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裡的小吃攤熱氣翻騰,油煙和滷味香混雜在空氣裡,
攤位的喧鬧聲、油煙味、鐵湯勺敲打金屬鍋沿的聲響…一切都過於平常,
和我們談論的東西格格不入。我們坐在角落的塑膠桌旁,背後是喧囂的人聲,可桌上的氣氛卻異常安靜。
江靖川低頭扒著白飯,動作慢得不像餓壞的人。
我假裝專注在菜單,其實在觀察他的表情。
「陳木河為什麼要留下這些?」我終於開口。
「他知道有人在追殺他。」江靖川放下筷子,聲音壓得很低,
「也知道…..坑道裡的東西,不是人能處理的。」
他說的時候,手指下意識摩挲那筆記本邊緣,像是抓住唯一能讓他不瘋掉的東西。
「所以他留下這些,是要給誰?」我盯著他。
「不確定。」他抬頭看我,「但我們不是唯一在找的人。」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將筆記攤在桌上,
霓虹燈光映在那些潦草的日文上,像一道道詭異的符號。
我腦中飛快拼湊,兵工廠、坑道、金黃色液體、林老三、江萬興、還有這場火災,
我腦中那些零散的線索慢慢拼湊起來。
檔案裡被抹除的段落、第三勢力的清理痕跡、以及剛才陳木河身上的異樣死狀。
這不是單一事件,我感覺的出來,這是有人刻意製造的空白。
有人在抹除歷史。
「合作吧。」
他合上筆記,聲音壓得極低。
我愣了下,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因為他眼裡的神情。
焦躁裡帶著倔強,像被逼到懸崖的人,終於不再掩飾。
「我不保證相信妳,」他補了一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但我們需要彼此。」
攤位的燈泡晃了晃,熱氣裡飄來一股焦蒜味。
周圍嘈雜的聲音被我隔絕在外,只剩下心跳在耳膜裡敲打。
我盯著他,腦中閃過陳木河上吊的場景、坑道裡那詭異的冷風、還有他父親那句不合時宜的瘋話。
所有碎片在我腦裡反覆撞擊,我不確定哪一塊是真實,哪一塊是他故意隱瞞。
可如果真有第三勢力在抹除歷史,我知道。
我一個人根本追不到底。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被迫簽下一份未知的契約。
「我不會放下戒心,」我說,「但我同意這一陣子合作。」
夜風吹進攤位縫隙,帶著煙火味。
熱湯的白煙在我們之間升起,我隔著蒸氣看他,心情仍像走在鋼索上。
「這筆記,先放我這裡。」我收回筆記,語氣平淡,「明天我找能看日文的人一起翻。」
他愣了一瞬,像是想爭辯,最終只是點頭。
沉默短暫籠罩,我看見他指節不自覺地摩挲著紙杯,動作急躁而壓抑。
那是焦慮,也是某種無法說出口的恐懼,我感受到他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我端起碗,故意裝作輕描淡寫:「明天見。」
他抬眼看我,欲言又止。
夜風吹散攤位的熱氣,我心裡那份疑慮卻更清晰。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
那麼,是誰還想活著保護這段過往?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門一推開,屋裡的空氣潮濕得像從坑道裡撈出來的。
父親坐在榻榻米上,身體蜷縮,眼神渙散,嘴裡喃喃不成句。
「…不是…不是我們…不是我們..封…快封…」
聲音顫抖,忽高忽低,像有人在操控他的舌頭。
我放下外套,蹲到他面前,「爸,是誰?誰封了什麼?」
他沒有看我,只盯著地面,顫抖的手指在灰塵裡慢慢劃動。
灰塵被推開,露出木板下泛黑的紋理———
一個詭異的三重圓環符號,中心空白,像眼睛盯著我。
我的心猛地一縮。
這符號———
坑道牆上刻過。
陳木河木屋桌底刮過。
兵工廠舊檔案角落印過。
一次又一次,像有人在跟著我們。
父親的指尖停在圓環中央,嘴裡擠出破碎的日文:
「…しけん…えきたい..…ひとく..」
我僵住。
那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詞,兵工廠的牆上也有。
它們拼起來,是我能懂的三個字:嘗試、液體、秘密。
「爸,這是什麼?」我壓低聲音問。
父親猛地抬頭,眼神瘋狂,低吼一聲:「別喝!」
下一秒,他猛地一拳砸向地板。
沉悶的木板聲響震得我耳膜發痛,老舊的榫接瞬間裂開,
一縷灰黑色的塵土從縫隙裡緩緩飄起,帶著潮濕腐敗的味道,
看起來像是某種被封存太久的灰燼。
我愣住了———
這屋子明明從未進過任何工廠物資,灰燼卻帶著微弱的焦香,像是來自另一個地方的殘留。
父親整個人抽搐起來,口中喃喃重複同一句話:
「別喝…不是鬼..那..那是人做的…不是鬼..別喝…爸..爸..」
我退開一步,腦海裡的碎片瘋狂拼湊..
坑道、木屋、符號、液體。
這些地方不是靈異地點,而是某個人刻意掩埋的痕跡。
如果父親說的是真的,那坑道裡的「東西」,從來都不是詛咒。
是人造的。
夜裡,手機亮了一下。
一則簡訊跳出,是林芷瀅:【明早八點,去找會日文的人。】
我盯著符號看了很久,指尖發麻,父親畫出的那個詭異符號還留在灰塵裡,像被烙進木板。
我忍不住伸手觸碰,指尖一碰讓我頭皮發麻,
腦中閃過坑道深處、陳木河木屋、舊文件夾上的同一個符號,
我之前怎麼會沒注意到這個關鍵..
它們在不同時代、不同地點出現卻指向同一個祕密。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人做的,那我們接下來要挖出的,是人類能犯下的最深惡行。
夜裡。家裡靜得詭異。
父親的房門緊閉,門縫透出一絲黃光,像深夜裡的燭火;安靜卻人感到不安。
我的腦子一片混沌,連呼吸似乎都混著鐵鏽味。
眼皮沉重得像壓了鉛,我終於支撐不住,趴在桌上睡去。
夢境再次襲來。
霧氣翻騰,耳邊傳來低沉的浪聲。
我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身穿舊式旗袍,髮髻間插著一枚銹蝕的髮簪。
「媽……?」我想追上去,卻發現腳陷在濕泥裡動彈不得。
她慢慢回頭,卻不是母親吳春霞的臉,而是陳木河,滿臉縫隙滲著黃金液體,嘴唇一開一合。
「———下去。」
聲音同時是母親的溫柔與陳木河的沙啞,
交疊成刺耳的低語,把我猛地拉進無盡的黑。
驟然驚醒時,我的後頸全是冷汗。
桌上那張照片被風翻過一頁,背面浮現出模糊的坑道符號,我確定,之前它什麼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