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你不打算做些解釋嗎?」
崔珉豪抬起頭,視線與立在門口的人交錯。體育器材庫的空氣濕悶而沉重,牆角的陰影像霉斑般貼附在四周,將人包裹在窒息的壓迫裡。門外的陽光透過狹窄的縫隙斜斜落下,像一束突兀的聚光燈,將那人整個背影勾勒成一塊晦暗的剪影,明暗交界之間,輪廓清晰得近乎陌生。
他們離得極近——準確來說,是他伏在地上的手掌與那雙黑亮皮鞋之間,僅隔三指寬的距離。「好歹說句話啊。」那人微微向前一步,鞋尖逼近,在指節前頓住。再向前半寸,硬質皮革便劃過關節,帶起一縷像電流般的麻意,沿著手臂迅速竄至後頸,耳下立刻泛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倉庫裡沒有風,悶熱的空氣一寸寸地積壓下來,連呼吸都像隔著厚布。崔珉豪仰著臉,那人低下視線,兩人沉默地對峙片刻,只聽對方鼻間逸出一聲不屑的短笑。隨即,他俯下身,陰影逼近,直到近得能看清眼底細微的神色。
「吶,你知道我是誰嗎?」那聲音帶著戲謔,唇角半抬,眼底的鄙夷如細針般隱隱刺著,還潛伏著另一種難以辨讀的意味。
崔珉豪當然知道這個人——李珍基,美術系三年級的學長、下一屆學生會會長,校園裡風評近乎完美:俊朗的外貌、亮眼的成績、靈巧的畫筆。系裡的女生們口中,他是品性與才華並具的模範,可這些讚譽此刻卻與眼前這副神情隔著天壤之別。
「崔珉豪,」這三個字像冰刃般沿脊椎劃下,寒意迅速蔓延。還未回過神,他便見李珍基伸手,撿起因方才的慌亂而滾落在地的相機。
「醫學院,對吧?前途無量,還是拿獎助金的優等生。」他一邊翻看著相機裡的照片,一邊語氣輕慢,直到某一張停下來,將螢幕轉向崔珉豪,「不過……這些,可不像優等生該做的事吧?」
畫面上,那人隔著長距離被抓拍下來——金色髮絲在陽光下閃爍,白皙的膚色覆著薄汗,因運動而熾亮得刺眼。那抹光芒,是他目光一次次被牽引的方向。
而此刻的李珍基,雖談不上柔美纖細,但五官凌厲分明、相貌出眾。只是這張臉,與平日流露的形象之間,隔著一道令人心驚的落差。
他的注視並不算惡意,卻讓人極度不安——像是看透一切的盤算,深得無法窺底。
「現在是一句話也不說了。」李珍基鼻間溢出一聲輕笑,將相機在手中晃了晃,「裡面的東西倒是挺有趣啊?」
「不、不行!」眼看相機要被收走,崔珉豪急忙開口,聲音因慌亂而顫。「拜託,還給我……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誠懇的懇求並沒有換來憐憫。李珍基只是用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懶懶道:「我再想想。要是想拿回去,今天五點前,到 C 棟畫室來。」說罷轉身,卻在踏出門前回頭補了一句,「過了五點,就算你默許我處理了。」
陽光刺得眼睛發疼,卻照不亮混亂的思緒。
下課鈴響時,崔珉豪幾乎是立刻起身。平日他總會留下與講師討論作業,然而今天,心神早已被另一件事攫走。
講義和資料早在下課前便收拾妥當,只等那聲鈴響便倉促離席。可太過急切,反而讓手中散落的講義一頁頁跌落在走道上。
他蹲下去撿,心口的鼓動快得像是要衝破肋骨。就在他伸手時,一抹影子落下,一張紙被拾起,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沒事吧?」
他抬眼,那笑容溫和得令人陌生而熟悉——下一瞬,血色像被抽走一樣退盡。「沒、我沒事!」他慌亂地避開目光,將紙胡亂塞進懷裡,狼狽地離開。
被留在原地的人只是困惑地撓撓金色的柔髮,目送他跌跌撞撞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時間在奔跑間被擠壓得又窄又短。醫學系與美術系之間隔著一條綠廊,陽光從枝葉間縫隙灑落在地磚上,碎成斑駁的光影。崔珉豪時不時抬手看錶,氣息急促而淺。
美術系的 C 畫室在舊樓六層。這棟樓的木扶手暗沉而光滑,樓梯踏板被歲月磨得微微凹陷,每一步都帶著細微的嘎吱聲。相比嶄新的新樓,這裡的空氣像封存了多年——靜,卻壓得人心慌。
長廊向前延伸,窗格透進金色的傍晚陽光,光束像一條條緩慢的指引,牽引著他一步步走向走廊盡頭。越接近,那份不安就愈加緊繃,像有人在心尖輕輕勒著一根線。
畫室的門關著。他握住冰涼的金屬門把,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推進去。
室內的光線比走廊溫柔,落日從高窗斜灑進來,將灰塵染上溫金的色澤。窗邊的畫架前,珍基正低頭作畫,神情專注而從容。他面前站著一位女孩,笑意帶著青春的明亮。
崔珉豪怔在門口——他沒想到這裡會有旁人。
直到那女孩側目發現了他,「學長,好像有人找你。」她的視線輕輕落在他身上,崔珉豪下意識地收縮肩膀。
「喔,看來是呢。」李珍基抬眼,唇角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轉向女孩時,那笑卻變得和煦如春風,「那我們改天再聊。」
等門關上,室內又只剩兩人。李珍基倚著窗,抬下巴示意:「過來。」
他走近,卻在一臂距離外停下,聲音低得幾乎被吞沒:「我……是來拿我的東西。」
李珍基低頭看錶,唇邊浮起一抹淺笑,「過了五點。」
「什、什麼?!」
銀色錶面在陽光下冷冷一閃,「超過兩分鐘。」
「可……我早就來了!你也看見了!」
李珍基抬眼,神情若無其事,「你又沒叫我,我怎麼知道你來?」
話中帶刺,他幾乎脫口反駁,卻在想到廊上那抹金色身影時瞬間僵住,「……你告訴他了?」
「告訴誰?」李珍基慢條斯理地翹起腿,「啊——他啊。放心,我還沒說。」
心口那口氣雖然暫時落下,卻仍懸著一根隱形的線——因為相機,依舊在對方手中。
「求你了,還給我……」他的聲音微顫,帶著幾乎卑微的低姿態。
「那怎麼行?我還沒問你,拍這些是為了什麼。」李珍基眼底的光一閃,「你喜歡他?」
他紅了臉,垂眼沉默。
「卻像跟蹤狂一樣偷拍?」那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直接砸進心底。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我說錯了嗎?」珍基的目光緩慢而刻意地在他身上掠過,「反正你也是用這些照片……自我慰藉的吧。」
每個字都像在刻意剝去他的遮掩。羞恥與憤怒混在一起,讓他幾乎是顫著聲音反擊:「那又怎樣!那是我自己的事——關你什麼事!」
「當然有關。」李珍基的笑意冰冷,「金起範和我是什麼關係,你不知道嗎?」
那句話像一記悶棍,砸得他怔住。對金起範的喜歡,從來是自己獨守的祕密與距離,可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將這份心意瞬間擊碎。
「如果讓他知道你暗中做了這些事……你覺得,他會怎麼看你?」
臉色瞬間慘白。那不只是失戀,而是墜入萬丈深淵——在對方眼裡成為一個不堪的存在。
「求你……別告訴他……」聲音已經近乎懇求。
「代價呢?」
「……你想要什麼都行。」話出口,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將主導權拱手交出。
李珍基的笑像是收網的漁夫,「好。你自己說的——什麼都行。看到那邊的台子嗎?上去。」
他望向角落,那是作畫時讓模特站立的矮台。雖不明白意圖,他還是順從地站了上去。珍基搬了張椅子坐在正前方,仰視著他。
「要……做什麼?」
「褲子脫了。」
「……什麼?」
「褲子,脫了。」李珍基的語氣不急不緩,像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
崔珉豪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腦中閃過的,是各種可能的威脅與勒索,可唯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要求。
「為什麼……」他的聲音乾澀得像是在沙礫間碾過。
「你的問題還真多。」李珍基的目光沉得像深井,「但我的耐心有限。還是你寧可我現在就把你的東西交出去?」
那句話像冷鐵般抵在頸側,逼得他無處可逃。
指尖微顫,他慢慢鬆開腰間的扣子,長褲滑落到腳踝,白色襯衫的下擺正好垂過髖骨,將羞恥勉強掩在布料下。兩條裸露的小腿在光裡顯得脆弱而孤立。
他僵立在原地,不敢抬頭,不敢移動,雙手緊緊絞著襯衫下擺,指節泛白。
「上衣撩起來一點。」李珍基抱臂、捏著下巴,視線如刀,將他由上到下審視。
胸腔像被什麼卡住,他只能順從地將襯衫慢慢往上提。先是露出鐵灰色的平口底褲,緊貼的布料將輪廓清晰地勾勒出來。再往上,是褲頭上方纖瘦的髖骨線條,結實的小腹,凹陷的肚臍……
動作在肋骨下方停住。羞恥像一道無形的鎖,鎖住了他的手。
「再高一點。」語氣平靜卻像命令。
他搖頭,肩膀下意識地縮起。
下一刻,椅子被推開的聲音劃破空氣。李珍基起身,腳步在木地板上沉沉地響,每一步都像在逼近退無可退的邊界。
直到背抵上牆,冰涼的觸感讓他後背一震。肩膀被掌心按住,襯衫被直接拎到鎖骨處。
「不──」那聲驚呼脆弱得幾乎要碎掉,卻無力阻止任何事。
「抓住。」李珍基低聲指令。
他一動不動。
「我說,抓住。」語氣一沉,逼得他顫抖著抬手,攥住卡在鎖骨的布料。
那姿勢異常而屈辱——左手拎著自己的衣服,胸膛、腹部、腰線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對方眼底。
粗糙的指尖忽然落在腹部,沿著結實的肌理緩慢劃上。那是陌生的溫度,細微的摩擦感像細針一樣密密地扎進皮膚。
「……你有漂亮的身體,Kouros。」李珍基低聲評價,語氣像是在鑑賞雕塑。
他聽不懂那個詞的意思,思緒全被那隻手牽制——指尖沿著中線攀升,越過凹陷的胃部、白皙平滑的胸骨柄,停在心跳最劇烈的地方,短暫停留後,便再度向下。
當那隻手滑到褲頭邊緣時,他的呼吸瞬間亂了。
手指探入布料,觸感在瞬間攫住最脆弱的地方。
「你、你到底要做什麼?!」崔珉豪猛地放開衣襟,抓住對方的手,聲音顫得幾乎破音。
「是你自己說,什麼都行。」李珍基的笑意像慢慢收緊的套索,「還是,你覺得把相機交給他也無所謂?」
沉默墜下,他垂下手臂,眼神慌亂如同溺水者。
溫熱的掌心包覆住他,下意識地顫了一下。動作並不急,卻精確地撥開縐摺、套弄,粗糙與溫度交疊,與他自己習慣的觸感全然不同。
另一隻手鑽入襯衫,指尖在胸口的細小突點上輕輕揉動。麻意從胸骨蔓延到脊椎,他咬緊唇,呼吸混亂,喉間溢出低低的聲音。
「放……放開我……」
崔抵住對方的胸膛想推開,卻反被握得更緊,節奏加快。直到那股灼熱在深處湧出,洇滿掌心。
力氣像被抽空,他癱坐在地,急促喘息,額間細汗滑下。
李珍基垂眸看著他,唇邊泛起幾乎帶笑的弧度,「看來,你也不是全然抗拒啊。」
那句話讓崔猛地抬眼,卻被對方逼近——膝蓋抵入他屈起的腿間,手指勾住底褲邊緣,直至碰到更隱秘的地方。
「不可以!」淚水在眼眶打轉,聲音急促而顫,「那裡……不行……」
「是嗎?」手指在緊縮的地方繞了一圈,像是惡意的暗示,卻終於收回,「我還沒準備好呢。」
他轉身去洗手台,水聲在畫室裡顯得冷而孤立。洗淨雙手,拭乾,他頭也不回地說:「我也累了,你回去吧。」
「等等!那我的東西──」
腳步在門口停住,李珍基回頭,唇邊帶著淺而鋒利的笑,「那也不能算是你的東西吧?」
那句話,像一顆鉛錘沉進胸口。
「不過……你要是真想拿回去,也不是沒有機會。」他語氣淡淡,像是留下一枚伏筆,揚手作別。
門闔上,聲音在靜謐的空氣裡格外清晰。
崔珉豪仍站在矮台上,孤零零地陷在晚光與陰影的交界處,像一尊被遺棄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