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白色門那天,天氣異常安靜,僅下著微微細雨。
他們站在門前整整一個早晨。
太陽曾嘗試將門推開,青木則試圖敲門,甚至輕聲呼喚夢裡出現過的名字,但那扇門無動於衷,如一面冷漠的牆。阿大起初試圖用石頭砸開,後來氣急敗壞地喊叫,聲音迴盪在四周,卻什麼也沒喚來。最終,是青木打破沉默:「門不會打開的,現在不會。」
「那我們就先離開,等它願意開的時候再回來。」太陽說,聲音裡透著一種故作輕鬆的體貼。
於是他們沿著城市邊界,一路往西走,來到鏡湖——一個無人知曉為何而名的湖泊。
鏡湖水面平滑如鏡,沉靜得令人心慌。
青木走在兩人之間,感覺自己像一條細線,被兩端不同的拉力牽扯得幾乎要斷裂。她望著前方湖面映照出的天光與陰影,忽明忽暗,像兩人對話時的起伏。每次阿大與太陽的言語交鋒,彷彿都在她胸口刻下微小的裂痕,而她習慣性地沉默,既不想選邊,也害怕選錯一邊。她其實早已感受到,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正像這湖面,看似平靜,底下卻是暗潮洶湧。
這天天氣難得平靜,暫時無風無雨,至於陽光,三人心想,早就別想癡心妄想了。
鏡湖湖面寬廣,宛如吞沒天空的黑色玻璃。淺灘處積水中,隱約可見些許斷裂的地磚與鏽蝕的欄杆,像被遺忘的公園遺址。青木蹲在湖邊,用指尖觸碰水面,一圈圈漣漪向外擴散,逐漸撕裂原本平靜的倒影。
「我們該決定方向了。」阿大站在湖邊,望著一望無際的水面。
「我想繞過這片湖,往北。」太陽說,「之前的風是從那邊來的。」
「不對,西邊才是出路,我記得那裡有一個劇場,我想回去看看。」阿大皺著眉,眼中滿是焦躁。
「回劇場做什麼?彈吉他還是對牆壁吼叫?」太陽語氣一針見血,說完便後悔了,因為阿大的拳頭微微握緊。
「起碼我還在找,我沒像某些人一樣只會跟著風走。」阿大的語氣像刃一樣劃過空氣。
「你說什麼?」太陽上前一步。
「夠了!」青木的聲音並不大,卻冷靜得讓兩人都停住了動作。
她走向湖邊,蹲下來,看著湖中映出的三張臉。太陽與阿大的表情在湖面裡漸漸模糊,輪廓扭曲重疊,像是某種水中幻覺。
兩人一時無語。風掠過湖面,掀起一層皺紋,將倒影扭曲得更厲害。水中浮現出一道道細微裂縫,像鏡子即將破碎的預兆。就在其中一道裂痕閃現的瞬間,三人同時怔住。
那不只是一道裂縫,而是某個模糊的記憶閃現了,那一刻,青木感覺胸口一緊,彷彿有什麼被拉扯著浮出水面。那些熟悉又模糊的片段如潮水般撲來,她握緊雙手,試圖讓自己不要發抖。阿大的怒吼讓她心煩,但她更怕的是,那怒吼背後其實說出了她不願承認的東西。她知道他們正在崩解,卻也知道,他們像湖面上的倒影一樣,明明不同,卻又有某種巧合讓人不寒而慄。
一張貼著卡通貼紙的木門,門縫裡有細細的哭聲傳來;
母親拿著水杯站在廚房門口,嘴唇在動卻沒有聲音;
一雙被罵得發抖的小手,緊握成拳藏在門後。
記憶如影閃過,快得像心跳驟停那一刻的空白。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
「為什麼你們總不想走我想走的路!」阿大終於吼出這句話,像想甩開某種黏在背後的陰影。
太陽咬著牙,回嗆:「說得好像你知道你在往哪走一樣!」
「至少我敢走!」阿大聲音拔高,「不像你,只敢站在夢裡的記憶裡懷舊!」
「夢裡至少還有東西值得記得!」太陽的語氣裡多了一絲疲憊。
「那你就永遠別醒來!」
「夠了——」青木再度介入,她的聲音仍舊不大,但裡面有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斷裂感。
她沒有看他們,她只是靜靜看著那片被風破壞的湖面。她的內心像那水面一樣翻湧不已,爭執的聲音讓她感到疲倦,卻又無法完全置身事外。她理解阿大的急躁,也明白太陽的逃避,而這些情緒像鏡面一樣映照著她自己內心的裂痕。她想維持平衡,卻愈發感到無力。裡頭的倒影已分不清誰是誰,裂痕之中,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一張小女孩的臉,孤單地站在門後,眼神空洞,像正等待某人去喚醒她。
「……你們不覺得,我們……」她喃喃自語。
沒有人回答。只有湖水在風中顫抖,像一面鏡子快要碎裂,卻又死死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那天的爭吵沒有結論,方向也沒有決定。他們最終只是沿著湖邊繞行,每個人都陷入某種沉默,各自思考著那片湖面倒影裡究竟藏了什麼不願面對的事實。
而遠方,白色門扉靜靜佇立,像從未存在過的出口,又像記憶深處無法關上的某扇門。

❤️每週六更新,敬請期待!
❤️記得追蹤,以免錯過後續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