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自我陷害罪
法槌落下那刻,秋冽川坐在被告席,腿微微交疊,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支著下巴,神情懶散,像在聽一場無聊的行政簡報——唯一的異常,是他嘴角始終掛著一絲隱約的笑。那不是挑釁,而是耐心等這個體制自己滑進它所編織的荒謬邏輯。
法官敲響法槌,語氣嚴正,卻難掩某種預設的方向感:
「秋冽川先生,您針對論文抄襲檢舉人提出加重毀謗告訴。經查,您博士論文與五年前所發表期刊文章重疊幅度極高,卻未完整揭示來源。此等行為可認定為『自我抄襲』。您明知有瑕疵,卻仍提告,已符合誣告罪的構成要件。」
全場一片靜默,只有筆記本頁面翻動的摩擦聲在輕聲喘息。
秋冽川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抿唇,像在調音一個即將引爆的音準。然後——他笑了。不是失控大笑,而是那種只有資深辯手或政治局會議上才會出現的,極其內斂又致命的冷笑。
「您的意思是……因為我的論文『過於像我自己』,所以那人說我抄襲自己,不算誣衊?」
「那我提告,反而構成誣告?」
他語氣平和,像在早餐店反問點錯套餐的原因。但全場皆知,他正將法官一步步推向語言與邏輯的深水區。
「那我再請問,我究竟抄了誰?」這句話很輕,卻像一枚冰釘,敲進大樓的地基。
「你五年前的文章。你明知該段落早已公開,卻未標註,亦無重新表述,已構成『自我抄襲』。你明知此瑕疵,卻仍提告,顯見誣告之故意。」
「哦~原來是這樣。」他點頭,像剛聽完一場老教授硬要用古典邏輯詮釋量子力學的自信演說。
他輕敲桌面,挑眉說:「那麼依貴庭邏輯,我現在說的話,若五秒後再重複一次,卻沒標註剛才的出處——」
「我是不是也構成新的犯罪?」
法庭一陣低笑,有人差點嗆到水。
法官臉色一沉:「被告請肅穆答辯,不得戲謔法庭!」
「我只是在試圖理解您的邏輯。」秋冽川語氣平淡,字字帶刺。
「引用別人是抄襲,引用自己是自我抄襲。沒標註,是意圖不軌。那我現在的發言,是否也該標註——『引自五秒前的秋冽川』?」
法官的耐性明顯被磨損,聲線緊繃:「重點在於『誠信』與『意圖』!你未如實揭露自我引用,卻據此提告監督者,構成對公評的打壓,已具惡意動機!」
秋冽川的眼神冷了下來。
「我確認一下。」他語速放緩,卻如氣壓驟降,「我,秋冽川,寫過一段文字,卻因為沒事先向『我自己』報備,就成了欺瞞社會的詐欺犯?」
他停了半秒,眼神直逼審判席,如同將一整面牆壁釘牢。
「這場審判,難道不是在說——我陷害了我自己?」
法庭的氣氛驟然緊繃,像氧氣都被抽走了。法官似乎陷入了自己建構的邏輯泥淖中,一時語塞。
此時,辯護席上的林律伊緩緩起身,聲音低沉,卻帶著劍意出鞘的銳度:
「法官大人,若僅因整合既有成果而疏漏標註,就構成誣告意圖,恐將掀起全國學術界的災難。請問貴庭,是否自今日起,所有博士論文引用自身期刊文章者,皆須懼於刑責?」
秋冽川輕輕補了一句:「如果是,那請您起草一條新罪名吧:『思想重疊罪』,又或者……『學術人格假冒罪』?條文第一條:任何與過去之自己過於相似者,應交由鑑定機構檢測其人格是否統一。」
他微微一笑:「法官大人,這已不是法庭。這……比較像是精神病院的入院審查。」
「放肆!」法官猛敲法槌,怒不可遏,「被告,收回你的發言!你已構成藐視法庭!若再言語無狀,本院將立即中止你的發言權,並視情節另行裁罰!」
整場再度陷入一陣騷動,法警上前,律師團交換眼神,顯然有人開始動搖。
林律伊略一欠身,語氣毫不鬆動:
「您可以質疑我方當事人的學術誠信,但您無權踐踏《憲法》所保障的罪刑法定原則。」
法庭陷入死寂,連冷氣聲都彷彿停止流動。
秋冽川雙手一攤,臉上是標準的無辜笑容,
「我很抱歉,法官大人,我一時失言。」
「只是這場審判的邏輯實在……過於創新。」
他收斂笑容,語調放緩:
「我尊重法庭,前提是,它尊重邏輯。」
「若我是詐欺犯,請出示證據;若我是抄襲者,請指出條文。」
他停了一拍,看向全場:
「但若我的罪名,僅僅是『忘了跟昨天的自己打聲招呼』……」
他露出一個無比諷刺的微笑,彷彿提前替這場審判蓋上診斷書:
「那麼,請直接將我送去做精神鑑定。那或許比走完這場審判,更能接近您想追求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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