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在擋風玻璃上來回劃過,節奏單調卻讓我愈發心煩。
夜色濃得像墨一樣壓下來,路燈一盞接一盞從車窗掠過,像一列無聲的倒數。
林芷瀅握著方向盤,視線專注卻有一瞬間飄遠。坑道裡的那些。
門、符號、江靖川話語間那抹遲疑,這些碎片在腦海裡彼此碰撞,卻始終拼不出完整的畫面。
坑道裡那句「門的另一側」不斷在腦中回放以及江靖川眼底閃過的那種警覺感,
更讓我確定這不是單純的尋寶案。
如果真有什麼「門」…那它到底關著什麼?
她加了一點油門。
不是因為急,而是因為想早點到警局,確認手上的線還在不在。
抵達警局,走廊的日光燈泛著冷白色光,腳步聲被牆面反射得格外清晰,像冰層一樣把人凍住。
副局長像早已等在那裡,目光沉下來:
「芷瀅,上面意思很明確,這案子不用往下查了,結案了。」
語氣不重,卻像門鎖上的最後一圈鐵鍊,安靜、卻徹底。
我微微點頭,面上沒有任何情緒。
等他走遠,才慢慢關上辦公室的門。
我看等人走遠後,才反鎖門,打開電腦。
電腦開機的聲音在夜裡顯得刺耳。
她輸入「烏鴉」、「影」搜尋結果像被人抽掉骨架,只有幾份模糊的影像檔。
點開第一份,白底黑字,但關鍵的幾行被厚重的墨痕蓋過。墨痕邊緣滲開,像傷口未癒的淤血。
搜尋結果比我想像的還冷清,幾乎沒有能用的紀錄。
唯一的幾份檔案被掃描成黑白影像,但核心段落全被厚重的黑墨塗掉,像有人用力抹去真相。
我放大其中一頁,緊盯螢幕放大影像,黑色遮蓋的邊緣露出幾個沒完全刪乾淨的字。
年份、地名。那是戰後初期的台灣東部,一張名單緩慢浮現在我腦海,
失蹤人口,數量驚人,在這些失蹤者的名字旁邊,
我發現到他們手上都寫著同一個符號三重圓環。
心跳有一瞬間快得不像自己的,
有種說不清的沉悶感,那不是找到答案的激動,
而是像在黑暗中踩到一塊冰冷的石頭,不知道它有多深,或者底下還藏著什麼,
彷彿那些黑色塊下方,藏著比屍體還沉重的秘密。
我沒有立刻關掉檔案,只是靜靜看著那一片黑。
屋外的夜雨的雨聲拍打窗戶,遠處偶爾傳來汽笛聲,
一切都像在提醒我「有人」,不希望真相被看見,但又像有聲音在催促我一樣。
要嘛停下,要嘛,繼續挖到底。
我抬起頭,窗外的雨聲忽然變得更急。
掏出手機,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
「是我,」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今晚,你得看看我找到的東西。」
江靖川剛從黃和裕教授那離開,懷裡的資料夾還帶著一絲紙張的餘溫。
雨水在舊城區的石板路上積成細小的水窪,他避開一個坑,聽到口袋裡的手機震動。
看到來電顯示,他立刻接起。
林芷瀅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像是從另一個空間切進他的耳膜
「今晚,你得看看我找到的東西。」
他的腳步停在巷口,眼底閃過一抹凌厲的專注。
他沒有多問,只是看了看懷裡那張印著三重圓環的舊信紙。
心裡明白,這兩條原本分開的線,開始纏在一起。
江靖川抱著資料夾走出舊城區。雨停了,空氣卻濕得像貼在皮膚上一樣。
他剛踏上巷口的石階,手機震了一下。
是鄰居阿婆的來電,聲音急促:
「小江,你爸剛剛在院子裡暈過去,是我跟一位年輕人一起把他送去醫院的,你快去醫院看看!」
話音未落,另一則簡訊跳了進來。
醫院傳來訊息:父親情況惡化,請家屬盡快到場。
心口一緊,我沒多想,立刻轉向大馬路攔車;
第一輛沒理我,第二輛司機探出頭來,我直接拉開車門,報了醫院的名字。
雨水從屋簷滴下來,落在我的肩頭,冰得我背脊發緊。
車子猛地起步,我只能盯著前方,腦子裡一片轟鳴,父親、信件、三重圓環,全在裡面亂成一團。
醫院走廊的燈光刺眼,急診推車經過時輪子發出尖銳的摩擦聲,空氣裡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被護士攔下,要我先去辦手續。
我點頭,卻下意識把資料夾抱得更緊。
這不是可以放在任何地方的東西,
裡面是母親的信件、教授的筆記摘錄,還有一部分未知的真相。
病房裡,父親戴著氧氣罩,臉色灰白,眼皮微微顫動,像是在努力聽我說話。
我握住他的手,低聲道:「爸,我回來了。」
他喉嚨裡擠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像是在提醒我什麼。
但下一秒,儀器上的心率曲線猛地拉高,護士立刻上前調整輸液與氧氣濃度,把我推到一旁。
值班醫師只是簡短地說了句:「情況不穩,要觀察。」然後轉身進了病房。
我退到走廊,腦子混亂得像被打散的拼圖,握著資料夾,手心潮濕。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是林芷瀅傳來的訊息:
「找到線索。三重圓環、失蹤名單。今晚見面。」
我下意識看了眼資料夾。
父親的呼吸聲與機器的滴答聲交織在一起,像是倒數計時。
就在護士調整點滴時,走廊的窗外是一片濕冷的灰色,
我正想坐下,我餘光瞥見走廊拐角似乎有位不像來看診的陌生男人,
身形筆直、沒有交談,身穿深色外套,帽沿壓得很低,
像是盯著我,又像是盯著我手上的東西。
我假裝視線飄開,往另一側的廊道走,腳步聲卻在我背後緊跟。
當我快到樓梯口時,那聲音突然加快。
我沒有回頭,心跳已經在喉嚨。
下一秒,我順勢衝下樓,跨出醫院正門就攔了一輛計程車。
「師傅,先開!」
雨後的路面反著燈光,我透過後照鏡瞥了一眼,
那個男人也追出來,停在醫院門口,低頭摸向口袋。
我壓低身子,讓自己避開車窗可能的視線,催司機快點開遠。
口袋裡的手機被我捏得發熱,拇指一遍遍點著林芷瀅的號碼。
「您撥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同樣的機械女聲重複了三次。
我把手機扣在耳邊,盯著窗外後方的街道,霧氣還沒散盡,城市像籠在一層潮濕的紗裡。
紅綠燈轉換的瞬間,我似乎從後照鏡中看見那個戴帽的男人上了一輛灰色轎車,跟在我們後面。
「師傅,走高架。」我低聲說。
司機瞥了我一眼,沒有問原因,只是踩下油門。
車速拉高,車窗外的雨痕被風撕成了斜線。
我的指尖仍在發麻,不只是因為追蹤,更因為懷裡這份資料夾,和母親的信件。
如果林芷瀅不接電話,看來我只能自己先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了。
可「安全」這兩個字,對我現在來講,像是個遙不可及的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