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把檔案鎖進抽屜，準備出門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杜承霖捧著咖啡走過來，頭髮亂成一團，制服領子沒扣好，看起來剛從值班室睡醒。
「臨時任務。」我淡淡回。
「是那個兵工廠案吧？」
他湊近一點，壓低聲音：「昨晚高雄港那邊也出事了。」
「不是我們轄區，但我剛接到鑑識的通報；碼頭倉庫裡，也出現跟陳木河家一模一樣的燃痕。」
我一怔，停下腳步：「倉庫裡有人嗎？」
「空的。」杜承霖搖頭，表情卻不似輕鬆，「但有第三組腳印———不是死者的，不是我們人員的。」
我眉頭緊鎖：「你怎麼知道和兵工廠案有關？」
「同樣的符號。」他把手裡的咖啡杯蓋撥開，露出在杯壁上畫的記號；
一個古怪的幾何圖案，和筆記上劃出的幾乎一模一樣。
胸口一陣冷意爬上來。
這符號，不只兵工廠出現，不只陳木河家出現，現在連港口也出現了。
「上面怎麼說？」我問。
杜承霖聳肩：「說老舊建築殘留符號，不具備證據價值。把倉庫封起來就算了。可笑吧？」
我沒有回答，只是把符號深深刻進腦子裡。
這不是巧合。
有人在追逐這條線索，而我們始終落後一步，我不想再這麼被動了。
天剛亮，我把車停在江靖川住處外。
他出門的時候臉色蒼白，看起來就像一夜沒睡。
「早餐吃了嗎？」我問。
他搖頭。
我沒再說話，直接發動引擎。
街角的小吃攤剛開，豆漿的熱氣裡混著油條香。
我們坐在攤位最裡面的桌子上，沒有人說話，只聽得見鍋裡油泡的「滋滋」聲。
直到第一口熱豆漿下肚，我才開口：「你昨晚，有沒有發現新的東西？」
他抬眼看了我一瞬，從口袋掏出一張泛黃的地圖。
是兵工廠舊坑道的局部圖，角落有那個詭異的符號。
「這符號，在我父親家裡也出現過。」他低聲道。
我心頭一震。果然連港口案的符號也一致。
「我們先去找人解讀筆記。」我說，把地圖收起，「再決定下一步。」
他沒反駁，只是默默點頭。
上午八點，市立大學歷史系的舊樓旁的老城區。
海風吹來，牆面剝落的灰漆隨風飄散。
「黃和裕。這人妳信得過嗎？」江靖川低聲問。
「他曾幫我們翻過戰後檔案，懂舊軍用日文。」我頓了頓，
「但，這種案子沒有人能完全信。」
教授的公寓，門口擺著幾個快要碎掉的花盆，藤蔓攀到窗沿。
我們推開厚重的木門，塵封氣息撲面而來。
教授的書房狹窄而昏暗，牆上掛滿泛黃的地圖與舊照片，
灰塵在光束裡漂浮，讓空氣顯得凝重。
一名花白頭髮的教授正站在書桌前，抱著一疊卷宗，神情冷漠。
黃和裕看起來比想像中還瘦小，花白頭髮亂成一團，像沒睡過覺。
「林警官？」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又掃過靖川「他是？」。
「我們有些舊資料需要請您幫忙。」我開口。
「日文的？」教授聲音低啞。
「戰時兵工廠的。」
空氣頓了半秒。
黃和裕沉默地伸出手，示意把筆記交給他，他戴上一副老花眼鏡，
我瞥了靖川一眼，從外套口袋裡慢慢掏出那本筆記，紙頁發出輕微摩擦聲，像是某種封印被撕開。
交給黃和裕的同時，我看到他指尖摩挲著那本從陳木河家帶出的筆記。
「這不是一般的日記。」
他一邊翻，一邊低聲說，「字跡很亂，而且故意省略了很多關鍵詞。」
「它被刻意毀損過。水痕、撕裂、甚至刀痕。有人不希望這些內容被完整拼湊起來。」
我盯著桌面上的紙張，看著那些被水暈開的日文符號。
它們像被掩埋太久的傷口，被強行剝開，露出不該見光的肉色。
「能看懂多少？」我問。
黃和裕推了推眼鏡，眼神在一行字上停了很久：「……不到三成。大多數地方必須靠復原才能完整解讀，」
「但有些詞重複出現『秘守』，看起來像代號，『影』和『烏鴉』。」
「代號？」江靖川第一次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是，但不確定指人、地點，還是行動。」教授搖頭，「沒有上下文，很難確定。」
我心裡一沉。越難確定的東西，越危險。
「還有別的嗎？」我問。
「一段和『液體』有關的描述。」黃和裕的聲音壓得極低，
「但被撕掉了三分之二。這頁如果能復原…或許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那句話讓我心裡發冷。
我想到坑道裡滲出的金屬色液體，還有陳木河屍體嘴角的顏色。
我看著江靖川站在那裡，帶著急促的呼吸。
教授小心翼翼把筆記收好，放進防潮盒裡：
「我需要時間把它修復…至少幾天。到時候，我再通知你們。」
出門時，陽光已經偏白，街道上行人稀疏，熱氣從柏油路緩緩蒸上來。
街道上行人稀疏，像正午的寂靜被提前拉進這段時間裡。
江靖川一路沉默，直到走到車旁才開口：
「…就這麼點線索？」
「至少證明我們不是瘋子。」我盯著他的側臉，
「兵工廠、陳木河、坑道裡的東西；至少都連在一起了。」
「可我們還不知道是什麼在清理現場。」他握緊拳頭，
「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抹掉這段歷史。」
「至少現在知道，有人比我們更早動手。」我把鑰匙插進車門，
聲音平靜，「而且，不只一個人。」
江靖川沒回答，但我看見他握拳到指節發白。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我們不只是追逐真相，而是被真相逼著往前走。
車子啟動的瞬間，我的手機震了一下。
是鑑識科杜承霖傳來的簡訊：
【漁村火場裡發現奇怪的殘留痕跡，回來再說。】
我盯著那行字，腦子一片嗡鳴。
有人還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行動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