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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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粘稠的瀝青,包裹著阿偉的意識,沉重得令人窒息。女人的啜泣、男人的低笑、牆壁沸騰的咕嚕聲、天花板上爪牙抓撓的密集噪音……這些聲音交織成一片瘋狂的漩渦,拉扯著他的靈魂向下沉淪。冰冷的窒息感扼緊喉嚨,每一次試圖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鐵鏽與腐肉。那柄緊握在手中的羊角錘,不再是冰冷的金屬,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源源不斷地將混亂、暴戾與絕望的意念注入他的骨髓。

「……死……一起死……這裡……」

詛咒的低語如同跗骨之蛆,在腦髓深處迴盪。沙發上那斷手男人模糊的身影,電視牆上那浮凸的、扭曲的、帶著怨毒笑容的女人側臉,它們的輪廓在狂閃的燈光下忽明忽滅,彼此纏繞,形成一個邪惡的共生體。它們的意念正透過那把凶器,蠻橫地侵蝕著阿偉殘存的意志。他感到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肌肉繃緊,羊角錘那沉重的錘頭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緩緩抬起……目標,似乎是他自己的太陽穴?或者……是那面沸騰的血牆?成為它們的一部分?永遠困在這地獄裡?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崩潰、手臂即將完成那致命揮舞的千鈞一髮之際——

「阿偉——!!!」

一聲驚雷般的暴喝,撕裂了屋內狂暴的囈語漩渦!

伴隨著吼聲,一道刺眼到足以灼傷視網膜的強烈白光,如同神罰之劍,從敞開的鐵門外猛烈地劈了進來!瞬間驅散了門廳和客廳入口處的濃稠黑暗!

光!純粹的、灼熱的光!

阿偉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和吼聲震得渾身劇烈一顫!那侵入腦海的瘋狂意念如同被滾水燙到的毒蛇,猛地一縮!他幾乎要揮出的手臂僵在半空,緊握錘柄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痛。他下意識地、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瞇起被強光刺痛的眼睛,看向門口。

逆著光,一個矮壯敦實的身影堵在門框裡,一手高舉著一盞功率驚人的探照燈,另一隻手緊緊攥著一個用黃布包裹、頂端繫著紅繩的長條狀物件,隱約像一把尺。是老張!他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汗衫,眼神裡交織著無比的驚駭和破釜沉舟的決絕!

「操你媽的林明宗!陳雅雯!給老子滾開!」老張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凶悍,他猛地將手中那黃布包裹的物件——阿偉認出那是房仲老一輩人壓箱底的「魯班尺」,據說有鎮煞辟邪之能——狠狠拍在貼滿符咒的鐵門門框上!

「啪!」一聲脆響。

就在魯班尺拍擊門框的瞬間,屋內狂暴的異象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狂閃的燈管驟然熄滅,陷入徹底的黑暗,只剩下老張手中探照燈那唯一的光源。

天花板上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爬行聲戛然而止。

牆壁上沸騰的血色漣漪瞬間凝固,恢復成深褐暗紅的乾涸污漬。

沙發上那模糊的斷手男人身影,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頃刻消失無蹤。

電視牆上那浮凸的、怨毒的女人側臉輪廓,也如同沉入水底的倒影,迅速隱沒,只剩下冰冷的牆面。

死寂。

絕對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死寂,瞬間籠罩了一切。只有探照燈光束中狂亂飛舞的塵埃,證明時間仍在流動。

「呃……嗬……」阿偉喉嚨裡發出一聲破風箱般的抽氣聲,身體一軟,緊握的羊角錘「哐當」一聲脫手掉落在冰冷的地磚上。他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和濃烈的腐臭。剛才那瀕臨崩潰的極致恐懼感,如同退潮後留在沙灘上的冰冷貝殼,讓他止不住地顫抖。

老張大口喘著粗氣,探照燈的光柱在阿偉身上掃過,確認他還活著,又警惕地掃視著客廳的每一個陰暗角落。他沒有立刻進來,而是站在門口,將魯班尺死死按在門框上,像一尊鎮守地獄之門的怒目金剛。

「阿偉!阿偉!聽得到嗎?!」老張的聲音帶著顫音,卻努力保持著鎮定,「能動嗎?爬!快爬出來!離開那面牆!快!」

阿偉的意識像一鍋滾沸的粥,混沌不堪。老張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水底傳來,模糊不清。但他求生的本能被喚醒了。離開牆!離開這鬼地方!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手肘撐著冰冷滑膩的地磚,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點一點,艱難無比地向著門口那束救命的強光挪動。每一次移動都牽動著全身的神經,帶來劇烈的疼痛和眩暈,身後那面深褐暗紅的電視牆,像一張巨大的、沉默的嘴,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吸力。

短短幾米的距離,如同跨越刀山火海。時間被恐懼拉得無限漫長。終於,當阿偉的手指觸碰到門檻外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時,老張猛地彎腰,一把抓住他的後衣領,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將他像拖一袋貨物般猛地拽出了那扇貼滿符咒的鐵門!

「砰——!!!」

老張幾乎在拖出阿偉的同時,用盡全身力氣,狠狠關上了那扇通往深淵的門!沉重的撞擊聲在死寂的巷子裡迴盪,震得人心臟發顫。

門外,夜風帶著海水的鹹腥和草木氣息吹來,阿偉癱倒在雜草叢生的院子裡,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這“新鮮”的空氣,儘管那空氣裡依舊殘留著凶宅散發出的淡淡腐敗甜腥。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劇烈的頭痛噁心讓他眼前發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老張背靠著鐵門,胸膛劇烈起伏,汗水順著花白的鬢角往下淌,握著探照燈和魯班尺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他警惕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鐵門,彷彿怕裡面的東西隨時會破門而出。

「……老……老張……」阿偉掙扎著發出嘶啞的聲音,喉嚨火辣辣地疼,「你……怎麼……」

「媽的!老子就知道你要找死!」老張喘勻了一口氣,聲音帶著後怕和憤怒,「送完王老闆,我就覺得你眼神不對!打你手機一直沒人接!問公司說你早走了!我就猜你他媽的肯定要回來!幸好老子留了個心眼,去廟裡求了點東西!」他晃了晃手中那柄古老的魯班尺,尺身上纏繞的紅繩在探照燈光下格外醒目。「再晚一步……再晚一步你他媽就交代在裡面了!」

阿偉無力地扯了扯嘴角,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他掙扎著坐起身,靠在冰冷的院牆上,渾身依舊控制不住地發抖。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同最恐怖的噩夢,卻又真實得刻骨銘心。那沸騰的血牆、浮凸的女人臉、斷手的男人身影、還有那隻融入牆壁的黑貓……每一個畫面都像燒紅的鐵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不是一個……」阿偉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那房子裡……困住的……不止陳雅雯……還有林明宗……或者……是他的一部分……」

老張的臉色更加難看,他靠著門緩緩坐下,從口袋裡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抖出兩根煙,塞了一根到阿偉嘴裡,自己也點上。辛辣的煙霧吸入肺裡,帶來一絲虛幻的鎮定。

「……我聽陳伯提過一句,」老張的聲音壓得很低,彷彿怕驚動門後的東西,「林明宗被抓走的時候,嘴裡一直念叨著『手……我的手……』,神志不清。當時以為他是嚇瘋了,或者後悔……」他狠狠吸了一口煙,煙頭在黑暗中明滅,「現在看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手!阿偉猛地想起沙發上那斷腕處蠕動的陰影!還有卷宗裡,林明宗被捕時並無明顯外傷的記錄。那把剁骨刀!刀刃彎曲變形,沾有血跡和……微量骨屑

一個極其恐怖、極其褻瀆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鑽入阿偉的腦海:林明宗在殺妻後那瘋狂的七天裡,不僅僅是與屍同寢,用香火掩蓋腐臭……他可能在極度的精神崩潰和某種扭曲的儀式感驅使下,用那把剁骨刀……砍下了自己的右手!作為獻祭?作為贖罪?還是為了某種瘋狂的“連接”?

這個念頭讓阿偉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嘔吐出來。他終於明白了那個斷手身影的由來!也明白了那濕漉漉的掌印——它既是陳雅雯掙扎的痕跡,也帶著林明宗斷手的血怨!兩個極致扭曲的靈魂,通過最血腥暴力的方式,被永遠地捆綁、禁錮在這棟房子裡,形成了一個怨毒無比的共生詛咒!

「……那隻貓……」阿偉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黑色的……融進牆裡了……」

老張夾著煙的手猛地一抖,煙灰掉落在褲子上。他瞪大眼睛看著阿偉:「貓?什麼貓?卷宗裡沒提過有貓啊!」

「我……第一次進來就聽到了……叫得很慘……」阿偉斷斷續續,將那淒厲的貓嚎、沙發上的梅花腳印和黑色貓毛,以及剛才黑貓如同幻影般融入沸騰血牆的詭異景象描述了一遍。

老張聽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陰貓……是陰貓!」

「陰貓?」阿偉不解。

「老一輩人講的,」老張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恐懼,「橫死之地,怨氣凝結,有時會招來或者『化生』出一些邪門的東西……黑色的貓,尤其是能穿牆、不怕煞氣的,往往被認為是陰氣的載體,是亡魂的使者……或者,是怨念本身凝結出來的東西!」他猛地看向那扇緊閉的鐵門,眼神驚駭,「那隻貓……搞不好是陳雅雯流掉的那個孩子!」

「流掉的孩子?」阿偉如遭雷擊。

「陳伯私下跟我提過,」老張壓低聲音,彷彿在訴說一個禁忌,「案發前大概半年多,陳雅雯懷過孕,但沒保住,流產了。這事好像對她打擊很大,也成了後來夫妻爭吵的一個導火索。林明宗好像還說過什麼『沒用的東西,留不住』之類的混賬話……」

一個流產的、未被期待的胎兒……在父母極端的怨恨、血腥的謀殺和漫長褻瀆的死亡氣息中……它的怨念會滋生出什麼?一隻充滿怨毒、穿梭於陰陽縫隙的「陰貓」?它守護著母親的怨靈?還是憎恨著將它帶來又剝奪它一切的父母?它融入的那面牆,是否就是這棟凶宅所有怨念的核心?那沸騰的血色,是陳雅雯的血,林明宗的血,還是……那個未曾出世就被詛咒的嬰靈之血?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起來,形成一個令人絕望的閉環。這棟「海濱凶宅」,早已不是一棟簡單的房子,它是一個由夫妻相殘的血肉、褻瀆死亡的瘋狂、斷手之痛、失子之怨共同澆築而成的恐怖巢穴!一個活生生的、充滿惡意的怨靈集合體!那420萬的低價,簡直是對這無邊詛咒最廉價的標籤!

「……完了……」老張頹然地靠在門上,手裡的煙快要燒到盡頭,「這房子……沒救了。誰碰誰死。」他看向阿偉,眼神複雜,「阿偉,聽我一句,別再想了!回去,找個厲害的法師看看,驅驅邪,然後……忘了它!這單生意,推掉!賠錢也得推掉!」

阿偉沉默著,沒有回答。他靠在冰冷的院牆上,望著眼前這棟在夜色中如同巨大墓碑般的透天厝。恐懼依舊深入骨髓,剛才瀕死的體驗讓他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著逃離。但另一種更為深沉、更為黑暗的情緒,卻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一種被愚弄、被吞噬、見證了最深層邪惡卻無能為力的憤怒,以及……一絲近乎病態的、想要「解決」它的執念。他差點死在裡面,像王先生一樣被嚇破膽逃出來?不!他不甘心!這房子就像一個膿瘡,不把它挖開、燒淨,它會一直散發惡臭,甚至可能……蔓延開來。

那個從院外走近的腳步聲……當時真的只是幻聽嗎?

「老張,」阿偉的聲音異常沙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平靜,「幫我找個人。」

「誰?」老張警惕地問。

「真正有本事處理這種東西的人。」阿偉的目光死死鎖定那扇鐵門,「不是廟裡擺攤騙錢的那種。我要懂行,敢下手,不怕死的。」他頓了頓,補充道,「錢,我來想辦法。這房子,不能留。」

老張看著阿偉眼中那簇幽暗執拗的火苗,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唉!你他媽真是個瘋子!行……我試試。我有個遠房表叔公,以前在嘉義那邊……搞過『送煞』的,聽說有點真東西,不過脾氣怪,很多年不碰這些了。我……幫你問問。」他站起身,踢了踢腳邊的羊角錘——那把林明宗的凶器,不知何時被阿偉帶了出來,靜靜地躺在雜草中,錘頭上的污漬在探照燈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這玩意……你打算怎麼辦?」

阿偉的目光落在羊角錘上,那冰冷的觸感和傳遞過來的瘋狂意念彷彿還殘留在掌心。他沉默了幾秒,彎腰,用兩根手指,極其嫌惡地捏起木柄末端,像是捏著一條毒蛇的尾巴。「帶走。」他聲音冰冷,「這是關鍵。也許……有人能用得上。」

老張看著阿偉的動作,沒再說話,只是眼神裡的憂慮更深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阿偉如同生活在一層透明的薄膜裡。白天的陽光、客戶的笑容、檔案的簽署,都變得模糊而遙遠。海濱凶宅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他。夜晚變得尤為難熬。閉上眼,就是沸騰的血牆、浮凸的怨毒笑臉、斷手的陰影和那雙幽綠冰冷的貓眼。他開始失眠,需要靠大量的酒精才能勉強入睡片刻,但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混亂恐怖的噩夢。他變得沉默寡言,臉色蒼白,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同事們都覺得他接了個凶宅委託後就中了邪,私下議論紛紛。王老闆那邊徹底嚇破了膽,直接打電話來,哭著喊著說房子不要了,委託取消,寧願爛在手裡,也絕不再踏足一步,甚至哀求阿偉別再提那房子,彷彿光是聽到名字都會招來厄運。

阿偉沒有強求,只是默默地準備著。他賣掉了自己那輛舊休旅車,又拿出所有的積蓄,湊了一筆不小的數目。他知道,請動真正的高人,代價絕不會小。老張那邊進展緩慢,那位「表叔公」起初一聽是屏東海濱凶宅,直接就把電話掛了。老張費盡口舌,幾乎磨破了嘴皮子,又強調了阿偉親身經歷的詭異和那把帶出來的凶器羊角錘,對方才勉強鬆口,答應「先看看東西,再說」。

終於,在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老張帶著阿偉,驅車前往嘉義鄉下。

老張的表叔公住在一個偏僻山坳的老舊三合院裡。院牆斑駁,爬滿了青苔。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院子裡種著些尋常花草,卻異常整潔,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草藥香和香燭氣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藏藍色唐裝、身形瘦小卻精神矍鑠的老人,正坐在堂屋門口的竹椅上,慢悠悠地抽著水煙。他頭髮稀疏全白,臉上皺紋深刻,一雙眼睛卻異常清亮,像兩口深潭,平靜無波地掃過走進來的阿偉和老張。他的目光在阿偉臉上停留了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叔公,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阿偉。」老張恭敬地介紹,又指著老人,「阿偉,這是我表叔公,你叫……九叔公就好。」

「九叔公。」阿偉恭敬地彎了彎腰,將手中那個用厚厚油布層層包裹的長條狀物件——包裹著那把羊角錘——雙手奉上。

九叔公沒說話,放下水煙袋,伸出枯瘦但穩健的手,接過油布包。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先用指腹在油布表面細細摩挲了幾下,又湊近鼻端,閉上眼,深深地嗅了嗅。

片刻,他睜開眼,眼中清亮的光似乎閃爍了一下,帶著一絲凝重。他這才緩緩揭開層層油布。

當那把木柄暗沉、錘頭沾滿深褐色污漬的羊角錘完全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時,院子裡的溫度彷彿驟然降低了幾度。連綿的細雨聲似乎也變得遙遠。

九叔公的眼神變得銳利如鷹。他沒有碰觸錘頭,只用兩根手指捏著木柄的末端,將它舉到眼前,仔細端詳。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污漬,看到了附著其上的無形之物。他另一隻手的手指開始在虛空中快速掐算,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默念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老張緊張地搓著手。阿偉則感到一股熟悉的、陰冷的氣息似乎正從那把錘子上瀰漫開來,讓他後頸的汗毛微微豎起。

良久,九叔公才緩緩放下羊角錘,重新用油布仔細包好。他抬起頭,清亮的目光直視阿偉,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怨氣沖霄,血煞凝結。陰陽交纏,孽債深重。」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不是一個魂,是三個。」

三個!

阿偉的心猛地一沉!果然!陳雅雯、林明宗……還有那個未曾出世就被詛咒的嬰靈!那隻詭異的黑貓!

「那房子,」九叔公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已成『血怨巢』。活人禁地,生魂難近。你們能出來,已是僥倖。」他的目光掃過阿偉蒼白憔悴的臉,「你身上,已沾了煞氣,陰寒入骨,印堂晦暗。再晚些時日,輕則大病纏身,運道盡毀;重則……」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

「九叔公,」阿偉的聲音帶著一絲懇求,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決絕,「請您出手!多少錢都可以!這房子……不能留著害人了!」他想起了那個從院外走近的腳步聲,想起了鄰居阿伯驚恐的警告,想起了那兩個看房出事、一個嘔吐一個昏迷的女人。這座巢穴的觸角,似乎已經開始向外延伸。

九叔公沉默地抽著水煙,白色的煙霧繚繞在他佈滿皺紋的臉前。過了許久,煙鍋裡的煙絲燃盡,他才磕了磕煙灰,緩緩道:

「錢,是小事。處理這種東西,講究的是機緣和代價。」他看著阿偉,「你確定要碰?此一去,凶險萬分。成功,未必能全身而退;失敗,便是萬劫不復,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甚至可能……激怒裡面的東西,讓它們提前跑出來,禍害一方。」

阿偉迎著九叔公那雙彷彿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沒有絲毫猶豫。海濱凶宅的陰影已經融入了他的骨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逃?逃到哪裡去?那些噩夢會跟著他一輩子。只有徹底毀掉那個巢穴,他才能獲得解脫,或許也能阻止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我確定。」阿偉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我帶路。需要我做什麼,您吩咐。」

九叔公深深地看了阿偉一眼,那眼神複雜,有審視,有嘆息,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他緩緩站起身。

「好。準備三牲(豬、雞、魚)、五果、七碗清水、九尺九寸紅布、三十六盞油燈、硃砂、黃符、金紙……還有,」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油布包裹的羊角錘上,「這把『凶根』,必須帶回去,放回原位。」

「放回去?!」老張失聲驚呼。

「解鈴還須繫鈴人。」九叔公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肅殺,「血債起於此,孽緣結於此。要破這血怨巢,必先歸其源,再斷其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轉向阿偉,「你,敢不敢再進去一次?拿著它,放到它該在的地方?」

阿偉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面沸騰的血牆、那隻怨毒的眼睛、那斷手的陰影……它們的恐怖氣息再次襲上心頭。但想到那無休止的噩夢和可能蔓延的災禍,想到九叔公眼中那絲認可,一股冰冷的勇氣從心底升起,壓倒了恐懼。

「敢。」阿偉咬著牙,吐出一個字。

九叔公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身走進屋內,開始準備所需之物。空氣中瀰漫開一股混合著草藥、香燭和某種無形壓力的沉重氣息。阿偉知道,通往深淵的最後一程,即將開始。

七日後,屏東東港,海濱路XX巷。

時值子夜,月隱星稀。厚厚的鉛雲低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空氣中沒有風,只有海潮沉悶的拍岸聲,單調得如同喪鐘。

巷子被提前清場,兩端拉起了警戒線,由老張花錢雇來的幾個膽子大的當地年輕人守著,嚴禁任何人靠近。昏黃的路燈光線被濃重的黑暗吞噬,只能勉強照亮巷口一小片區域。那棟貼滿符咒、門旁嵌著石敢當的透天厝,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死寂與不祥。

院子裡,九叔公佈置的法壇已然就緒。

一張蒙著大紅布的八仙桌正對著凶宅大門。桌上供奉著煮熟的豬頭、全雞、全魚(三牲),五色鮮果(五果),七碗清水呈北斗七星狀排列。桌沿點燃著三十六盞小巧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無風的空氣中筆直燃燒,散發著幽幽的光芒,將桌案和九叔公的身影映照得搖曳不定。桌案中央鋪著九尺九寸長的鮮紅綢布,上面用濃稠的硃砂繪滿了密密麻麻、玄奧古拙的符文,在燈火下反射著暗紅的光澤,如同流淌的血脈。紅布中央,擺放著那把用油布包裹的羊角錘。

九叔公換上了一身洗得發白、卻異常整潔的杏黃色道袍,頭戴混元巾。他神情肅穆,眼神清亮如電,不見絲毫老態。他手持一把古舊的桃木劍,劍身刻滿雷文。阿偉則穿著一身九叔公指定的、用特殊藥草煮過的素白麻布衣褲,臉色蒼白如紙,額頭貼著一張用硃砂書寫的黃色符籙,雙手捧著一個沉重的銅製香爐,爐內插著三支手臂粗的黑色長香,香煙裊裊升起,卻詭異地筆直向上,凝而不散。

老張和幾個雇來的年輕人遠遠地躲在巷口的一輛廂型車裡,緊張地注視著院子裡的一切,大氣不敢出。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吉時已到。

九叔公猛地睜開微闔的雙眼,眼中精光爆射!他腳踏罡步,手中桃木劍挽出一個凌厲的劍花,劍尖直指凶宅大門,口中發出一聲穿金裂石般的清叱:

「天清地靈,兵隨印轉,將逐令行!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開——!」

「開」字出口,如同驚雷炸響!他左手捏著的一道黃符無火自燃,化作一道橘紅色的火光射向緊閉的鐵門!

「吱呀——嘎——」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那扇貼滿了各種符咒、緊閉多時的厚重鐵門,竟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緩緩地、沉重地向內打開了!門內,是比夜色更濃稠、更令人窒息的絕對黑暗!一股混合著血腥、腐敗、異香的濃烈死亡氣息,如同積蓄已久的毒氣,猛地從洞開的門內噴湧而出!

院子裡三十六盞油燈的火苗劇烈地搖晃起來,光影亂舞,彷彿隨時會熄滅!筆直向上的三支長香的煙柱,也開始扭曲、波動!

「阿偉!捧爐!持香!隨我入內!心守靈台,莫聽莫看莫想!一切有我!」九叔公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帶著震懾心魄的力量,瞬間壓下了阿偉心頭翻湧的恐懼。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凝視著香爐中筆直的煙柱,邁開沉重的腳步,緊跟在九叔公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踏入那扇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鐵門。

門內的世界,與半個月前阿偉獨闖時,已然不同。黑暗依舊濃稠,但九叔公手中的桃木劍,劍尖竟散發出淡淡的、溫潤的白色毫光,勉強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空氣中那股複雜的惡臭更加濃烈,幾乎凝成實質。更讓人窒息的是那股無形的壓力,冰冷、粘稠、充滿惡意,如同無數隻濕冷的手,從四面八方伸過來,試圖將人拖入深淵。

阿偉緊盯著香爐的煙柱,努力屏蔽著感官。但眼角餘光,依舊能看到黑暗中似乎有無數模糊的影子在晃動、扭曲。低沉的嗚咽、斷續的冷笑、還有細碎的、彷彿嬰兒啃噬骨頭的聲音……各種邪異的聲響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的耳膜,試圖鑽入他的腦海。他額頭上的符籙隱隱發燙,形成一層微弱的屏障。

九叔公步履沉穩,腳下踩著玄奧的步罡,口中唸唸有詞,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如同無形的波紋擴散開去,將周圍粘稠的陰冷氣息稍稍推開。桃木劍的毫光穩定地照亮著通往客廳的路。

終於,他們再次站在了那間如同心臟般恐怖的客廳入口。

九叔公停下腳步,桃木劍的毫光猛地一漲,如同探照燈般射向客廳中央——

那面巨大的電視牆!

在桃木劍的白色毫光照耀下,那片深褐暗紅的污漬區域,不再是凝固的死物!它如同活過來一般,表面劇烈地蠕動著,翻騰起粘稠的、暗紅色的泡沫!彷彿牆壁後面是一片沸騰的血海!污漬的範圍似乎比之前更大了,幾乎佔據了整面牆的三分之二!而在那片沸騰的血色中央,一個巨大的、扭曲的女人面孔的浮雕正在緩緩浮現!正是陳雅雯!她的雙眼空洞漆黑,大張著嘴,發出無聲的尖嘯,整張臉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怨毒而扭曲變形!

「嗚——嗷——!」

一聲淒厲到極點的貓嚎,如同鋼針般刺破空氣!一道迅疾無比的黑影,從側面的黑暗中猛地撲出,直射九叔公的面門!正是那隻幽綠瞳孔的黑貓!它渾身繚繞著濃郁的黑色怨氣,帶著刺鼻的屍臭!

「孽障!安敢放肆!」九叔公早有預料,一聲厲喝!左手早已扣在掌心的一道紫符瞬間燃起,化作一團熾烈的紫色雷火,精準地轟向撲來的黑影!

「喵——!!!」黑貓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嚎,被紫色雷火擊中,身上濃郁的怨氣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潰散!它那輕盈的身體被狠狠擊飛,撞在對面的牆壁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落地後掙扎了幾下,身體竟然開始變得透明、虛幻,最終化作一縷濃郁的黑煙,尖叫著鑽回了那片沸騰的血色牆壁之中!

就在黑貓被擊潰的瞬間!

「咯咯咯……嗬嗬……」一陣低沉、沙啞、充滿瘋狂滿足感的笑聲,從那張三人沙發的方向傳來!沙發上,那個斷手的、模糊的男人身影再次凝聚!比上次更加清晰!他穿著髒污的汗衫,身形瘦削扭曲,斷腕處不再是模糊的陰影,而是翻滾著粘稠的、如同瀝青般的黑暗物質!他的臉依舊隱在陰影裡,但那雙麻木空洞的眼睛,卻死死地盯住了阿偉手中捧著的香爐!

更恐怖的是,在那沸騰的血牆上浮凸的陳雅雯怨靈面孔旁邊,一個小小的、蜷縮的、如同未成形胎兒般的黑色嬰兒輪廓也開始掙扎著浮現!它沒有五官,只有一個黑洞般的嘴,發出尖細刺耳的、充滿無盡飢渴和怨恨的啼哭聲!這哭聲與陳雅雯的無聲尖嘯、林明宗的低沉瘋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撕裂靈魂的邪惡三重奏!

整個客廳的怨氣和煞氣瞬間暴漲到頂點!空氣粘稠得如同膠水!三十六盞油燈和三支長香傳來的感應讓阿偉知道,院子裡的法壇正在承受巨大的衝擊!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長香的煙柱劇烈扭曲!

「阿偉!凶根歸位!快!」九叔公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他左手連揮,數道閃爍著金光的符籙如同利箭般射向沙發上的林明宗怨靈和牆上的嬰靈輪廓,暫時阻擋了它們的撲擊!同時,他右手桃木劍高舉,劍身毫光大盛,口中急速誦唸著拗口玄奧的咒語,一股沛然莫御的無形力量開始在劍尖凝聚,隱隱有風雷之聲!

阿偉知道,成敗在此一舉!他強忍著幾乎要將他靈魂撕碎的怨念衝擊和刺骨的陰寒,咬破舌尖,一股腥甜湧入口腔,劇痛帶來的瞬間清明壓倒了恐懼!他死死盯著那片沸騰血牆下方,卷宗照片裡粉筆標記的、陳雅雯倒臥的頭部位置——那裡正是污濁最濃、血色最深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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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將手中沉重的銅香爐放在腳邊(爐內三支長香劇烈晃動,煙氣紊亂),然後一把抓起油布包裹的羊角錘,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個位置狠狠投擲過去!

「還給你——!!!」

羊角錘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砸在沸騰血牆的核心區域!

「噗嗤!」

一聲詭異的、如同鈍器刺入爛肉的悶響!

就在羊角錘接觸牆面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片沸騰的血色牆壁,接觸到羊角錘的部分,猛地向內凹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但蕩漾開的不是漣漪,而是粘稠翻滾的暗紅色血漿!羊角錘的錘頭,竟然如同陷入泥沼般,緩緩地沉了進去!

「啊——!!!」

一聲尖銳到超越人類聽覺極限的、蘊含著無盡痛苦與狂怒的厲嘯,猛地從血牆上陳雅雯浮凸的面孔中爆發出來!整個客廳的空間都彷彿在震顫!

與此同時,沙發上林明宗那麻木空洞的眼睛裡,驟然爆發出瘋狂的光芒!他那斷腕處翻滾的黑色物質猛地伸長、扭曲,化作一隻巨大的、由純粹怨氣構成的黑色鬼爪,帶著撕裂一切的氣勢,抓向正在施法、無法分心的九叔公!

牆上那個蜷縮的嬰靈輪廓,黑洞般的嘴也張大到極限,一股濃郁如墨的黑色怨氣洪流,如同毒龍般噴吐而出,直射阿偉!

腹背受敵!生死一線!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唯道獨尊!金光速現,覆護真人!急急如律令!」

九叔公的咒語聲如同九天驚雷,轟然炸響!他高舉的桃木劍上,積蓄已久的沛然力量終於爆發!

「轟——!!!」

一道刺目欲盲的、純粹由金光凝聚而成的巨大劍形虛影,自桃木劍尖猛然迸射而出!金光璀璨,神聖威嚴,帶著無堅不摧、破滅萬邪的恐怖氣息,瞬間照亮了整個客廳的每一個角落!金光所過之處,濃稠的黑暗如同冰雪般消融!

金光劍影首先迎上了抓向九叔公的巨大黑色鬼爪!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牛油!怨氣凝結的鬼爪在金光下發出淒厲的尖嘯,瞬間被蒸發、淨化了大半!林明宗怨靈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嘶吼,斷腕處黑氣翻滾,鬼爪迅速縮回。

金光劍影餘勢不減,橫掃而過,重重斬在噴向阿偉的那道嬰靈怨氣洪流之上!

轟隆!

墨黑的怨氣洪流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堤壩,轟然潰散!牆上那未成形的嬰靈輪廓發出一聲尖細刺耳的哀鳴,瞬間變得更加虛幻黯淡,幾乎要消散!

而金光劍影的最強威力,則如同天罰之劍,狠狠劈向了那片沸騰的血牆核心——劈向了那把正在緩緩沉入牆體的羊角錘!

「不——!!!」陳雅雯怨靈的面孔發出絕望的尖嘯,沸騰的血漿瘋狂湧動,試圖包裹住羊角錘,抵擋金光的淨化!

然而,金光劍影蘊含的力量太過磅礴!它精準地劈在了羊角錘的木柄與沉入牆體的錘頭連接處!

咔嚓!!!

一聲清脆的、如同琉璃破碎的巨響!並非來自現實,而是來自靈魂層面!

附著在羊角錘上、纏繞了十幾年的血腥怨念與瘋狂殺意,在這至剛至陽的金光一斬之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轟然崩碎!無數細碎、扭曲、充滿怨毒的黑色意念碎片從錘子上迸射出來,又在金光中迅速湮滅!

那把作為「凶根」的羊角錘,在金光中劇烈顫抖,錘頭上深褐色的污漬如同活物般蠕動、褪色、最終化為飛灰!它徹底失去了那邪異的氣息,變成了一把普通的、略顯陳舊的破錘子。

與此同時!

「呃啊——!!!」

血牆上,陳雅雯那浮凸的怨靈面孔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嚎,如同被重創本源!整張臉劇烈扭曲、模糊,沸騰的血漿也瞬間平息了大半,顏色變得暗淡無光。

「嗬……手……我的手……」沙發上,林明宗的怨靈也發出一聲含糊痛苦的呻吟,身影劇烈波動,變得更加虛幻透明,那斷腕處翻滾的黑暗物質也稀薄了許多。

牆上,那嬰靈的輪廓幾乎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絲微弱的怨念波動。

金光劍影一擊之後,緩緩消散。九叔公臉色一白,身體晃了晃,顯然消耗極大。桃木劍上的毫光也黯淡了不少。但他眼神依舊銳利如電!

「凶根已斷!血巢動搖!阿偉!紅布封門!快!」九叔公的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卻不容置疑!

阿偉從金光爆發的震撼中回過神,剛才那嬰靈怨氣的衝擊被金光擋下,他並未受傷。他立刻彎腰,一把抓起腳邊香爐旁那捲九尺九寸長、用硃砂繪滿符文的鮮紅綢布!

他轉身,衝向敞開的鐵門!那紅綢布沉重異常,觸手冰涼,上面的硃砂符文彷彿有生命般微微發燙。

就在阿偉衝到門口的瞬間!

「留下……一起……死……」

一聲充滿無盡怨毒和不甘的低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鑽入阿偉的腦海!是陳雅雯!雖然被重創,她殘存的怨念依舊鎖定了阿偉這個攜帶紅布、意圖封印巢穴出口的人!

阿偉感到一股冰冷的意念如同鋼針般刺向他的後腦!同時,腳下的地面彷彿變成了粘稠的瀝青,一股強大的吸力從身後的客廳傳來,要將他拖回去!

「哼!」九叔公一聲冷哼,強提精神,咬破中指,將一滴殷紅的精血迅速抹在桃木劍上!原本黯淡的劍身再次爆發出刺目的血光!他腳踏罡步,將染血的桃木劍狠狠插向客廳地面!

「地脈鎮煞!封!」

一股強大的鎮壓之力以桃木劍為中心擴散開去!暫時阻斷了那拉扯阿偉的力量!

阿偉抓住這千鈞一髮的機會,爆發出所有的潛力,猛地衝出鐵門!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那九尺九寸長的鮮紅綢布,向著敞開的門框狠狠一抖、一甩!

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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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綢布如同一道燃燒的血瀑,瞬間展開!上面密密麻麻的硃砂符文在接觸到凶宅氣息的瞬間,驟然亮起刺目的金光!

「封——!」九叔公緊隨其後衝出,反手將鐵門猛地帶上!同時,他將最後幾道閃爍著金光的符籙,如同釘子般,狠狠拍在貼滿了符咒的門板和門框上!

就在鐵門關閉的剎那,那展開的、佈滿金光符文的鮮紅綢布,如同擁有生命般,自動嚴絲合縫地緊緊貼在了鐵門的內側!將整個門戶從內部完全覆蓋、封印!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門內傳來!如同有什麼巨大的東西狠狠撞擊在剛剛被封住的門上!整個鐵門劇烈震動,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門內隱隱傳來陳雅雯怨毒至極的尖嘯和林明宗瘋狂不甘的嘶吼!還有嬰靈那若有若無的哀泣!

但門上貼著的符籙和內部那層金光閃爍的紅綢布,牢牢地將這狂暴的衝擊擋了下來!金光符文明滅不定,卻頑強地抵抗著,沒有被破開!

九叔公背靠著劇烈震動的鐵門,臉色煞白,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他雙手死死按在門板上,口中急速唸誦著加固封印的咒語。

阿偉也癱倒在院子裡,渾身脫力,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出胸腔。他看著那扇不斷震動、發出沉悶撞擊聲的鐵門,彷彿看到門後那三個扭曲的怨靈正在瘋狂地衝擊著封印。

撞擊聲持續了足足十幾分鐘,一聲比一聲絕望,一聲比一聲微弱。門上的金光符文也從刺目變得暗淡,最終穩定在一種微弱的、但卻持續流轉的狀態。

終於,撞擊聲徹底停止了。

鐵門恢復了死寂。

只有門上貼著的符籙和內部那層看不見的紅綢布,散發著微弱的靈光,證明著封印的存在。

院子裡,三十六盞油燈的火苗恢復了穩定,只是光芒黯淡了許多。三支長香的煙柱,重新變得筆直向上,只是香頭燃燒的速度似乎快了不少。

風,不知何時停了。死寂重新籠罩了巷子,連海浪聲都聽不見了。

九叔公緩緩鬆開按在門上的手,身體晃了晃。阿偉連忙掙扎著爬起來扶住他。

「叔公!您怎麼樣?」

「……無妨……力竭而已……」九叔公擺擺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看著那扇恢復平靜卻依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鐵門,眼神無比凝重,「凶根雖斷,血巢未消。這紅綢血符與我的符籙,只能暫時封住出口,鎮壓它們的凶性,讓它們無法輕易出來害人……」

「那……那要怎麼辦?」阿偉的心沉了下去。封印,只是暫時的?

「這血怨巢,根基已深,與地脈怨氣相連。強行摧毀,恐引地氣反噬,禍及周遭。」九叔公喘了口氣,聲音低沉,「只能等。等一個契機。或者……等時間慢慢磨滅它們的怨念……但這時間,可能是十年,幾十年,甚至……更久。」他看向阿偉,眼神複雜,「這房子,從此徹底封死。絕不能再開!也絕不能讓任何人靠近!否則,封印鬆動,裡面的東西跑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阿偉看著那扇貼滿符咒、內覆血符的鐵門,那塊深黑色的石敢當在夜色下如同墓碑。他知道,這棟海濱凶宅的故事,遠未結束。420萬的標籤,成為了一個永恆的、帶著血腥味的嘲諷。它成了一個活著的封印,一個埋在城市邊緣的、定時炸彈般的活人禁區。

「我明白了。」阿偉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卻帶著一絲解脫。至少,暫時的平靜降臨了。他身上的陰寒感,似乎也隨著凶根的斷裂和封印的完成,減輕了許多。噩夢也許不會停止,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做了能做的極限。

九叔公被老張攙扶著離開了。雇來的人也被打發走,並被嚴厲警告永遠不得靠近此地。

阿偉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站在巷口,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那棟在濃重夜色下沉默佇立的透天厝。它看起來和周圍的老房子沒什麼不同,只是更加破敗,更加死寂。但阿偉知道,在那扇封死的鐵門後面,在那片深褐暗紅的電視牆上,三個被詛咒的靈魂,正被暫時禁錮在無盡的痛苦與怨恨之中,等待著未知的未來。

他轉身,鑽進車裡。車子發動,緩緩駛離這條被詛咒的巷子。

雨,不知何時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敲打在車窗上,像是無數細小的、冰冷的叩問。

三個月後。

屏東的陽光依舊熾烈。阿偉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座的遮陽傘下,慢慢攪動著一杯冰咖啡。他看起來恢復了不少,臉色不再那麼蒼白,黑眼圈也淡了,但眼神深處多了一絲難以抹去的沉靜和疲憊。那場噩夢般的經歷,如同刻刀,在他靈魂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記。

他已經徹底離開了房仲行業。那份工作帶來的陰影太重。他用剩下的積蓄,加上九叔公象徵性收取的一點費用(大部分錢被九叔公用於修繕道觀和佈施),盤下了一個小小的二手書店,日子過得平淡而安穩。海濱凶宅的消息,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一陣波瀾後,在東港街頭巷尾的議論中漸漸沉澱下去,成為了又一個被時間塵封的、諱莫如深的都市傳說。偶爾有不知情的外地人問起那棟低價出售的透天厝,當地的老房仲也只是諱莫如深地搖頭擺手,絕口不提。

老張坐在阿偉對面,喝著啤酒,額頭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些。「……王老闆前兩天找我,神神秘秘的,」他壓低聲音,「說他老婆前幾天晚上起夜,好像……好像看到一個穿著髒汗衫、瘦瘦的男人影子,在他們家客廳窗口外面晃了一下……一隻手好像……是斷的?嚇得他老婆當場就暈過去了!醒來就發高燒,說胡話……現在還在打針吃藥呢。」

阿偉攪動咖啡的手頓了頓,眼神微微一凝。林明宗的怨靈?它的一部分……竟然能穿透暫時的封印,在外界顯現?是因為王老闆曾經踏入過凶宅,身上也沾染了氣息?還是……封印的力量,隨著時間在緩慢流逝?

「我讓王老闆去找九叔公求了道符貼上,這兩天好像消停了點。」老張嘆了口氣,「唉,這事兒……真他媽沒完沒了了?」

阿偉沒有說話,只是端起冰咖啡喝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卻驅不散心底那絲隱隱的不安。封印只是暫時的。那棟房子,那個血怨巢,就像一個深埋的膿瘡,表面的傷口癒合了,但裡面的腐爛和怨毒,仍在黑暗中悄然滋生、蔓延。它只是被壓制了,並未被淨化。三個扭曲靈魂的詛咒,如同看不見的絲線,依舊纏繞在每一個與之產生過聯繫的人身上,包括他自己,包括王老闆,甚至包括……那些僅僅是靠近過、感到不適的人。

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爆發會在何時。也許是十年後,也許是明天。也許當某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被那低價的標籤吸引,靠近了那扇門……也許當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封印的力量衰弱到極點……

阿偉放下咖啡杯,目光投向遠處街道的盡頭。那裡,似乎就是通往海濱路的方向。陽光下,城市喧囂依舊。但他彷彿能看到,在那條破敗巷子的盡頭,那棟貼滿符咒的透天厝,如同一個沉默的、巨大的、等待著什麼的黑色棺槨。而那扇被血符封印的鐵門內側,那片深褐暗紅的污漬牆壁上,一隻濕漉漉的、纖細的女人手掌印,或許正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再次浮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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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暗房 Crime Dark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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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me Darkroom》是張介安的小說解剖室 在這裡,台灣歷史不是教科書,而是層層剝離的傷口與未解的案發現場。 每一則改編小說都是從報導縫隙中滲出的暗影,在解剖台與放大鏡下逐步顯影。 你可能會懷疑這些故事是真的——那正是恐怖的開始。 如果你喜歡帶著歷史餘溫的懸疑感、帶著冷光的小說筆觸, 歡迎進入暗房,打開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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