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樵雙分--【蜀客】--游子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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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

  青年停下了筆,似有些許猶豫。他一看手中筆鋒,看出來的竟是劍鋒。

  既然是劍,沒什麼好猶豫的!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雪白的宣紙上書寫了這一首〈蜀相〉,劍拔弩張的八行字,筆勢無所忌憚地奔走紙面,鋒芒畢露。青年放下筆,遞出紙,緩緩起身,拔出了劍,寒冰似的劍光照得他面目分明,更多了幾分堅冷。

  坐在他對面的長鬚道人倒看著紙上詩句,點了點頭。

  天高日晶,山水環繞,江水怒濤轟轟拍岸,岸邊站著幾十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看著對坐於圓石桌的兩人,一片沉靜。一個錦衣少女冒冒失失地奔來,四下轉頭,突然似見到了熟人,忙拉了拉那人衣角,悄聲道:「喂,喂!」

  「大小姐,妳跑哪裡去了?」

  那人膀粗腰圓,一張黑臉上稜角分明,滿臉肌肉糾結,樣貌十分嚇人,低頭朝那少女一皺眉,樣子更怪。少女吐吐舌頭,低聲道:「去玩玩麼!」悄悄一指場中兩人,道:「那是葛嶺派神霄道長罷?不是比武麼,怎麼他們在寫字?」

  那大漢暗暗揮手,低聲道:「是比武沒錯,神霄道長剛才贏了兩個人,都是空手過招。那位諸葛公子是使劍的,神霄道長請他在紙上寫一首詩,那是要使『凝劍方術』了。」少女吃了一驚,道:「他要使這武功?對手這麼厲害?」朝那青年多望了幾眼,悄聲自言自語:「他是誰?」

  「野雲庵的五公子諸葛寂,姑娘怎麼不知?」

  這話卻不知是誰說的。少女嚇了一跳,慌忙轉頭,四下亂看,怔怔地眨著眼睛。


   ◇ ◇ ◇


  嘉州凌雲山是佛門寶地,除了山頂凌雲寺的武僧們,向來少有江湖人士聚集。這一日卻是例外,因逢凌雲寺方丈雙樹禪師八十歲壽辰,不少武林同道前來祝壽。

  豈料雙樹禪師吩咐寺中群僧謝絕群客,只道:「困居臭皮囊八十年不得解脫,有何可賀?」群客無一得以入門,只得各自散去。卻不知是誰一時興起,提議在凌雲山下比武解悶,反正拜壽不成,來個以武會友,也總不算白跑一場。

  這提議一出,就有好些人在山腳江邊比劃起來,有些後來才到的訪客上山碰了釘子,也跟著來下場子過了幾招。這些人之中,赫然有不少當今武林的正道高手──如今坐在石桌前的道人,便是道教名門葛嶺派的成名人物神霄子。

  葛嶺派承襲東晉葛洪所傳內功要訣,武學別有一功,門人雖然不多,但卻多有真才實學,神霄子尤其是葛嶺派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他見到眾人比試武功,一時技癢,出手勝了兩人,第二人被他一掌震飛,眼看要摔得狼狽不堪,一個青年突然出手,隨手消卸他身上所受內勁,讓他站住了腳,不致當場出醜。

  神霄子見那青年不過三十來歲,出手卻是不露稜角,大是高明,不禁頗感驚奇,當下上前一揖,笑道:「好武功!不知公子如何稱呼?」那青年聞言蹙眉,似乎不願自道姓名。哪知旁邊有人說道:「道長怎麼不知?這麼年輕便能將『擒縱七絕』使得如此高明,除了野雲庵的諸葛五公子,更有何人?」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聳動:「南陽諸葛廬」的名氣遠超葛嶺派,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乃是三國時代諸葛武侯的後人。諸葛家在武林中神秘莫測,向以智慧名揚天下,家主諸葛問情號稱「天機人喻」,江湖人多說他掌握天下無數玄機,簡直無所不知。這位五公子單名一個「寂」字,乃是諸葛家年輕一輩中第一高手,自出野雲庵以來,還不曾聽聞一敗。

  「諸葛寂」這個名字,使得江湖上對野雲庵的印象不再只有智慧,還有武功。

  神霄子一聽青年竟是諸葛寂,忍不住一拍手,哈哈笑道:「原來是你!諸葛家子弟畢竟不同凡響。貧道素聞令兄『逍遙公子』諸葛雲深足智多謀,與公子正是文武雙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諸葛雲深在手足中排行第三,是諸葛寂的兄長,「逍遙公子」乃是諸葛家僅次於「天機人喻」的智囊,武林中人盡皆知。神霄子如此稱讚,諸葛寂臉上卻不見喜色,低頭回了先前之禮,道:「道長謬讚了。」神霄子笑道:「不是謬讚!」

  一個歪戴破巾的醜書生奔上前來,正是先前說話那人,道:「神霄道長,你使『凝劍方術』給我們開開眼界!諸葛公子的『六爻劍法』天下聞名,你可不能托大空手挑戰。」不知從哪兒取了筆墨紙硯,往神霄子一送。神霄子道:「正是。」在一旁石桌上擺好了文房四寶,向諸葛寂笑道:「公子,貧道請你賜幅墨寶。」

  神霄子是武林高人,諸葛寂聽說過他的比武習慣,知道自己既然出手助人,這場比武便無從推託,當下一言不發,一拿筆,自然而然地寫出了唐朝杜甫的七言律詩〈蜀相〉。

  自古描寫諸葛武侯的詩詞之中,此詩堪稱經典。

  事實上,這也是諸葛寂平生記得最深刻的一首詩,比野雲庵中任何一人,更是深刻。

  那少女識得神霄子,卻不知他為何要諸葛寂搖筆為文,又問那漢子道:「要使凝劍方術,也不必要對手寫字啊?」那大漢還沒回答,卻聽神霄子說道:「諸葛公子來到川中,可去過武侯祠了麼?」諸葛寂道:「去過了。」神霄子笑道:「發思古之幽情,緬懷先人,難怪難怪!」站起身來,將那寫著〈蜀相〉的紙拿在左手,僅僅捏著一角。

  突然之間,一股內勁自神霄子指尖貫入宣紙,軟垂的紙張憑空震成平平一張,劈啪作響,猶如狂風中的旗幡。眾人驚噫聲中,神霄子右手食指一彈,「霹」地一響,一條白紙如飛刀射出,上書「丞相祠堂何處尋」──忽然從紙上割裂,細細一紙,貫滿凌厲內勁,勝似真劍!

  這就是「凝劍方術」,能將劍氣灌注於一切實物,化之為劍,無論飛花落葉,亦或紙張布帛,無一不可凝成利器。

  神霄子根據對方所寫文字裁紙為劍,諸葛寂寫了八句詩,佔據了整張紙,就代表他得接下八劍!

  第一劍來得奇快,諸葛寂出招絲毫不慢,一劍刺出,劍尖觸及紙緣,紙條立刻為劍上真力摧碎,附於其上的劍氣直震劍刃,諸葛寂手臂一縮,退了一步。

  神霄子叫道:「好!」屈指一彈,第二劍「錦官城外柏森森」的紙條飛裂而出,諸葛寂再出一劍,擊潰紙劍的架勢一模一樣,「砰」地一聲落足,這次卻踏前了一步。神霄子心下暗讚:「厲害,才第二劍就能正面接招。」手指忽地連彈兩下,「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雙劍齊發。

  諸葛寂一橫長劍,刃朝天地,左手指尖推劍脊,長長「鏘」一聲響,竟似金鐵交擊之聲。這一橫同時擋下兩劍,諸葛寂駐足不前,也不退,兩張紙條力盡飄落,還未落地,忽爾簌簌粉碎,隨風飛散。

  旁觀眾人轟然喝采,才有人叫道:「好──」神霄子驟然喝道:「小心了!」連續三下彈指,三道黑紋白刃如電飛射,「三顧頻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諸葛寂劍上陡發寒氣,劍勢去路犀利無匹,「六爻劍法」赫然使上「履霜冰至」之境界,三道紙劍,先後崩碎!

  這一下沒有喝采,滿場皆寂。神霄子掌心已空無一物,最後一劍是從左手一彈,輕輕送出。

  這「長使英雄淚滿襟」的一劍,竟然來得十分凝緩,與先前狂風迅雷般的七劍相較,這一劍便似白雲浮空,慢得人人都能看清紙上文字。劍來得這麼慢,卻比來得快更為驚人,這不但凝聚了神霄子深厚絕倫的內勁,更有極其神妙的巧勁。

  不用說,這一劍的威力遠勝於前。紙劍離己尚遙,諸葛寂已能感受到那股逼體生痛的銳風。人人屏息以待,要看諸葛寂如何破這一劍──或是為此劍所敗?

  紙劍逐漸逼近……

  諸葛寂往旁邊踏了一步,眾人「噢」地一陣低呼,心全給提了起來,有些人已經想到:「對,要破這招,只能旁敲側擊!」

  諸葛寂又踏一步,離劍來路更遠,眾人一片「咦」聲,似甚愕然。

  諸葛寂繼續踏步,往前走去,與紙劍錯身而過,那紙劍不會轉彎,傷他不著,諸葛寂反而繞到紙劍之後,那劍還緩緩前行,飛向原本諸葛寂所立之地,離現在的諸葛寂而去。

  旁觀眾人全部愣住,沉默片刻,一併哈哈狂笑。神霄子面露驚奇之色,隨即放聲大笑,猶勝旁人,大聲讚道:「好好好,破得好!」

  那紙劍飛過了諸葛寂本來立足之處,又飛幾尺,已成強弩之末,劍氣無以為繼,消散無蹤,紙條翻飛循之字飄落,倒是絲毫不損。

  諸葛寂緩緩收劍回鞘,道:「道長這一劍我接不住,只能取巧閃躲,不算破招。」神霄子笑道:「招數傷不了人,就算是被破了,諸葛公子不必客氣。你先前接我七劍,那可不是取巧,這功力是非常難得了。貧道佩服,佩服!」

  眾人多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都看得出神霄子最後這一劍暗藏莫大潛力,諸葛寂避而不接,實是明智之舉,而他臨敵之沉著冷靜,更是年輕一輩中罕見的大家風範,交頭接耳,無不暗自稱讚。

  少女悄悄向身旁大漢道:「諸葛家的武功原來這麼厲害,我還以為野雲庵只出書生呢!」大漢低聲道:「別胡說。」少女一吐舌頭,遠遠看著諸葛寂,忽然微微顰眉,悄聲道:「怎麼他倒像是不太開心。」

  諸葛寂沒聽到她說的話,緩緩退到人群之外。少女手指輕點嘴唇,笑道:「一定是名字取得不好。」


   ◇ ◇ ◇


  夕陽西下,沒有祝壽的訪客會來得這麼晚。一早來到的人,此時也都已散去。凌雲山下江水空流,金波晃動,闃無人聲。

  可是,有些人去而復返。

  第一個回到凌雲山下的,是諸葛寂。

  他抬頭仰望凌雲山,十三層樓依山而建,壯麗雄偉,山與樓渾然一體,隱隱若有鍾磐之音。

  諸葛寂來到樓前,看門的僧人雙掌合十,道:「諸葛施主又來光臨了。」諸葛寂道:「煩請大師通報一聲,諸葛寂求見方丈大師。」那僧人微笑道:「施主不必客氣。請上頂樓,方丈師兄已久候多時。」這次重來,卻不再阻他進門。

  諸葛寂走進樓中,一個小沙彌前來領路,走到上樓階梯之旁,只見一個極大的石頭腳掌,寬過兩丈,古樸磅礡。循梯而上,又見到膝蓋、手掌、身軀……

  到得頂樓,只見一張彌勒寶相遠觀樓外,莊嚴雍容,正是凌雲山大佛。廣大的佛面之前對,一個枯瘦老僧闔目靜坐,夕陽斜照,靜穆的影子投印在佛像臉上。。

  凌雲山正當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川匯流,山腳水勢奔騰,古來船舟經常失控觸山,十分險惡。唐玄宗開元元年,海通禪師發念修造大佛,鎮壓三川之水。歷經九十年,乃於凌雲山棲霞峰臨江山壁鑿塑成大佛,並建造十三層大像閣覆蓋保護──如今諸葛寂正身處其中。

  凌雲山大佛依山鑿就,山即是佛,佛即是山,高達二十餘丈的彌勒大像穩坐山河,背倚九峰,腳踏三江,天下佛像之壯觀宏偉,無逾於此。山頂的凌雲寺因此大佛之故,又有「大佛寺」之稱,不僅是佛門寶地,也是禪宗武學的重鎮。當今掌門雙樹禪師更是佛門武學大宗師,德高望重,武林正道無不景仰。

  諸葛寂走向雙樹禪師,轉頭靜觀佛面,臉上現在有兩個影子。

  雖然多了一人,閣中卻更寂靜。


   ◇ ◇ ◇


  天色已黑,閣中有燈無火,四下不存絲毫光亮,諸葛寂還站在原地不動。

  「諸葛施主今日所為何來?」

  蒼老的聲音終於自黑暗中傳來。

  諸葛寂道:「晚輩從家裡聽到風聲,『霸王臺』的人正在收集『閣夜十三絕』。」

  老僧沉默無言,諸葛寂也不接著說話。須臾,雙樹禪師道:「老衲自有應對之道,諸葛公子請寬心。」諸葛寂道:「是。」依舊站著不動。

  「老方丈,『閣夜十三絕』是什麼東西?」

  一個清亮的嗓音在黑暗中揚起,卻是神霄子的聲音,諸葛寂微微一驚,卻不知他何時來到。

  「那是指武林中的十三件兵器,『刀劍雙對,九大奇門』,神霄道長怎麼不知?」

  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卻是白日間取筆墨給兩人對決之人。神霄子笑道:「我本來就孤陋寡聞,哪像你無所不知。何兄,回頭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罷!」

  諸葛寂聽他道出「何兄」二字,便道:「你是『無所不知』何許人?」那人說道:「豈敢,豈敢!這『無所不知』是江湖朋友戲謔於我,要配得上這四字,除非是你們諸葛廬的人物。野雲庵子弟個個聰明絕頂,有誰不知?在下是萬萬不敢提這四字的。」

  那「無所不知」何許人原是個賣字畫的落魄文人,不知如何學得一身武功,江湖上沒人清楚他的底細。他行事任意而為,甚是灑脫,說話向來不加顧忌,這時在黑暗之中,卻不知道諸葛寂臉色已變,牽動了心事。只聽何許人又道:「方丈大師,這凌雲寺所在也是西蜀之地,霸王臺的小霸王何等厲害,你也不會不知。孟無由雖然很識大體,對您很是敬重,但他的手下乖不乖巧,卻是沒人能擔保的。要是有人來找麻煩,您打算怎麼辦?」

  雙樹禪師還不曾回答,卻聽神霄子道:「且慢!何兄,依你這麼說來,難道老方丈竟與這『閣夜十三絕』有關?」驀地有個少女噗哧而笑,語音清脆,道:「道長,你現在才聽出來啊?若非如此,諸葛公子何必來此示警……哎呀!」突然像是給什麼打了一下,輕輕叫了一聲。只聽一個男聲說道:「方丈大師,霸王臺雖是名門正派,當今四大世家之一,可是行事向來強橫,難保不會冒犯寶剎。島主遣我們師兄妹兩人來此,務必要保護那件兵器。若是危急之時……」

  他略一停頓,又道:「……島主說,便要我們護送『漁樵雙分』回島。」

  何許人驟然叫了出來:「喝!我說石大爺,碧霄島的寶物還不夠多麼?你還想帶這十三絕之一回去?這漁樵雙分出了東海,霸王臺的人是管不著了,可下回咱們不是要改提防你們玉島主了麼?」那漢子怒道:「什麼?何先生你聽清楚,我們是要保護兵器!難道真打起來,我們抵不住霸王臺的人時,就任憑他們奪過去麼?」

  諸葛寂默默不語,靜待雙樹禪師說話。

  雙樹禪師雖然宣稱不見客,卻是不見祝壽之客。現下樓中這幾人,卻都是祝壽為名,實則另有要事,雙樹禪師早已吩咐過寺僧另行接待。

  他們入夜後重回凌雲寺,彼此之間有的認識,有的不識,來意各有不同,只有雙樹禪師知曉。


   ◇ ◇ ◇


  「霸王臺」是西蜀武林勢力之首,據聞為五代後蜀孟氏之後。後蜀滅亡之後,殘存的孟氏族人重組勢力,經營川陜一帶的藥材商務,又憑著先人所傳「霸王之血」的秘方,創造了「小霸王」孟無由這個絕頂高手,武功威震天下,未逢敵手,霸王臺得以雄踞一方,孟家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與野雲庵諸葛家齊名。

  蜀地百姓最是景仰諸葛亮,霸王臺是西蜀名門,自然也與野雲庵交好,對諸葛家的人向來敬重。這次南陽諸葛廬的「小臥龍」諸葛真帶回消息,卻道是霸王臺聽信奸人言語,意圖蒐集「閣夜十三絕」。

  浙東步光谷的鑄劍山莊,是早年武林有名的火工宗派,曾經建造一座「通天洪爐」,傳聞只要收集武林中九十九柄奇特武器,鎔鑄為一,便能造就一柄天下無雙的神兵利器。這「閣夜十三絕」,就是其中十三件兵器的總稱。十三絕之中,便有一件叫做「漁樵雙分」。

  江湖流言何其多,這九十九柄兵器煉就神兵的傳聞,當一回事的人並不多。鑄劍山莊也終究沒集全這些兵器,後因「通天洪爐」意外崩毀,大火將鑄劍山莊燒成廢墟,步光谷成了一片火海,莊主焦宴春死於火場,這煉鑄神兵的傳聞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那「閣夜十三絕」的兵器,卻有人描述得繪聲繪影,似乎真有其實。傳說之中,這十三樣兵器各有神妙之處,任得其一都足以縱橫武林。現在霸王臺竟要一舉收羅十三絕,憑「小霸王」孟無由的絕世武功,別說十三絕,只要取得其中一二,簡直堪稱天下無敵,也用不著煉那什麼天下第一神兵了。

  「小臥龍」諸葛真是諸葛寂的堂弟,族中排行第十九,年紀甚輕,見識、氣度、智慧卻是遠超同儕,名聲迅速追上早已成名的諸葛雲深、諸葛寂,並為野雲庵新一輩中的耀眼明星。鑄劍山莊遭逢祝融之災的晚上,他也在場。

  「那一天焦家有『長生洞府』的人在,聽到了『閣夜十三絕』的秘密,而且於火場倖存。」

  諸葛真向族中負責記載秘聞的「汗青閣」主事詳述所知,十分肯定地斷言:「霸王臺近來人馬四出,必是要探訪十三絕的下落。將秘密告訴霸王臺的,就是長生洞府的妖人。」

  「長生洞府」是武林中的神秘門派,在江湖上惡名昭彰,都傳聞其門人修習採補之術,淫邪陰狠,百年來一直是武林公敵,與無明宗、大光明教並稱「西方三魔教」。霸王臺畢竟是正派巨擎,想來不致與長生洞府合作,但是「獨占閣夜十三絕」的企圖卻大有可能。諸葛寂從汗青閣中聽得此事,儘管情報有限,依然動身前往川中。

  任何來得及阻止的災難,他都無法坐視不管。

  「先通知雙樹禪師,請他提防,然後我親自到霸王臺去見孟無由。」

  諸葛寂行前如此稟告父親。諸葛問情淡然一笑,道:「不是上策,不過你還是去吧。」

  諸葛寂再不多說,立刻上路,路見不平,又管了幾樁閒事,到達凌雲山時居然適逢雙樹禪師的壽辰。雙樹禪師與諸葛問情頗有交情,諸葛寂幼時曾見過他幾面,但是藝成以來,卻是首次登門拜訪凌雲寺。

  此刻在場諸人之中,神霄子是雙樹禪師的忘年之交,何許人從別處聽到關於「閣夜十三絕」的消息,也是前來通報雙樹禪師,那碧霄島來的黑漢子卻是東海出名高手,外號「半玄武」的石壽,在碧霄島名居「水府八尊者」之一。

  碧霄島是海上第一大宗派,經商致富,商船行遍東海、北海,勢力龐大,島主玉鱗甲自號「東海龍皇」,獨霸一方。隨石壽前來的少女乃是玉鱗甲嫡傳弟子藍海鈴,小小年紀,武功卻還在石壽之上。他們溯長江直抵凌雲山腳,藍海鈴只知道師父要自己幫凌雲寺保住「漁樵雙分」,石壽卻有別樣心思。此時他與何許人一鬧起來,愈說愈僵,竟有翻臉動手之意。

  「這『漁樵雙分』,原有一半歸我碧霄島所有。」雖在一片漆黑之中,石壽仍是瞪大了眼,喝道:「這件神兵利器一頭是斧,一頭是叉,可以分做兩截,就是樵子斧和漁人叉。兩百多年前這凌雲大佛開工的時候,海通禪師拿出樵子斧,我們碧霄島的先人送來漁人叉,重合為一,修築在大佛之中,以象徵這大佛鎮住此地山水。這件兵器暗合『高山流水』之意,他們兩位是知己好友,凌雲寺和碧霄島共同守護這『漁樵雙分』,不讓邪魔外道得去,難道也算錯了?」

  何許人懶洋洋地道:「說都是你在說,我怎知道?」他本來什麼都知道,這回居然不知道,顯然跟石壽這一大篇話作對,石壽不禁大怒,喝道:「方丈大師,你怎麼說?」

  黑暗中一無回應。石壽再次叫道:「方丈大師!」

  忽聽幾聲輕響,閣中幾盞明燈同時點亮,大佛頂上赫然多了一個身影。神霄子喝道:「什麼人?」隨手一抄,忽從閣中香爐抄起數截殘香,貫以「凝劍方術」劍氣,線香登時其銳如劍,「擦擦擦」幾聲輕響,紛紛地刺中佛頂上的螺髻大圓石,線香寸寸斷碎,堅石竟也微陷戳孔。

  來者早已踏上另一塊石螺髻,讓過了這一叢香劍。那人居高臨下,朗聲說道:「霸王臺孟無緣拜見雙樹大師,造次問訪,祈請恕罪。」說著朝下方深深作揖,喉音柔嫩,卻是女子。

  這孟無緣無聲無息地進入大像閣,登上大佛頭頂,神霄子、何許人、石壽、藍海鈴無一知覺,無不吃驚,待她自報姓名,吃驚隨即轉為戒慎。

  她是「小霸王」孟無由的姐姐,霸王臺絕頂高手之一。據說她的身上,也流有「霸王之血」。這似乎是孟家元老意料之外的事──意外的是,首次成功傳下「霸王之血」的嬰孩,竟是女兒身。

  要保留孟家「霸王之血」的血脈,還是非男子不可,「小霸王」之名依然是孟無由所有,孟無緣則是弟弟身邊最強大的助力。

  諸葛寂早已發現上方傳來些微氣息,卻不知是何方人物,一見到孟無緣,突然臉色錯愕,頗為侷促。

  「怎麼會是她?」

  諸葛寂呆了半晌,暗暗嘆息:「別給我有拔劍的理由,孟無緣……」

  孟無緣也看見了諸葛寂,卻是微微一笑,輕聲道:「真是好巧,諸葛公子!」


   ◇ ◇ ◇


  野雲庵、霸王臺平常少有往來,但是兩方門人偶爾相見,總算還是互相敬之以禮。

  諸葛寂和孟無緣卻是例外。

  兩人在十二年前初次見面,孟無緣武功已有大成,聽說野雲庵出了百年難逢的武學奇才,一好奇,便親至南陽諸葛廬,拜見了「天機人喻」諸葛問情,繼而找到諸葛寂,明言挑戰。

  諸葛寂當場回絕,說道:「姑娘可曾聽說過,諸葛家有誰以武功稱揚於江湖的?」孟無緣笑道:「以前倒真是沒有,現下我眼前倒有一位。」她這句話意在捧他一捧,哪知諸葛寂臉色一沉,竟然轉身便走。孟無緣追了上去,叫道:「喂,你真不打?」諸葛寂置之不理。孟無緣冷笑一聲,道:「有本事你就別還手!」呼地一掌,竟然強行動手。

  這麼一來諸葛寂不得不迎敵,同孟無緣拆得一招,再也難以脫身。兩人鬥了百來招,諸葛寂不曾佔到半點上風,敗得慘不可言。

  孟無緣雖然獲勝,但其時兩人功力差距甚遠,若非諸葛寂奇招百變,論真實功夫,十招之內便要敗北。孟無緣心中明白,暗自驚佩:「諸葛家的武功變化當真神奇,倒是不可小覷了。再給他練上幾年,恐怕真會是個厲害對手。」將倒地不起的諸葛寂扶了起來,替他稍理內傷,諸葛寂不發一語,看來很不領情。

  孟無緣笑道:「諸葛公子,明年咱們再打一場。」諸葛寂道:「妳還打不夠?想打多少,不若現下一併算清,省得我以後多躺下幾次。」孟無緣道:「什麼話?我又不是存心想打你,只是想跟你練練功夫。你們諸葛家雜學眾多,你分心多學東西,武功當然比我差些,以後可就難說了。」

  「我沒學什麼雜學,我只會武功。」

  諸葛寂閉上眼睛,道:「野雲庵數我最不中用,最笨。」

  孟無緣一怔,隨即笑道:「人家都說你是諸葛家難得一見的奇才,我看也的確不差,怎麼你倒說自己是笨蛋?」諸葛寂也不解釋,更不理她。

  第二年,孟無緣果然又到了野雲庵,諸葛寂仍不接受挑戰,又被她纏著大打出手,這回拆了三百多招,勝負未分,孟無緣卻突然住手不打,說道:「好!這次不分勝負。」臉上微露嬌靨,笑道:「我明年再來。」

  諸葛寂皺起眉頭,道:「霸王臺難道如此清閒,沒有姑娘可管之事麼?」孟無緣笑道:「我一個姑娘家,管得了什麼事?」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每年孟無緣都來找諸葛寂過招,直到第八年上,孟無緣首次輸了一招,被諸葛寂的一招「六爻劍法」擊落手中單刀。

  論形勢,孟無緣即使以空手繼續對付諸葛寂,也未必會輸,但是她卻當場認輸,笑道:「厲害,厲害,諸葛公子果然武功大進,算我輸了!」

  諸葛寂猛地甩開長劍,喝道:「很好,從今以後妳不必再來了罷!」轉身離去,留下孟無緣一臉錯愕。她隨即回過神來,叫道:「且慢……」諸葛寂回頭一顧,眼中竟帶著一股森寒氣象。

  孟無緣沒追上去,也不撿起自己的刀,默默離開。

  自此之後,孟無緣再也不曾到野雲庵來。

  諸葛雲深知道此事,曾向諸葛寂笑道:「五弟,你糊塗了!」諸葛寂道:「我知道。」諸葛雲深道:「知道你把我弟媳給氣跑了!」一瞪眼,道:「五弟呀五弟,你以為孟姑娘為何年年上野雲庵來?她若非對你有意,何必費這功夫?」諸葛寂道:「消受不起!」

  諸葛雲深微微一笑,道:「好在你雖讓人家難堪,人家可不會同你當真。」拍拍諸葛寂的肩膀,道:「五弟,我知道你武功很好……」

  諸葛寂立刻變了臉。諸葛雲深接著笑道:「……而且,你又深為這一點所苦……」諸葛寂身子微震,別過了臉。諸葛雲深道:「別人不知道你的聰明,三哥知道。『聰明』不用別人說,不用寫詩填詞,不用應舉考試,不用計謀百出。咱們野雲庵的『智慧』若只這點小道,那就徒具虛名了!」

  這幾句話令諸葛寂完全沉默,眼睛卻睜得極亮。諸葛雲深一伸懶腰,笑道:「對了,聰明人!千萬別把孟姑娘娶回家,娶了就糟了。」


   ◇ ◇ ◇


  幾年不見,孟無緣突然出現在眼前,諸葛寂不禁為之震動。

  在這種情況下與孟無緣動手,絕對非他所願。諸葛寂腦中閃過幾個主意,瞬息間一一揣摩,每個方法都能逼使孟無緣離開,卻會使她永遠恨上自己。

  「我果然不是聰明人。」

  諸葛寂心中自嘲,同時暗嘆。抬頭一看,卻不見孟無緣身影。不知何時,她已踏足地面,站在雙樹禪師前面,躬身說道:「大師身子好些了嗎?這會兒可能運使功力了?」

  一直沉默的雙樹禪師終於說話,答道:「孟施主武功太高,老衲道淺,尚須參禪三十天。」

  神霄子聞言一驚,忙道:「老方丈,你受了內傷麼?」何許人道:「道長,你不知道的事也真是多了些!『無明宗』的惡僧偷襲方丈大師,那是上個月的事了,你怎麼不知?」

  「無明宗」原名寶鑰宗,是天竺小乘佛教的支派。五代後周世宗時發動滅佛,寶鑰宗僧人慘遭屠殺,倖存者悲痛憤恨之餘,轉而集結成「無明宗」,成為當世三魔教之一。無明宗之中全是僧人,殘忍好殺,行事瘋狂,所創武功更是詭異恐怖。其中有一門「熾陰功」,能使人身血液滾沸,乃至燒得全身乾枯,令人髮指。

  凌雲寺武功之中,卻有一套「甘露門」內功心法,一經運使,遍體清涼舒暢,勝似醍醐灌頂。此功正好剋制「熾陰功」,大遭無明宗所忌,竟遣六名擅使熾陰功的高手偽裝凌雲寺僧,拼死襲擊雙樹禪師。結果無明宗六僧全遭雙樹禪師以「甘露門」心法洗盡體內熾陰功修為,僅得保命,雙樹禪師卻也大傷真元,迄今未癒,根本難以運使武功。

  也就是說,倘若霸王臺硬打進來,凌雲寺等於無從抵擋,至少沒人能與孟無由相抗。神霄子的臉色第一個沉了下去。

  「小女子今日來此,有一事相詢。雙樹大師,『漁樵雙分』真在寶剎之中麼?」

  此言一出,人人戒備,孟無緣有此一問,分明是企圖謀奪「漁樵雙分」無疑。猛聽石壽喝道:「漁樵雙分是碧霄島之物,誰也動不得!」砰、砰兩聲地邁步上前,已然運起獨門玄功,似要動手。

  藍海鈴慌忙上前,拉拉石壽的衣袖,道:「師兄,錯了,漁樵雙分有一半是凌雲寺的啊!」石壽雖非玉鱗甲的徒弟,但是「水府八尊者」中卻也真有人得過玉鱗甲親傳武功,藍海鈴一通百通,對八尊者全都叫師兄。她這一提醒,石壽臉上一熱,閉口不語。

  孟無緣淡淡地道:「玉島主想取『漁樵雙分』,石尊者明說便是,何必秘而不宣?」櫻唇微顯笑容,道:「不過單是一件漁樵雙分,得不出『閣夜十三絕』的秘密。『俱非刀』和『星河落影劍』的下落,本姑娘一併奉告如何?」

  「星河落影劍」是唐代大俠莫烈花的佩劍,「俱非刀」傳聞能自生烈焰,有「一刀過處,人事俱非」之稱,都是失落已久的武林奇兵,知道的人本來不多,藍海鈴聽得睜大眼睛,不明所以,石壽卻緊皺眉頭,眼光閃爍不定。何許人突然戟指大叫:「好個石烏龜!我就知道你這個老奸也是來搶十三絕的,連這一刀一劍都知道,果然如此,錯不了!」

  石壽勃然大怒,喝道:「閉嘴!」猛衝向何許人,一拳搗去。這一擊威力極大,何許人慌忙走避,避得甚險,口中猶自大叫:「什麼高山流水,狗屁,狗屁!幾百年前的好朋友,又沒活到現在來。玉鱗甲這老泥鰍,奸似鬼……」才剛罵得開頭,藍海鈴突然奔上前去,一聲嬌嗔:「你敢罵我師父!」啪地一聲,清清脆脆地打了何許人一個耳光。莫看她舉止冒失,這一下手法實在俐落,武功造詣大非尋常。

  何許人被這一打,順勢一翻身子,滾倒在地,連聲叫喚:「啊呀呀,好潑辣,打得我斷了八十一顆牙,說話漏風找誰哭?」藍海鈴一怔,低頭四顧,喃喃地道:「哪有?」卻沒想到就是打光了何許人滿口牙齒,也決計沒有八十一顆之多。

  石壽罵道:「你才是挑撥離間!老子先把你斃了。」提腳一踩,猛往何許人身上踏落。何許人又是一滾,一滾再滾,在地上滾來滾去,閃展騰挪,倏然使開了地堂功夫,渾身上下骨碌碌地翻來覆去,口中不忘叫道:「石烏龜,有本事你隨我滾,我叫你四腳朝天翻不得身!」話停腿到,突然一腳飛踹出去。石壽怒目凝氣,就地一蹲馬步,竟然不閃不避,砰地一聲被他踢中丹田。

  卻聽何許人大叫一聲,倒飛出去,直撞諸葛寂。諸葛寂順手一探,抓著他衣衫後領,一股大力登時直衝手臂。諸葛寂腳底虛實一變,身子看似不動,卻已將猛勁卸得無影無蹤,手一拎,便讓何許人身子打直,兩腳踏地,半點傷也沒受著。再看石壽,除了肚子上多了個腳印,全無異狀,卻是以「靈蠵八卦功」護體奇勁硬挨一招,同時反震何許人,雖是丹田中腳,身子絲毫不損。

  何許人叫道:「謝了,謝了!諸葛公子,你果然英勇任俠,不像這烏龜人面獸心。」諸葛寂道:「不客氣,請你小歇片刻,別把大家的力氣消磨光了。」抓著何許人衣領的手一鬆一拍,已打中他背心大穴。何許人腦袋一晃,悠悠軟倒,一聲不響地昏了過去。

  神霄子一望石壽,道:「石兄,諸葛公子這可不是幫你。你若要繼續鬧下去,貧道也不能袖手旁觀了。」一望孟無緣,意思十分明顯:絕不讓妳坐收漁翁之利。孟無緣只是笑笑,一瞥諸葛寂,諸葛寂回望過來,兩下凝視。

  「我弟弟待會兒也要過來,你沒見過他吧?」

  孟無緣嫣然一笑,諸葛寂握緊了雙拳,沉默不語。

  神霄子、石壽各自吃驚,心想有一個孟無緣已經十分難鬥,等到「小霸王」孟無由親臨,那還得了?神霄子一望雙樹禪師背影,見他依舊老僧入定,不多言語,心想:「老方丈的武功本可與小霸王一鬥,但是他現在卻受了傷,要對付孟無由只有我等聯手。霸王臺手下高手如雲,一打進來,凌雲寺死傷必重,這可不成。」當下走上前去,喝道:「好!貧道早想見識霸王臺的武功,現在你們家霸王還沒到,孟姑娘,我先向妳討教幾招。」他要趁孟無緣孤身一人,先將她擒下,至少也耗去她幾成精力,以免她與孟無由聯手,那真是無人能敵了。

  孟無緣微微一笑,道:「好啊,我最喜歡比武。」朝諸葛寂有意無意地一望。

  神霄子走到何許人身旁,從他懷中取出筆墨紙硯,說道:「何兄,借來一用!」雙掌一推,文房四寶為他雄渾內力所逼,一團驚雷般衝向孟無緣。孟無緣信手拿來,倏接倏放,段落分明,霎時將文房四寶整整齊齊地陳列於地,消弭敵勁於無形,同時就地端坐,笑道:「好,我也來題一首詩。」想來她也知道神霄子這比武規矩。

  只見孟無緣指如春蔥,執墨磨硯,望來皂白分明。不多時磨好墨汁,孟無緣攤開宣紙,朝諸葛寂笑道:「諸葛公子,你們家有人趴在地上寫字的嗎?」諸葛寂道:「除卻小童,只有我三哥。」孟無緣笑道:「究竟不太雅觀,是吧?」忽將宣紙一揚,浮空飄蕩,左手端硯,右手提筆蘸滿了墨,忽從硯中積墨一拉,憑空曳出一道墨影,如神龍,如怪蟒,盤旋繚繞,筆端內力所至,竟然虛空書寫筆墨,隱約成字。

  石壽、藍海鈴、神霄子齊聲驚噫,諸葛寂眼中光芒一閃,心道:「她的武功……又有進步!」

  孟無緣倏然擲開硯臺,左掌一拍,猛將墨跡隔空一震,疾飛而出,正印在空中宣紙之上,赫然似一「歲」字,她竟然不直接在紙上寫字,而以絕頂神功將空中墨字嵌印上紙,當真古今未曾一見。只見她翩然轉身,長袖一甩,宣紙為風勢所動,本將掉落,復又飄揚。孟無緣筆鋒再起,又寫一字,一掌拍字上紙,乃是一個「暮」字。如此筆墨狂舞,紙袖飛揚,孟無緣連寫五十六字,一笑擲筆,再揮衣袖送出紙墨,白紙黑字一首七律:「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野哭千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

  墨跡力透紙背,字字走勢狂放,猶似仙魔鬥法,虛幻紛亂,令人目為之奪。

  孟無緣朝諸葛寂一笑,諸葛寂彷彿聽到她悄悄地道:「你寫杜工部的詩,我也寫。」

  這一首七言律詩,正是杜甫的〈閣夜〉,鑲嵌了「閣夜十三絕」的一首詩!

  神霄子輕輕接住了紙,望著那首詩出了神,過了良久,長聲一嘆,道:「沒什麼可比的了。」微微揚手,以「凝劍方術」將那紙整張飛射回去,孟無緣兩指一伸,輕輕夾住,劍氣冰分瓦解,不知所蹤。

  神霄子苦笑幾聲,道:「待貧道練至虛空劍氣的地步,再向姑娘討教,現下可不敢自取其辱。老方丈,告辭了。」朝雙樹禪師的背影深深一揖,獨自下樓。

  藍海鈴叫道:「喂,喂,神霄道長,你還沒開始打呢!」石壽臉色蒼白,道:「還打什麼,打個屁!」他看得清清楚楚,孟無緣拍墨於紙的武功實在太過驚人,就憑這凝墨不散的功力,造詣已遠在神霄子的「凝劍方術」之上,剛柔並濟,渾無破綻。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除了島主,碧霄島上恐怕沒人能接她的招!」

  他總算明白「霸王之血」的傳說,絕非空穴來風。

  卻聽孟無緣笑道:「神霄道長不戰而走,真是掃興。石尊者,你的護體神功江湖聞名,我來領教幾招解解悶,好麼?」石壽大吃一驚,正要回絕,卻聽藍海鈴叫道:「好啊!師兄,你就跟她過幾招,讓她見識一下碧霄島的武功。」

  孟無緣笑吟吟地點頭,石壽幾欲吐血,狠狠一瞪藍海鈴,卻見她氣鼓鼓地,似乎很不滿孟無緣對碧霄島的種種言語。石壽心下暗罵:「這小妮子害苦老子!」正要出言推託,卻聽藍海鈴道:「算了,反正你的武功都不是碧霄島的,我來打!」竟然搶先一步衝上前,一掌拍向孟無緣,身法瀟灑如輕浪,掌力宛若海風吹蕩,遼闊開展。

  孟無緣隨手化解,輕描淡寫,向藍海鈴笑道:「這武功倒是好看。」藍海鈴欣然答道:「當然!我們碧霄島的武功,愈簡單的武功打起來愈漂亮,這套掌法叫做『浪花掌』,三兩天就能學完練熟,其實一點用也沒有,我使出來只是要妳知道有這套武功而已。這武功怎麼打都很好看,妳瞧!」連使七八個虛招,奇妙精巧,每每在人意想不到之處多露破綻,令人想不破招都甚困難。石壽看在眼裡,險些氣暈。

  諸葛寂凝神觀戰,心道:「神霄道長沒有動手,沒有受傷,但是這位姑娘當真過招,難保不失。世上能敵孟姑娘的人,算來其實不多……」不覺上前一步,眼中炯炯有神。

  卻聽孟無緣笑道:「好看是好看,可是好看沒有用,來點厲害的吧?」藍海鈴道:「好,就來最厲害的!」突然繁招盡去,豎單掌,一隻柔嫩小巧的手掌忽如鐵牌一拍,剛猛無儔,凌厲絕倫,直似有萬鈞神力,猛拍孟無緣胸口。孟無緣柳眉一揚,喝道:「來得真好!」也是單掌拍出,掌力對掌力,「鏗」地震動八方,似有金玉破碎之聲。

  「是『玉碎掌』!」

  石壽失聲而呼,又羨又妒、又驚又佩。原來當今碧霄島主「東海龍皇」玉鱗甲高傲自負,百無禁忌,他自創三門絕學,竟然故意在命名上自犯自諱,分別為「玉碎掌」、「解鱗七式」、「破甲神功」,一是剛猛掌法,二是狠辣劍術,三是護體絕技,全是匪夷所思的神妙武功。

  藍海鈴以武學天資聰穎,自幼獲傳「玉碎掌」,修練十年,已有驚人威力。這路掌法招數簡易,厲害處全在掌力中顯現,掌力猛吐猛收,若是玉鱗甲親自出手,隨手便可迸碎金鐵。藍海鈴這一掌已有五六成火候,島上有名的「水府八尊者」倒有七人無力接得,便是石壽的「靈蠵八卦功」也萬萬挨不住。可是孟無緣硬接掌力,竟只笑了一笑,掌心催勁一吐,倏然將藍海鈴撞飛出去。

  「啊、啊、啊……」

  藍海鈴身形飛空,霎時手忙腳亂,連聲驚叫,竟似不知隨機應變,眼看要重重摔地,諸葛寂看不下去,搶至她將落之處,在她背上一推,要助她穩穩落地。哪知手指甫沾藍海鈴衣裳,一股沉猛異常的後勁崩湧而出,勢若天雷連環轟炸,震得諸葛寂雙足離地,失穩跌退。

  原來她不是不懂應變,而是被壓制得無法應變。

  這股力量猛烈得難以想像,比起石壽反震何許人簡直相去千里。諸葛寂猛然回憶起這份神功,熟悉的內功路子,睽違四年,更上一層樓!

  諸葛寂氣沉於足,浮空的身形重新穩凝於地。若不化解此力,藍海鈴所受內勁全會轉嫁於自己身上,恐怕當場就得狂吐鮮血。諸葛寂平心靜氣,一退再退,步伐閒逸,彷彿御風而行,空游而無所依,孟無緣所發功勁歸散虛空,頓時全無著力之處。

  諸葛寂停下腳步,輕輕一推,藍海鈴跟著穩住身子,就站在他前面,孟無緣的功力完全沒傷到他們。藍海鈴眨了眨眼,回頭一看諸葛寂,突然滿臉緋紅,身子似在搖搖晃晃。

  孟無緣笑道:「諸葛公子真是古道熱腸,今天連救三人。」

  藍海鈴「啊」地輕呼一聲,急忙躍離諸葛寂丈許,深深一福,道:「謝謝!」諸葛寂道:「不用客氣。」藍海鈴道:「你不會打我穴道吧?」諸葛寂道:「不會。」藍海鈴面露歡容,隨即大為羞赧,彎腰一指諸葛寂,說道:「我,我說呢,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所以你雖然救了我,可是我不能以身相許……」

  諸葛寂聞言皺眉,孟無緣一怔之下,險些失笑。卻聽藍海鈴正經八百地道:「可是這個恩情我一定記住,日後公子有何困難,儘管到碧霄島上找我師父,他一定會全力以赴,為公子赴湯蹈火,以報公子大恩。」諸葛寂心道:「這小姑娘信口開河,為什麼是玉鱗甲向我報恩?」不由得聽得頭痛不已,只得道:「多謝。」藍海鈴巧笑嫣然,小小的拇指朝他一翹,道:「你真是好人,救了人還向他道謝!你一定會好心有好報的。」

  她說得興高采烈,石壽可聽得直咬牙關,暗想:「師妹的武功與我聯手,要勝神霄子、何許人都只舉手之勞,偏偏有這女魔頭半路殺出來!這諸葛寂看來深藏不露,也惹不起,雙樹老和尚又不聲不響,捉摸不透,看來『漁樵雙分』是到不了手了。等到小霸王一到,恐怕還有凶險,還在這裡做什麼?」好不容易逮到藍海鈴的嘴巴稍歇一歇,立刻拉了她就走,說道:「方丈大師,在下無能,鬥不過孟姑娘,這兒也告辭了!」

  藍海鈴愕然道:「什麼?師兄,我還沒跟她打完……」石壽狠狠瞪她一眼,低聲道:「打什麼打,送死麼?」硬拉著藍海鈴下樓,腳步聲由重轉輕,也走了。

  何許人尚未轉醒,雙樹禪師仍是枯坐,閣中只剩諸葛寂與孟無緣對望。

  「我們好久沒比試了,是吧?」

  孟無緣微微一笑。她今日笑得很多,這一笑,卻有種先前所無的寂寥。

  「如果妳要奪『漁樵雙分』,我會出手阻止妳。」

  諸葛寂毅然拋出此語,神色凝重,道:「希望沒這回事。」

  「那麼……就試試看。」

  霎時,諸葛寂抽劍,孟無緣拔刀,雙樹禪師忽然抬頭,高宣佛號,緩緩地道:「善哉,善哉!」


   ◇ ◇ ◇


  打從戌時一過,凌雲山就瀰漫在極其詭異的氣氛之下。凌雲寺與大像閣的僧人狀似悠閒,實則一心戒備。任誰也感覺得到,今晚的氛圍迥異尋常。

  噠噠、噠噠、噠噠……

  馬蹄聲自遠而近,自寡而眾,猶如一個個圈子縮向凌雲山。這等聲勢已非偷襲,而是明攻。群僧各持兵器,紛紛互相傳話:「捨身護山!」

  「雙樹──禿驢!」

  一聲細長尖銳的呼嘯鑽空傳至,無數夜襲者中射出一條黑影,直竄凌雲山頂,所掠之處,赫然開成一道血路,擋在他身前的武僧竟然無一倖免,全被攔腰分屍,凶器為何,竟沒一人看得清楚。

  「站住!」

  一聲厲喝鎮住來者,那黑影倏然於半山階梯止步,蒼白的臉上唇色艷如胭脂,睜著一雙細長鳳眼,直視擋路人,嘿嘿一笑,道:「和尚廟竟然有道士?想必你就是神霄子!」神霄子喝道:「不錯!長生洞府的妖人,這裡沒有你走的路!」青光暴閃,亮出佩劍,神威凜凜地橫攔去路。

  神霄子自承不及孟無緣,下了大像閣,正當嗟嘆之際,卻見群僧警戒,如臨大敵,一問之下驚聞遠方有敵逼近,不覺駭然:「小霸王果然大舉來攻凌雲寺。我當然非他之敵,但是這一下不救凌雲寺,恐怕闔寺上下都要給霸王臺滅絕。」當下人也不走,就留在凌雲山路靜待敵人。待見當先一敵身法若乘陰風,大有妖異氣象,絕非霸王臺中任何高手,登時更驚:「不是霸王臺的人,這是『長生洞府』的邪功!」

  他自習成「凝劍方術」以來,幾乎已不用真劍迎敵過招,但是今日他被孟無緣一挫銳氣,知道自己武功究竟未達絕頂之境,這時事關凌雲寺與自身性命安危,破例拔劍,可是他出道以來罕有之事。

  「同是道門一脈,居然說出如此絕情話語?」

  那人面露獰笑,道:「還是將你收歸本宗,隨我宏揚大道罷!」驟然雙臂齊豎,卻不出擊,手指急張急握,猛烈震動,兩掌掌心陡然各放長絲,疾纏神霄子長劍。

  這絲線不知如何從他掌心竄出,銀白如雪,先端寒光閃閃,綴有針鑽。神霄子劍凝真氣,揮劍震開兩條銀絲,微微一觸,陰勁沾劍入體,驀地胸口一陣煩惡,腦中微暈。神霄子大駭:「只與這勁力稍一交鋒,竟然就這等厲害?」脫口喝道:「好妖人,報上名來!」

  忽聽何許人的聲音叫道:「能使這『空心絲』的,世上只有天妖星,神霄道長怎麼不知?」不知他何時清醒,一邊喊,一邊從山上疾奔而來。

  「原來是『天罡』!」

  神霄子心下懍然。他聽說長生洞府中的高手多以星辰自號,以「日月七曜」居首,另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二十八宿」,組織甚多。天妖星的真名江湖上不曾傳聞,只流傳他武功厲害,兼習多種邪術。神霄子急擋數招,忽聽山下喊聲震天,亂馬奔騰,好幾個人影搶上山階,圍攻過來,隨意一瞥,各各面無血色,目光呆滯,臉上卻做出種種凶狠僵硬的表情,詭異絕倫。何許人倉皇叫道:「役鬼,役鬼!」語氣中恐懼非常。

  長生洞府之中,三十六天罡均擁絕技,各懷鬼胎,人人自私,也就難以匯聚成大力量,是以這些人在江湖上惡名昭彰,卻鮮少導致龐大禍害。但是其中天妖星、天罪星、天異星三人卻是例外,他們都曾敗在雙樹禪師手下,險些喪命。三星私下商議:「我們罡人都是各自行動,無甚勢力,長久下去不是辦法。」話是這麼說,他們卻並非要團結天罡,而是尋出了長生洞府中失傳甚久的「拘魂秘術」。

  這拘魂秘術傳自五代後梁魔頭「碧眼判官」崔一嵬,能夠奪人心魄,操控高手為己用,稱作「役鬼」。這三人合力殺死保有秘術的「地煞」之一地奴星,鑽研多年,通曉了七成的拘魂秘術,抓了一大二、三流江湖人物的來「拘魂」,造就了一批不死不活的「役鬼」,成為自己的勢力,合稱「拘魂三星」。

  今日三星圍攻凌雲寺,各自帶了上百名役鬼前來,佛門寶地霎時陰風慘慘,宛若幽冥。山腰上神霄子苦戰天妖星,何許人擋住役鬼,山下眾僧守住大像閣入口,跟役鬼們打得更是激烈。忽聽一人厲聲叫道:「雙樹禿驢,還我命來!」這一喊,竟似他自己是個死人一般。只見一道白影幽幽忽忽地飄昇而起,連踏閣樓屋簷,轉眼間連登六層樓,要一口氣攻上頂樓。月光之下除了白影,只見到一張鬼怪面具,形象猙獰,真如陰魂還陽一般。

  「天異星,是天異星!」

  何許人打倒身前最後一個役鬼,指著那白影大呼小叫:「好輕功,真是好輕功,沒身子的死人果然不一樣,飄都能飄上去!」忽聽一聲脆響,神霄子手中長劍被「空心絲」的銀線絞斷,碎成不知多少片,但是其中一條銀線也被迸斷。神霄子怒喝一聲,「凝劍方術」功力到處,碎劍重凝劍形,直射天妖星。天妖星哈哈輕笑,怪聲道:「不過爾爾!」左掌銀絲倏然盤屈,抖成陀螺似的一道銀錐,陰勁急轉之下,輕易鑽毀劍形,身形一晃,已越過神霄子、何許人,直衝山頂凌雲寺。

  突然之間,大像閣下濃煙四佈,一樓到處冒出火苗,轉瞬間烈焰騰空,照映黑夜,群僧驚呼不絕。何許人放聲大叫:「有人放火!」神霄子怒道:「拘魂三星還有一人,那是天罪星幹的?」他擔心雙樹禪師逃不出來,竟被燒死,急忙奔下山去打算救火,叫道:「何兄,你將天妖星攔下,別讓他闖進凌雲寺!」

  何許人大吃一驚,暗道:「要我攔他,豈不要我送死?」回頭一看,卻見石壽、藍海鈴正從山上奔下,與天妖星碰個正著。大像閣依山而建,每層樓都可出入山間,兩人從十樓離開,沒走多久,立刻見到大像閣下變故驟生,緊跟著便是天妖星直竄上來。

  這山道上濃蔭遮得月色昏暗,藍海鈴見他相貌恐怖,忍不住驚叫一聲,道:「呀,誰?」天妖星此時已收了銀線,一聲獰笑,隨手要將她推開。石壽怒道:「好無禮,動手動腳做什麼?」上前一擋,哪知天妖星突然變招成爪,出手快得難已想像,嗤地一聲,五指插入石壽小腹,鮮血激射,淋漓可怖。

  長生洞府的「牝母功」是以處女元陰為修練憑藉,陰狠險惡,石壽的「靈蠵八卦功」對常人來說厚實如堅甲,天妖星一爪抓下,卻似比蛋殼還要脆弱。這一下厲勁入體,只逼得石壽瞪大雙眼,高大的身子往後一倒,已無知覺。

  藍海鈴嚇得大叫:「師兄!」連忙點了他傷處穴道,稍緩出血,不及替他療傷施救,天妖星又已朝她探出一爪。藍海鈴由驚轉怒,叫道:「惡賊,滾開!」她心繫石壽性命安危,這一招再也沒有心思胡鬧,一掌打出就是「玉碎掌」掌力,以掌拍爪。天妖星五指修長,藍海鈴手掌卻小,雙手一碰,天妖星陡然緊扣她整隻小手。

  若是尋常對手,天妖星一抓之下,對方掌骨必然碎成糜粉,手上經脈敗死。但是藍海鈴身負玉鱗甲親傳武功,玉碎掌一出,天妖星身子一震,自己的骨頭反似要支離破碎,連忙運勁反擊,心道:「這丫頭竟然厲害得很!」五指一鬆,兩人各自分開,都退了幾步,平分秋色。

  天妖星朝她稍一打量,咧嘴一笑,道:「看妳這樣子,還是黃花閨女罷?」藍海鈴一怔,道:「又怎樣?」天妖星眼中異光閃動,獰笑道:「凌雲寺的武功很不好對付,我本來還在擔心……不意上天注定我大事必成,又送來這等上佳爐鼎,還是處子元陰,妙之極矣!」疾撲而上,招招意在擒拿。藍海鈴愕然道:「什麼爐鼎,什麼元陰?」口中說話,手下見招拆招,耳中卻聽何許人叫道:「長生洞府專行採補之術,藍姑娘怎麼不知?他是圖謀不軌,居心叵測!」

  何許人講得這麼明白,藍海鈴卻對採補這詞聽都沒聽過,又是一愕,「圖謀不軌,居心叵測」倒是顯而易見,驀地裡俏臉含怒,罵道:「哪有這麼簡單!」玉碎掌連拍,招招功勁威猛,跟天妖星纏鬥起來,一時難分勝敗。

  天妖星還沒攻上凌雲寺,天異星卻已進了大像閣,身如幽魂浮影,穿入十二層窗中,自內直上十三層。

  諸葛寂、孟無緣正自對峙,尚未動手,一見天異星來到,各自變臉。諸葛寂是頗為驚異,一瞪孟無緣,孟無緣卻是微一冷笑,道:「長生洞府真有膽量,敢與霸王臺作對!」

  她說這話,自是表明長生洞府與霸王臺絕無合作,這人並非自己同黨。諸葛寂道:「他們沒告訴你們『閣夜十三絕』的秘密麼?」孟無緣道:「是有長生洞府的人來說過,不過不是他們。」

  她左手一揚,將她先前所書〈閣夜〉一詩的紙張送至諸葛寂身前,諸葛寂一揮衣袖,拿在手裡,沒作聲。

  孟無緣微微一笑,道:「諸葛公子,那天『長生洞府』的天孤星獨自來到霸王臺,把閣夜十三絕的秘密全都說了出來,還告訴我們:『拘魂三星的役鬼已有數百人,他們即將趁雙樹大師受傷,攻打凌雲寺以報前仇。霸王臺大可坐收漁翁之利,一舉滅了凌雲寺,奪得漁樵雙分,順便殺光拘魂三星,一切罪名栽在他們頭上,全無破綻』。」諸葛寂道:「這計策倒也稀鬆平常。」

  孟無緣道:「是很尋常,但是有效。」眼光一閃,道:「倘若我當真這麼做,你能怎麼辦?」諸葛寂道:「全力阻止。」

  「方法呢?」

  「用這把劍。」

  諸葛寂長劍一立,冷冽劍光直指天異星,道:「對誰都一樣。」

  孟無緣展顏一笑,似是嘆了口氣,卻又有欣然之意。

  「諸葛公子,你絕對是野雲庵同儕之中第一人才。」

  她心中默唸:「你根本沒什麼好煩惱的,逍遙公子也好,小臥龍也罷,說到文武雙全,只你一人!」

  天異星縱身撲出,閃電般朝雙樹禪師連出數招,諸葛寂搶在前頭,「六爻劍法」意轉震卦,「震驚百里」,劍光綻開萬樹梨花,再也沒有天異星的進路。

  若是雙樹禪師身體無恙,天異星這一下襲擊當然不用諸葛寂擔心。但是他現在元氣大傷,諸葛寂自然上前代勞。天異星進不得,只能退,退而復進,突然拐了一大圈,猛襲諸葛寂背後,要先除去這礙手礙腳的青年。

  他還不知道這位諸葛公子,就是野雲庵年輕一輩中武功最強的諸葛寂。更不知道,在野雲庵家主諸葛問情隱居不出、世人全不知他武功深淺的當下,諸葛寂根本已是「南陽野雲庵」武功修為第一人!

  諸葛寂微微回頭,反手出劍,「六爻劍法」連變三境界,「黃離元吉」、「田獲三品」、「履霜冰至」,劍循易理變化,招招皆如天設機關,巧妙遠逾人力所能。天異星的「牝母功」修為極高,出手快得不可思議,卻在劍芒逼迫下一一撤招,沒有一招能穿過劍光織網。

  天異星沒來得及回神吃驚,諸葛寂左手疾探,已將他右腕扣住,正是諸葛家擒拿絕技「擒縱七絕」。諸葛寂一招得手,手上勁力微微一送,一擒一縱,天異星身不由主,倒飛跌出數丈,長聲慘叫,撞在石牆上癱了下去。

  孟無緣讚道:「好,『擒縱七絕』果然厲害!」就在此時,階梯上吼聲連連,十幾個役鬼湧上頂層,朝雙樹禪師蜂擁而至。拘魂三星的拘魂術還不十分到家,這些役鬼均失人性,神智不清,但是為人時的武功尚在,且多了一份狂態,攻長於守,也是十分厲害。

  諸葛寂隨手出劍,役鬼雖眾,卻無一能夠逼近雙樹禪師,稍一上前,就給諸葛寂刺倒在地。但是役鬼前仆後繼,竟似源源不絕地上樓來。孟無緣漸感不安,心道:「難道凌雲寺僧已然潰敗?可是天罪星、天妖星怎麼卻不上來?」奔到窗邊,打碎封窗木板一看,頓時一驚,叫道:「不好,怎麼這麼大的煙?」揮掌驅開煙霧,探頭一看,不覺失聲:「糟了,是妖人放火燒樓!」

  諸葛寂心中一震,出劍陡然急如狂風,役鬼上樓之速,竟不及被他殺倒的役鬼躺下之快。

  雙樹禪師站起身來,雙目湛然,道:「罪過,罪過!」走到佛首旁邊,打開一門,說道:「兩位請隨老衲來。」

  諸葛疾加催功力,迅速將役鬼全擋回階梯口,叫道:「火燒到哪裡了?」孟無緣叫道:「燒到八……九樓了!你護著雙樹大師走,我來擋著。」諸葛寂道:「我已經擋住了,妳帶方丈大師回去守著凌雲寺!」孟無緣怔了一怔,臉上忽露笑意,柔聲道:「你放心我?萬一我真要搶漁樵雙分……」諸葛寂大聲叫道:「不要鬧了!」

  突然之間,役鬼群中一聲狂笑,一個血紅身影疾縱而上,臉上帶著赤殷鬼面,尖角利牙,披散的長髮漫天亂飛,猶如妖魔出世,手中一柄鋼叉疾刺諸葛寂。

  「鏗」地一聲,諸葛寂手中長劍斷折,鋼叉絲毫不損。叉柄另一端,卻有斧形。

  「是天罪星……」

  孟無緣臉色一變:「還有『漁樵雙分』!」


   ◇ ◇ ◇


  天妖星雙眼瞪得幾欲奪眶,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有此下場。

  當藍海鈴不小心輸了一招,被天妖星一爪抓上左肩時,她才發現自己修練的「破甲神功」大有所成,以天妖星指力之強,竟然只能抓破衣服,沒在她雪白粉嫩的肩頭留下一絲血痕,全虧這護體絕技之效。

  天妖星臉色大變,藍海鈴慌忙按肩退開,摸了一摸,發現半點不傷,登時大喜過望,叫道:「好!這下你可傷不了我了,看誰厲害!」

  天妖星的「牝母功」威力極大,本來他若全力施為,藍海鈴的「破甲神功」便要應了忌諱,當真被破了。可是他意在採補,不在殺敵,將藍海鈴打死對他全無好處,不得不手下留情,但是藍海鈴卻是一心求勝,死活不論,玉碎掌節節進逼。

  天妖星氣勢已餒,更感難以取勝,不禁咬牙切齒,殺機陡生:「索性下殺手宰了這丫頭,就算妳當場斷氣,只要沒死透,我照樣能取妳的元陰!」猛將左手空心絲抖了出來,直鑽藍海鈴心口。藍海鈴只見銀光微閃,趕緊避開,叫道:「好,我也用兵器!」自懷中取出短劍,刷刷刷連出三劍,又快又狠,正是玉鱗甲獨創劍法「解鱗七式」。這套劍法全攻人身死穴,招招不離要害,不中劍倒也罷了,只要中劍,不死也得殘廢,江湖上又有「殘體七絕」之惡名。

  解鱗七式與玉碎掌不同,注重招數,不重內力。藍海鈴性子活潑,外功造詣實比內功更高,這時短劍出招,招招奇險刁鑽,天妖星的空心絲招數本已邪異,玉鱗甲這劍法竟是更勝一籌,一派邪氣。天妖星使出拿手兵器,本擬在藍海鈴身上鑽幾個洞、切手斷腳,哪知碰上一路殺機重重的險惡劍法,竟是愈鬥愈不妙,突然左肩窩一痛,竟給短劍猛刺了一下。

  天妖星慘叫而退,左肩被鮮血染紅,手臂已不能動,無法再用空心絲。藍海鈴叫道:「快快投降,本姑娘饒你一命!」但是她劍法練得太精,口中說可以饒命,手上劍招卻自然而然地後招連綿,刺中第一劍,第二劍隨即又中,七寸短劍倏忽飛舞,轉眼間把天妖星手腳盡廢,丹田開洞,根本沒給他求饒的機會,天妖星已倒在地上,氣若游絲,再也無法動彈。

  藍海鈴怔了一怔,不再出手,笑道:「這樣就不行了麼?實在……啊、啊呀呀……」突然手臂痠痛,拿不住短劍,鏘啷落地,接著腳下虛浮,一屁股坐倒。原來她看似大獲全勝,其實先使玉碎掌、後使解鱗七式,又一直運使破甲神功護體,全身功力幾乎耗盡,酣鬥之時不覺,一放鬆就垮了。她掙扎幾下,依然站不起來,正覺茫然,突然聽見石壽低聲呻吟,連忙叫道:「師兄,你怎麼樣?」轉頭去看,卻見何許人正在亂踹石壽,口中罵道:「石烏龜,石烏龜!」石壽自然呻吟不絕。

  藍海鈴大驚叫道:「喂,喂,你給我住手!他受重傷了,你還踢他?」何許人道:「他當然受了重傷,我豈會不知?我已經給他包紮上藥,性命決計無虞。我本來打不過他,他現在傷後無力,此時不踹,更待何時?」說著腳下絲毫不停。

  藍海鈴見石壽果然已給包紮妥當,心下稍安,笑道:「原來如此,我還怕來不及救師兄呢,多謝你先救了他。好吧,既然師兄死不了,那你踢一踢也罷。」石壽身不能動,神智不失,一聽此言,氣得只想昏倒。

  何許人一看天妖星,道:「這人留著大大不妥,先踹這人。」一腳將他踢下山坡,至於他重傷之下翻滾撲跌,下場如何,自然誰也不知了。


   ◇ ◇ ◇


  「施主損毀佛心,罪過不小。」

  雙樹禪師看見天罪星手中叉斧合一的兵器,緩緩開口,搖頭一嘆。天罪星獰笑不已,道:「你們這些禿驢竟然把寶貝藏著不用,這才是罪過。如今被我起出,也算這兵器造化!」

  天妖星、天異星均已敗北,「拘魂三星」三去其二,天罪星卻直上大像閣頂,漁人叉一擊毀去諸葛寂手中劍。諸葛寂無從使劍,被迫一退,役鬼紛紛竄上樓來,狂呼攻來。

  諸葛寂毫無懼意,迎上前去,身如行雲流水,穿梭眾多役鬼之間,「擒縱七絕」連環使出,離他稍近的役鬼莫不中其手法,筋斷骨折。天罪星傲然舉起奇兵,厲聲道:「小子,你是何人?」

  諸葛寂默默不語,天罪星問得這一句話,又有兩個役鬼被打倒。孟無緣冷笑道:「野雲庵的五公子也不認識?天罪星,虧你是長生洞府高手之一,好沒見識!」

  天罪星仰起赤紅鬼面,哈哈笑道:「野雲庵的諸葛寂?後生晚輩,能接我幾招?」一叉刺出,挾著凌厲真力,叉上雙角如一對流星,轟然在地上摧出兩個重疊大半的毀跡。諸葛寂避得奇快,猱身欺近天罪星,立刻施展「擒縱七絕」。但是天罪星乃「拘魂三星」第一高手,在長生洞府也屬修為極高之輩,哪容他一擒得手?

  諸葛寂正要拿他肩臂關節,突然一股熾熱氣浪翻騰而出,天罪星渾身上下竟似洪爐,熱氣如無形火焰,猶如無數爪牙撲向諸葛寂。諸葛寂一凝真力,竟是不肯後退,狠狠抓住天罪星的右肩,同時猛烈如焰的真氣沿臂直纏軀體,熱風衝得諸葛寂衣衫舞動,長髮震散,拖在腦後狂飛亂竄。

  天罪星怒目喝道:「小子,你不放手?」經脈中火勁爆發,威力漸猛,諸葛寂一聲不響,憑真功夫承受下來,兩人身如泥塑,衣衫震動,熱浪猶如千萬火龍繞著兩人,役鬼無一能近,繞過他們逕攻雙樹禪師。

  孟無緣叱道:「滾開!」驀然揮刀橫劈,一刀過處猶如劃分天地,一線刀芒將六個役鬼同時砍翻,其中五個卻是給刀勁餘勢所傷,僅此而已,便已重傷無治。一群役鬼再度衝來,孟無緣面如寒雙,又是一刀橫揮,平平一道閃光如水,當先的役鬼全被斬倒。

  只要有這刀光一閃,這裡便有無形長城,沒有誰能越過孟無緣去!

  就在此時,諸葛寂與天罪星齊聲大喝,諸葛寂取代了天罪星立足之地,天罪星重重摔進役鬼群中,登時壓斃數鬼。諸葛寂嘴角微滲鮮血,輕輕揮手,自掌心驅散體內殘存火勁,沉聲道:「這不是牝母功?」

  「當然不是。邊玩女人邊練功,還玩個鳥!」

  天罪星內息劇烈翻騰,比諸葛寂好不到哪裡去,但是手中仍緊握漁樵雙分,嘿嘿冷笑,道:「諸葛寂,你讓開。我只要殺老禿驢,你想跟著送死麼?」

  「有本事連我一起殺,要不要試試?」

  孟無緣「鏘」地收刀回鞘,微帶冷笑,護在雙樹禪師身前。役鬼已經全部倒下,都已無法再戰。

  天罪星縱聲狂笑,道:「可以!」陡然倒轉漁樵雙分,樵子斧猛朝地板一劈,轟然一聲響,地板摧裂一道大縫,猛地竄出幾道火苗,濃煙冉冉。

  火已經燒到十二樓,馬上就要吞噬這一層,當然沒有役鬼再湧上來,下面已經是一片火海。

  「有火就是我的天下,你們能耐我何?」

  天罪星傲然狂笑,掉轉兵器猛一揮叉,從那裂縫中捲起一道火柱,閣中登時大放光明,熱流四衝。天罪星叫道:「雙樹,你怎麼不親自來接幾招?叫客人代你拼命,真好意思!」倏然叉斧連變,且刺且劈,火柱中奔出無數火錐火塊,流竄飛動,提早使閣中陷入熊熊烈焰。

  諸葛寂叫道:「快帶方丈大師走!」孟無緣卻搶在他身前,說道:「對,你帶雙樹大師走,這個妖人交給我!」諸葛寂怒道:「什麼時候了,妳還跟我……」孟無緣回頭一瞪:「我是姑娘家,跟大師走不方便!」諸葛寂一怔,這句話倒是甚難反駁。眼見四周已成火海,雙樹禪師武功暫失,只怕難以老軀耐此奇熱,當下護著雙樹禪師從佛首旁的小門離開。

  「打快一點。」

  諸葛寂撇下這一句話,便走了。

  孟無緣不禁一笑,輕聲道:「說句『千萬小心』不是很好麼?」一望天罪星,笑容轉成冷笑:「不過對付你嘛,倒也不用太小心。」

  一陣低沉陰笑自天罪星火紅面具底下傳出。他出叉猛刺孟無緣,孟無緣一閃身便抓住長柄,叱道:「撒手!」發力一奪,硬生生將漁樵雙分奪過來。

  天罪星倒退幾步,「嗯」地一聲,似感驚異。孟無緣將叉尖往他一指,道:「霸王臺既然知道這『閣夜十三絕』的秘密,凌雲寺又在西蜀,豈容外人將之奪去?這漁樵雙分要永遠留在凌雲寺,誰也別想動它!」

  天罪星哼了一聲,冷笑道:「兵器如何,與我無關。不過凌雲寺即將除名於武林,妳換個地方藏它罷!」雙掌一推,一大片血紅烈焰席捲過去。


   ◇ ◇ ◇


  諸葛寂護著雙樹禪師從大像閣頂樓離開,出到外面,已是凌雲山頂。諸葛寂四下觀望,暗道:「長生洞府的人似乎沒有打到凌雲寺。」回望濃煙四佈的大像閣頂,沉默不言。

  「方丈大師,晚輩有一事請教。」

  諸葛寂望著雙樹禪師,說道:「江湖上都稱揚我們野雲庵的智慧,那智慧到底是什麼?」

  雙樹禪師道:「般若。」諸葛寂愕然道:「什麼?」雙樹禪師又道:「智慧的梵文。」諸葛寂呆立當地,道:「我是說……」

  還沒說完,神霄子遠遠奔來,叫道:「老方丈可安好麼?」轉瞬間奔到近處,道:「哦,老方丈沒事……長生洞府的人已經收拾了,但是大像閣的火太大,救不成。」一望諸葛寂,又道:「可見到天罪星?」

  諸葛寂道:「有,孟姑娘正在跟他鬥。」一指大像閣頂,道:「現在還在。」神霄子愕然道:「孟無緣?她……」諸葛寂道:「霸王臺一向很給野雲庵面子,道長放心,她站在我們這一邊。」神霄子道:「唔,這也罷!先讓老方丈進寺休養。」

  就在此時,火光燒破大像閣頂,烈焰沖霄,磚瓦不住跌落。

  諸葛寂心頭猛跳,皺眉道:「還沒出來……」

  他猶豫片刻,突然說道:「道長,麻煩你帶方丈大師進寺。」拔足一奔,衝向大像閣。忽聽雙樹禪師道:「諸葛公子……」

  諸葛寂停步回頭,只聽雙樹禪師道:「你所知一切,全是智慧。」

  諸葛寂微感愕然。困住他多少年的難題,怎能憑這一句話解決?

  然而此時他無暇多想,再不回去大像閣,恐怕就回不去了。


   ◇ ◇ ◇


  大像閣已經完全為大火吞沒,畢畢剝剝的聲音到處亂響,四周只有灼人生痛的烈焰。

  諸葛寂重回頂樓,彌勒的臉在濃煙大火中只隱約浮現。

  天罪星、孟無緣,還有「漁樵雙分」,全都躺在地上。

  一聲轟隆大響,地板傾垮半邊,正好是天罪星所在,一身的紅跌進了更紅的火海中。

  孟無緣底下的地板同樣搖搖欲墜。諸葛寂奔上前去抱起了她,一聲「喂!」還沒叫出口,下層燒爛的大樑不能負力,立刻斷折,牽動地板一併崩毀。

  諸葛寂奮力縱躍,堪堪跳出火焰深淵,踏上地板,站穩了,還沒崩。

  孟無緣昏昏沉沉,朦朧的眼睛望見諸葛寂,有氣無力地笑道:「我可很快就打完了,只是……煙……」諸葛寂又是一躍,轉回來路,但是小門已經被無數斷柱殘骸所毀,再無去路。

  濃煙密佈之下,諸葛寂也逐漸抵受不住了,一咳嗽,更幾乎氣力全失。再怎麼樣的高手,也難以在這火場求生。

  兩人被火勢直逼到大佛面前,這一面是天然造就的山壁,無物可燒,但是無數帶火木瓦仍自空而降。諸葛寂抱著孟無緣躲到彌勒巨大的鼻影下,旁邊正是「漁樵雙分」。虧得彌勒的大鼻,火塊是砸不著了,但是地板隨即搖晃不已,斜斜傾落……


   ◇ ◇ ◇


  十三層大像閣完全燒毀,凌雲山最宏偉的建築付之一炬。一夜大戰的遺跡屍首,幾乎都在樓閣坍毀時墜入大江波濤之中。

  凌雲寺僧人雖有傷亡,卻因拘魂三星帶來的「役鬼」意在干擾,實際威脅並不甚大,罹難僧人多是三星所殺,而三星很快便各遇強敵,是以寺僧傷死傷不重。

  除了諸葛寂和孟無緣,其餘參與此戰的江湖諸客都在確定敵人盡去後,於天明後各自離開,這兩人卻在當夜陷身火場,群僧無一見之。

  大像閣全毀,山壁雕鑿的彌勒大像卻沒有毀壞。覆蓋其上的一切土木全數毀去,整座大佛現身於天地,實際上更是壯觀。

  大像閣尚在之際,這些僧人根本沒法子看盡大佛全貌。這時凌雲寺上下眾僧全都匯聚江邊,瞻仰這佛山一體的大像,虔誠禮敬,感謝佛力無邊,降服外魔。

  彌勒大像的胸口卻悄悄開了一條縫,不是大佛開心,而是有人從縫裡向外窺探。

  「和尚們全往這看,這可怎麼出去?」

  孟無緣顰眉抱怨,一望身旁的諸葛寂,悄聲道:「你想個法子嘛!」

  「等人走光了,就能走了。」

  諸葛寂答得隨意,孟無緣瞪他一眼,道:「那還要你想?也不知他們什麼時候走?」往他身邊一靠,忽然抬頭笑道:「以後你怎麼叫我?我怎麼叫你?」諸葛寂別過頭去,聲音頗不自然,道:「我哪知道?」

  昨晚大火燒盡大像閣,兩人將從彌勒鼻下直直跌落,地板崩毀之前,不約而同各出一手,握住了「漁樵雙分」。

  兩人急將叉斧分離,一人叉,一人斧,憑此利器在跌下時攀附佛像。佛頂上斷樑未曾落盡,太過危險,只有從大像頸部一路向下攀移,至少不致立刻摔死。

  到得大佛胸口,竟然有一處方洞。兩人早已被烈火烤得痛苦不堪,反正再往下也是火海,不加思索便避了進去,諸葛寂見到一塊大石板,正合洞形,立刻搬來蓋住洞口。

  這洞室正是存放「漁樵雙分」的所在,天罪星發現此室,取出神兵,卻不料此時兵器、洞室同救了兩人一命。

  洞中不甚寬敞,又不透氣,兩人雖然隔絕了火焰熱氣,卻都有窒息之感。孟無緣受不住想去搬開石板,諸葛寂叫道:「使不得!」知道一旦煙霧竄入,兩人必死無疑。

  這一段時間過得漫長無比,兩人憑著一身精湛內功,綿綿龜息,好不容易挨到佛胸外樓閣盡垮,雖然大火未滅,但是洞口外沒有東西可燒,又已是天空,不是室內,當下打開了石板,大口呼吸。

  直至此時,兩人才終於算是脫險。孟無緣喘了幾口氣,苦笑道:「真是好險!」一看諸葛寂,怔了一怔,不禁失笑,道:「諸葛公子,你……」

  諸葛寂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處處燒得破爛,狼狽不堪,之前一直處在生死關頭,全然不覺。他一看孟無緣,也怔了一下,卻不說話而直接轉頭。

  他既然如此模樣,孟無緣當然也半斤八兩。她也不低頭看看自己,臉上也紅了,一時無言,只看著諸葛寂,盼他說話。

  「我三哥說……」

  第一句話居然是從哥哥提起?孟無緣楞了一下,心中頗有點怨懟,正一撇嘴,忽聽諸葛寂續道:「千萬不要把妳娶回家,娶了可就糟了。」

  娶……回……家……?

  孟無緣一字一字聽著,臉上登時羞熱起來,登時覺得胸口一緊,霎時慌張失措,緊張萬分,低聲道:「你……」

  「我想還是別聽他的話好。」

  諸葛寂此言一出,孟無緣的臉一下子紅了,沒說話,低下頭去。

  「我可不想入贅霸王臺。」

  孟無緣愕然抬頭,細細思索,登時失聲而笑,道:「你……你三哥是這個意思麼?」諸葛寂道:「還有別的?」孟無緣笑道:「我看……我看是你咬文嚼字,自己胡思亂想。」輕輕咳嗽一下,把先前的羞態全掩飾過去,笑吟吟地道:「你想得這麼美,我可沒有答應。等你真打得贏我了,慢慢……慢慢再說不遲。」

  說著說著,兩人之間距離近了許多。至少直到諸葛寂偷吻了孟無緣為止,沒離開過。倘若彌勒大佛有靈,卻不知做何感想?

  兩人一直休息到大火撲滅,天也早已亮了。凌雲寺諸僧禮敬拜佛,倒是一併拜了兩人。

  「無緣……」

  「怎麼樣?」

  「我想起一件事?」

  「嗯,什麼事?」

  「我記得妳說,妳弟弟小霸王要親自到凌雲寺來……」

  「啊?啊……」

  「我一直想見一見他,怎麼最後還是沒看到?」

  「他…………」

  「無緣?」

  「嗯……」

  「……………」

  「不……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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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不知謙與讓,意氣風發。 鋒芒出鞘,刀留影,劍挽花。 是非對錯恩仇,不聞也不問; 善惡正邪忠奸,不辨亦不分。 入江湖,百門百派百招百式; 鎮天下,無形無意無我無敵。 寂寞、還自負,猶妄與天爭, 覆手欲收穹中日,遙不可及。 刀撼山不動,刃鋒尖背俱毀; 劍出水自流,衣髮鞋襪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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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不知謙與讓,意氣風發。 鋒芒出鞘,刀留影,劍挽花。 是非對錯恩仇,不聞也不問; 善惡正邪忠奸,不辨亦不分。 入江湖,百門百派百招百式; 鎮天下,無形無意無我無敵。 寂寞、還自負,猶妄與天爭, 覆手欲收穹中日,遙不可及。 刀撼山不動,刃鋒尖背俱毀; 劍出水自流,衣髮鞋襪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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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可好,本該是輕描淡寫的友好對招,雙方竟然就「絕無顧忌」,最後一劍的餘韻將超銀河本體最老謀深算的虎鯨長老從午睡震醒。 雙贏的平局,暢快的破境,當然無法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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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可好,本該是輕描淡寫的友好對招,雙方竟然就「絕無顧忌」,最後一劍的餘韻將超銀河本體最老謀深算的虎鯨長老從午睡震醒。 雙贏的平局,暢快的破境,當然無法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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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李白,才感銀河落九天之勢;試仿李白,才知蜀道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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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李白,才感銀河落九天之勢;試仿李白,才知蜀道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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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黑旗軍如何平定漢中,習近平的最終命運如何,本文不可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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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黑旗軍如何平定漢中,習近平的最終命運如何,本文不可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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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老了俠少  社會老了年少  有   多少的熱情  禁得起 多少的飄搖    走了俠少    走了年少 生命 還有多少的飄搖 學庸2001.06.07/01:40 作品號03-014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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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老了俠少  社會老了年少  有   多少的熱情  禁得起 多少的飄搖    走了俠少    走了年少 生命 還有多少的飄搖 學庸2001.06.07/01:40 作品號03-014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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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今朝士山積,髦俊成羣,猶鱗介之潛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鄧林,游禽逝不為之尠,浮魴臻不為之殷。」 優秀的人才這麼多,我郤正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小咖。朝廷有任何建樹或有任何缺失,都不是我所能影響的。 「且陽靈幽於唐葉,陰精應於商時,陽盱請而洪灾息,桑林禱而甘澤茲。」 開始耍典故了,得請裴松之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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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今朝士山積,髦俊成羣,猶鱗介之潛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鄧林,游禽逝不為之尠,浮魴臻不為之殷。」 優秀的人才這麼多,我郤正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小咖。朝廷有任何建樹或有任何缺失,都不是我所能影響的。 「且陽靈幽於唐葉,陰精應於商時,陽盱請而洪灾息,桑林禱而甘澤茲。」 開始耍典故了,得請裴松之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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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人說,時跟事是併記的,功與名是搭配的。然而名與事,是過去的賢者刻不容緩必須達成的。他們所制定的規範,因為在那個時代而有價值。留下來的名號,也是因為他們的功勞才千古不朽。 如果只是跟隨時代的潮流,揚名一時身死名滅,那倒是讓君子們感到羞恥的事情。 所以達人鑽研大道,探索細微的事物,觀察天道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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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人說,時跟事是併記的,功與名是搭配的。然而名與事,是過去的賢者刻不容緩必須達成的。他們所制定的規範,因為在那個時代而有價值。留下來的名號,也是因為他們的功勞才千古不朽。 如果只是跟隨時代的潮流,揚名一時身死名滅,那倒是讓君子們感到羞恥的事情。 所以達人鑽研大道,探索細微的事物,觀察天道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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