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經歷《 POWERS 》與《 our hope 》兩張專輯之後,羊文学於 2023 年末推出第三張主流廠牌作品《 12 hugs (like butterflies) 》,距離前作發行約一年半,雖然不算太長,但這張專輯呈現出的面貌卻大相逕庭,除了繼續實現向外拓展新群眾的主流創作方式,但整體卻透露出一種更為內省、重新審視自身存在的意志,儘管帶有初期躁動的歌曲近年來已不常出現,但他們仍未放棄地下感性的痕跡。
這張專輯的製作過程,不僅回歸了樂團最初的本能與直覺,也在音色與編曲的層次上大幅深化。團員們表示,錄音期間的氣氛相對自由而放鬆,主唱塩塚モエカ在家中完成每首歌曲的 demo,再帶進錄音室由全員共同演奏完成,每首作品幾乎是一氣呵成、自然成形。
相較於前作的細膩雕琢,這次鼓手福田廣亞更強調身體的本能反應,加入如 ghost note 的慣性打擊。錄音方向也轉向追求更具深度的音場質感,因此首次與新任錄音工程師合作,塩塚特別強調聲音的空間感與質地——像是在〈 Flower 〉中加入「臥室錄音感」的和聲,或是〈 Addiction 〉裡以微妙的失真處理 bass 與吉他的共奏,都展現出製作團隊對聲音設計的細緻講究。
*註:Ghost note 指的是那些在主要節奏之間低音量、難以察覺的細微打擊聲,雖然不明顯,卻為音樂帶來特殊的律動感。

《12 hugs (like butterflies)》的命名來自一種象徵自我療癒的擁抱方式「蝴蝶擁抱」(butterfly hug),專輯封面延續這一主題,由長期合作的設計師 haru.(HUG inc.)擔任視覺統籌,從塩塚的手稿出發,呈現一位女性擁抱自身的模樣。為了呼應十二首歌曲所構成的情緒旅程,團隊於 2024 年舉辦主題展覽《 Secret Garden 》,邀請多位藝術家重新詮釋每首作品的視覺世界,強調「內在園地」與「花園耕耘者」的概念。

若要談論這張專輯,或是近年來樂團最無法忽略的一首關鍵歌曲非屬〈more than words〉,對樂團來說是罕見的舞曲節奏,搭配緊張感十足的和聲進行、壓倒性的旋律線,以及從壓抑中逐漸展開的世界觀,並因為《咒術迴戰》而被更多人聽見,也成為支撐他們飛躍的代表作,但諷刺的是,歌詞唱出的內心拉扯與痛苦,也許會因為它本身的爆紅而變得更加沉重複雜,甚至可能就此成為折磨樂團的源頭。
其實像〈 more than words 〉這樣,音樂表面上偏流行,但主題卻十分嚴肅的歌曲,還有不少,例如〈 honestly 〉的合聲雖然令人印象深刻,但歌詞卻懇切地訴說著與外界期待相背的痛苦、孤獨與不安,這不再是像〈マヨイガ〉或〈光るとき〉那樣能包容世界的祈禱,反而更像是一種「我們對這個世界無能為力」哀嘆。
〈 Flower 〉放進這張專輯中會覺得它那科幻般的世界觀有些突兀,但我認為,正是這樣的「突兀感」才是本作的精髓,以此作為分水嶺,專輯前半段充滿衝動與開放感的氛圍,從此轉換為深入內心的沉潛感,接連而來的〈人魚〉、〈つづく〉,則讓人想起那些已失去或錯過的事物,像是在深海中一邊懊悔一邊繼續游動的情緒流動,正是這張名為「12個擁抱」的作品所體現出來的主軸。
〈深呼吸〉則在平穩節奏中,以口語化的對話訴說對日常生活的憂愁,同時也唱出擁抱自我與「我們」的希望。歌詞的斷句處理、聲音的置入方式都很出色,與其說旋律流暢地包覆歌詞,不如說是稍有違和感的方式反而構成了節奏與律動,「用聲音來玩弄語言」的手法非常高明。
「靜靜地燃燒著/你的生命啊/別放開/請一直在這裡」,從開場曲〈 Hug.m4a 〉開始,彷彿錄音現場般真實的呼吸聲中,傳遞出一段靜謐的祈願;而到了最後一首〈 FOOL 〉,用一句:「即使失去、受傷/只要能繼續的話/就算破碎我也要繼續唱/再也不會放手了」作結,以溫柔而堅定的決心為全輯畫下句點。

從前作《our hope》發行至今約莫一年半的時間,羊文学的存在感日益強烈。而當你聆聽這張新作時,會明顯感受到,他們所看見的風景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但這並不是說他們已從原本的位置遷移到某個全然不同的地方。更像是沿著貫穿中心的「核心」,一步步攀登著螺旋階梯,最終抵達了更加廣闊的世界。
雖然旋律優美動人,但唱出來的其實是極其現實、深層糾結的內心吶喊。她們一直以來試圖融合主流與地下的創作姿態,其困難之處難以想像,而作為人氣日漸高漲的樂團成員站上舞台,與作為一個「人」的存在之間的矛盾,也在作品中深深體現出來。但他們接納自己身上的毒性與不完美,進而原諒了自己。正因如此,這張專輯在更遼闊的彼方響起時,才會顯得如此柔韌而堅強,並蘊藏著深深的、深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