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識科的燈光總是刺眼到讓人心煩,還有人也讓我心煩。
檔案、樣本、化學試劑堆滿長桌,空氣裡混著酒精味與塑膠燒焦的氣息。
「妳怎麼來了?」
有人從顯微鏡後抬起頭,露出一張笑得欠揍的臉。
杜承霖。鑑識科技術員,從警校時期就對我窮追不捨。
或許聰明、但嘴碎、固執。
當初因為分發失敗去了鑑識科,據說還鬧過一場酒後失態。
「案子需要你們科的協助。」我語氣平淡,
直接把證物袋放在桌上,「陳木河木屋的殘骸,麻煩盡快。」
他挑挑眉,手指飛快拆開證物袋:
「妳這次辦的案子,跟以前的不一樣啊。木屋燒得很乾淨,但———」
他停頓片刻,把顯微鏡下的影像轉給我看。
灰燼裡,有極細的金屬微粒,像液體凝固後的殘渣。
「這是…金子?」我蹙眉。
「不是純金。」杜承霖低聲說,「但它像某種合金,還混了有機成分。」
我怔了下,腦中閃過江靖川口中那黏稠的金色液體。
「還有這個,」他指向另一個樣本,
「木樑上的掛鉤,熔點很高,卻像被高熱瞬間燒斷,不是普通火災。」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
有人在用超過常理的方法抹除現場。
「芷瀅,」杜承霖忽然收起笑,壓低聲音,「妳最近跟誰一起行動?」
我瞥了他一眼,「問這幹什麼?」
「因為這現場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上個月,我們在另一個舊軍區,也檢過類似的殘留。」
我心口一震。另一個舊軍區?
這意味著還有更多被抹掉的地點。
我心口一震:「哪裡?」
「鳳山。」他吐出地名,聲音幾乎貼近耳膜,
「一個早就廢棄的砲陣地。案子被列為『意外火災』,但我看到的痕跡跟你帶來的這些一模一樣。」
「然後呢?」
「然後?」他嗤笑一聲,「然後什麼都沒了。」
「上頭叫我們封存檔案,現場一夜之間被填平,連軍區編號都被改掉了。」
「妳要現在去找,只會看到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
他停頓片刻,壓低聲音補了一句:「連當時駐守的人員名冊,也從檔案裡被抽掉。」
我的指尖不自覺收緊。
這不只是毀屍滅跡;而是有人系統性地抹去整段過往。
「芷瀅,妳最近在查的……不會跟那個坑道案子有關吧?」
杜承霖的語氣多了幾分小心,「還有…妳跟那個記者在一起?」
「你調查我?那不關你的事。」我收起證物袋,轉身要走。
「喂!芷瀅,他不值得妳信任的。」
杜承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聽起來不像嫉妒,而像一種近乎恐懼的提醒。
夜色壓得很低,警局裡的燈光在深夜顯得刺眼。
值班人員換了兩輪,走廊靜得能聽見指針轉動的聲音。
我坐在辦公桌前,盯著桌上的筆記本。
那本從陳木河家裡帶回來的筆記,用破爛的皮繩綁著,紙頁發黃,角落還沾著乾裂的鹽霜。
日文還是舊字體,字跡潦草,連翻譯軟體都派不上用場。
我翻開第一頁,幾個陌生的詞反覆出現:
『しけん、えきたい、ひとく』
看不懂。
但直覺告訴我,它們和坑道裡那詭異的液體有關。
我曾在坑口聽見那聲音,也看見江靖川臉色瞬間蒼白。
他看到了什麼?
這個男人嘴裡的故事和恐懼太真實,
可他的沉默同樣真實,他是真的還在隱瞞什麼嗎,還是那些是真實的。
我深吸一口氣,把筆記闔上。
合作,是不得已的。
不信任,是必要的。
我打開手機,滑過聯絡人名單。
腦中浮現一個名字———黃和裕,
市立大學歷史系教授,曾經擔任過警局的戰後檔案翻譯顧問,也是少數能解讀戰時日文筆記的人。
我給他發了訊息,請他隔天早上見面。
【明早八點,去找會日文的人。】
我把訊息發給江靖川,沒有多餘的字。
凌晨三點,我合上檔案櫃。
眼睛酸脹,腦袋卻越來越清醒。
陳木河的木屋焚毀後,鑑識科送來的第一批初步報告裡提到。
木頭裡有奇怪的殘留成分,不屬於一般燃燒物質,甚至不是軍方舊制炸藥留下的。
像是被什麼東西「吞掉」了。
而那個符號,我記得,在舊兵工廠的圖紙上也出現過。
天色微亮,我把筆記塞進風衣口袋,準備出門。
突然心裡湧上一股更深的念頭。
若江靖川真的什麼都沒隱瞞,那坑道裡那些「聲音」又是怎麼回事?
那如果他隱瞞了..他會是在掩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