」他的聲音終於再度擠出來,焦急與怒意交纏,「他們要的,是你履歷上一個永久的汙點,一個隨時能用來攻擊你的把柄!」
「你先別急著上訴,等我查清楚背後的水有多深,你再……」
「哥。」
秋冽川沒有回頭,卻用最輕的語氣,打斷了那一連串的焦慮安排。輕得像羽毛,卻重得像錘子。
他,轉過身,眼神冷冽卻無比清晰。
「你那些陽關道,我不走。」
「這趟獨木橋,我自己過。」
說完,他吐出一口煙霧,轉身消失在側廊的轉角,只留下一地光影搖晃和未散的煙氣。
秋冽海坐在原位,緊握茶杯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直到杯沿滾燙的溫度滲入掌心,他才慢慢放鬆,低頭凝視那杯早已無人願意接過的茶。
他沉默,許久無言。窗外的天色,正一點一點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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