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暉把那兩本被留下的書，稍微整理過，輕輕擦拭，用一個乾淨的紙袋裝起來。
他抽了一張店裡提供的書籤兼店卡，也放進紙袋……
那是一隻黑貓造型的店卡，夾在書本中就像是黑貓躲在紙頁中，露出黃澄澄的眼睛在偷看。
這設計靈感來源，還是那個女孩——詩涵。
想到這裡，早上的那一幕又在李德暉腦中浮現。
那個帥氣的女生，小心翼翼地攤開書本，還偷吸了一口，聞新書的味道。
然後輕輕放平，溫柔地翻閱，不壓、不折。甚至不邊喝咖啡邊看。
「那個女生，看書的習慣，跟她一模一樣……」他心想。
甚至那個眉目之間的氣質，都覺得有點像，難道真的是……
隨即，他笑了，這念頭未免太荒謬，根本不可能。
然而，當年的點點滴滴在這一瞬間，卻在腦中翻湧而出。
那一年，他二十七歲，而她剛滿二十。
李德暉當時在報社副刊部門擔任助理編輯，實際上幾乎包辦整份版面的工作。
每天大部份的工作都是閱讀投稿的文章和編寫專訪。職稱雖然還算體面，但工作內容一天比一天沒營養，優秀的文章總被總編抽掉，有政治批判性的散文更是難以見天日。
取而代之的，是一篇又一篇無關痛癢的吃喝玩樂業配文，甚至是不知所云的名人成功語錄。
那個年代，看報紙的人逐漸減少，上頭對銷量的焦慮全轉嫁到基層的記者、編輯頭上。
有熱度的內容至上。
至於文學……有誰在乎？
他在加班處理額外的修圖、社群貼文工作時，不經意地打開了 PTT，在俗稱氧氣板的 AllTogether 板中，看見一篇被人噓到 X 的貼文。
標題是：[徵男] 女大生二年級還沒交過男友，為什麼那麼難？
他好奇點進去，其實內文很少，大意是她大學二年級，外貌普通，剛過二十歲生日，想交男友。希望對方身高 175 以上，不要太胖，BMI 在 24 以內，有穩定收入。
貼文底下一片紅色，狂噓這個女生，全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攻擊。
「這種要求……也沒那麼過份吧？這些鄉民是怎樣？」李德暉喃喃道，忍不住順手寫了站內信給那個原PO。
就這樣，他認識了莊詩涵。
一開始他們只是在無名小站和即時通互動，到後來也在臉書上的農場遊戲互相偷拔菜。
這樣過了一個月左右，莊詩涵主動問：「你記得我當初是要徵男友的吧？要不要約出來見個面？」
第一次見到本人，其實李德暉覺得有點驚喜，她稍稍打扮了一番，不是符合大眾審美的正妹，樣子很有個性。
她長髮披肩、單眼皮、又高又瘦，胸前像個男孩似的，幾乎沒什麼曲線。身穿長洋裝、臉上是幾近素顏的淡妝，看得出對自己的外貌仍有些介意。
「其實妳應該要多點自信，妳本人……不差啊。」李德暉想鼓勵她，卻說不出更多讚美。
「不用勉強說這種話，我有自知之明。」莊詩涵淡淡地說。
初次相見雖然從這樣的冷場開始，但隨著他們聊起文學，話題就開始熱烈起來，莊詩涵喜歡日本的小說——村上春樹除外。他們從吉本芭娜娜、東野圭吾、宮部美幸聊到三浦紫苑。
除了書本身，也聊了改編真人版和原著的差距，話題像是永遠說不完。
「謝謝你請客，好久沒有聊這麼開心了，班上同學根本不看書，一本書明明只要兩百，也捨不得花。」莊詩涵在結帳後，向他道謝。
「不客氣，學生經濟能力比較弱，這很正常。不過……我通過了嗎？」李德暉輕聲問。
「通過什麼？」
「面試啊。我……可以成為妳的男朋友了嗎？」
「嗯，雖然身高不合格，但……可以吧。」
他們兩個禮貌地握了手，像是完成某種客套的社交，但他們的心裡和笑容，都暖暖的。
他知道，她從沒交過男友，但這個女孩當時並不知道，其實他也沒交過。
從這一天起，他們成了一對情侶。
當時的他，從未想過經營一段感情。而那雙手，卻牽了整整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