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改編自真實案件
屏東一棟透天厝以420萬低價出售,看房者紛紛反應頭暈噁心。
資深房仲阿偉不信邪接下委託,卻在屋內聞到腐臭、聽見女人啜泣。當他調閱案件卷宗,發現丈夫殺妻後竟在屍體旁生活了七天。
更詭異的是,每當他講述案情,屋內溫度就驟降。
直到他在染血的電視牆上,看見浮現的掌印正緩緩移動……
屏東的夏天總是來得又急又兇,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摁在這塊土地上。空氣稠得化不開,吸進肺裡帶著一股鹹腥的、屬於海邊的黏膩。柏油路面蒸騰著扭曲的熱浪,遠處的中央山脈在熱霾裡只剩下模糊的、深藍色的輪廓。蟬聲嘶力竭,是這片酷熱裡唯一的、令人煩躁的背景音。

阿偉開著他那輛有些年頭的白色國產休旅車,冷氣口嗚嗚地吹著,風是熱的,只能勉強攪動車廂裡沉悶的空氣。他鼻樑上架著一副墨鏡,擋住過於刺目的陽光,但擋不住額頭不斷滲出的細密汗珠。方向盤有些滑手。導航螢幕上,一個小小的紅色圖釘標註著目的地:「屏東縣東港鎮海濱路一段XX巷XX號」。旁邊標示著一個異乎尋常的低價數字:4,200,000。
「海濱凶宅。」阿偉低聲唸叨了一句,嘴角扯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帶著點職業性的麻木。他當房仲快十年了,在屏東這塊地頭摸爬滾打,什麼樣的房子沒見過?漏水漏成水簾洞的,壁癌長得比人還高的,鄰居是24小時重低音環繞的神壇……凶宅?他也經手過幾間。人們怕得要死,對他而言,不過是物件屬性欄裡多勾一個選項罷了。鬼?他沒見過。真正可怕的從來都是活人,是那些在房子裡發生過的、活生生血淋淋的故事。這間「海濱凶宅」的故事,在東港的街頭巷尾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版本眾多,核心卻出奇一致——丈夫殺了妻子,手段極其殘忍,並且在屍體旁若無其事地生活了好些天。
車子轉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兩旁多是老舊的透天厝,牆面斑駁,鐵窗鏽蝕。巷子盡頭,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厝孤零零地杵在那裡。它與周圍的房子有些格格不入,不是因為新,而是因為一種揮之不去的……頹敗氣息。白色的外牆污漬深深淺淺,像洗不淨的陳年油垢,二樓陽台的不銹鋼欄杆扭曲變形了一小段,據說是當初警察破門時留下的痕跡。院子裡雜草叢生,幾乎淹沒了通往屋門的小徑,幾株半死不活的九重葛攀附在牆上,開出的花朵稀稀拉拉,透著一種病態的暗紅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門。厚重的鐵門緊閉著,上面貼滿了各種尺寸、新舊不一的符紙。黃的、紅的、長條的、方形的,層層疊疊,有些被風吹雨打後殘破不堪,邊緣捲曲發黑,墨畫的符文暈染開來,顯得詭異而潦草。門旁一塊原本應該是安裝門牌號碼的位置,如今鑲嵌著一塊深色、近似黑色的長條石頭,表面粗糙,隱約刻著三個字——「石敢當」。這塊用來鎮煞辟邪的石頭,在午後熾烈的陽光下,非但沒有帶來安寧感,反而像一塊冰冷的墓碑,散發著無聲的警告。
阿偉把車停在巷口稍寬一點的地方,熄了火。引擎聲消失後,四周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蟬聲似乎也刻意避開了這棟房子,只有遠處海浪單調的拍岸聲隱隱傳來。他摘下墨鏡,揉了揉眉心,一股莫名的煩躁感悄然爬上心頭,心臟跳動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裡格外清晰。他推開車門,一股更為燥熱、混雜著鹹腥、塵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淡淡腐敗氣味的空氣猛地湧了進來,嗆得他喉頭一緊。
他剛下車站定,旁邊一棟房子二樓的鐵窗「哐啷」一聲被推開,一個頭髮花白、穿著汗衫的阿伯探出頭來,一臉驚恐地對著阿偉猛搖手,壓低了嗓子急促地喊:「少年仔!少年仔!麥去啦!那間歹咪啊!真正有代誌!緊走啦!」
阿偉抬頭,露出一個職業性的、安撫意味的笑容:「阿伯,免驚啦!我是房仲,來看看房子而已。」
「看?有啥好看!」阿伯激動地拍著鐵窗框,發出刺耳的噪音,「前幾日才兩個查某來看,一個進去沒十分鐘就跑出來,面青筍筍,吐得亂七八糟!另外一個更慘,在裡面昏倒,叫救護車扛走的啦!真正『有』啦!歹咪啊!會死人啊!」他語氣篤定,眼神裡充滿了對阿偉不知死活的不解和恐懼。
阿偉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感又重了幾分,還夾雜了一絲涼意。他勉強點點頭:「多謝阿伯,我會注意。」不再理會阿伯還在身後焦急的勸阻,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淡淡的腐臭味似乎更清晰了些——邁步走向那扇貼滿符咒的鐵門。
院子的雜草幾乎沒過小腿,草葉邊緣鋒利,刮擦著他的西裝褲管。他掏出業主委託時給的鑰匙,一大串,沉甸甸的。找到那把最大、看起來最古舊的黃銅鑰匙,插進鎖孔。鎖芯轉動時發出乾澀刺耳的「喀啦喀啦」聲,像是很久沒人打開過了。他用力一推。
「吱呀——」
沉重的鐵門摩擦著地面,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緩緩向內打開。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如同實質的潮水般,瞬間將阿偉淹沒。那是混雜了濃重灰塵、牆壁霉爛、傢具皮革老化、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卻頑固得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肉甜腥氣。這氣味鑽進鼻腔,直沖腦門。

光線昏暗。厚重的窗簾緊閉著,只有門縫透進的一線天光,勉強照亮玄關前的一小片區域。空氣是凝滯的,沉悶得讓人窒息,彷彿這屋子裡的時間也被這股氣味和昏暗凝固了。那股陰冷的感覺,像一條濕滑的蛇,無聲無息地纏繞上阿偉的脖頸,順著脊椎往下爬。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手臂上的汗毛瞬間根根豎起。
他摸索著牆壁,找到電燈開關。「啪嗒。」頭頂的老舊燈管閃爍了幾下,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掙扎著亮起慘白的光,勉強驅散了一點玄關的黑暗,卻讓整個空間顯得更加破敗和詭異。
阿偉定了定神,強壓下心頭的不適和那絲恐懼,邁步踏入了這棟被詛咒的透天厝。鞋底踩在積滿厚厚灰塵的地磚上,發出「噗噗」的悶響,留下清晰的腳印。這寂靜的屋子裡,這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甚至帶著迴音。
客廳就在玄關左側。慘白的燈光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巨大的電視牆。牆面原本應該是淺色系,但此刻,佔據牆面中央、電視懸掛位置的那一大片區域,顏色卻異常深暗,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介於深褐與暗紅之間的汙濁色塊。那色塊邊緣暈染開來,像一幅拙劣而恐怖的抽象畫。牆壁的材質似乎有些剝落、起泡,污漬的顏色深深滲入其中。這就是傳說中林明宗殺害妻子陳雅雯的地方。阿偉的目光無法從那片深暗的污漬上移開,胃裡一陣翻攪,喉嚨發緊。他彷彿能聞到更濃烈的血腥味從那牆上散發出來,與空氣中的腐敗氣息混合在一起。
客廳的傢具蒙著厚厚的白布,輪廓模糊。一張三人沙發歪斜地擺在污濁電視牆的前方,沙發旁的玻璃茶几上,厚厚的灰塵中,赫然印著幾個小小的、梅花形狀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沙發扶手上。阿偉皺起眉,走近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這時——
「喵嗚……嗷——!」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貓嚎毫無預兆地從樓梯的方向炸響!那聲音尖銳、痛苦、充滿了無盡的怨毒,根本不是正常貓能發出的,更像是某種東西被活生生撕裂喉嚨時最後的慘嚎!
阿偉驚得渾身一抖,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扭頭看向通往二樓的樓梯口。
那裡空空蕩蕩,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可那聲貓嚎的餘音彷彿還黏在冰冷的空氣裡,絲絲縷縷,鑽進耳朵深處,帶來一陣陣刺痛和眩暈。阿偉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不適感,但那股眩暈感反而更重了,眼前的景象開始輕微搖晃,那面深褐暗紅的電視牆像活了過來,污漬在視網膜上蠕動、擴散。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旁邊蒙著白布的沙發靠背。
指尖觸到的布料冰冷、潮濕,還帶著一種奇怪的……韌性?不像普通沙發的觸感。
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伴隨著強烈的噁心。阿偉彎下腰,乾嘔了幾聲,什麼也沒吐出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掙扎著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指尖發涼,顫抖著點開手電筒功能。
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客廳的昏暗,顫巍巍地掃向剛才發出貓嚎的樓梯口。
光柱邊緣,似乎捕捉到了一點極快的動靜。一個小小的、漆黑的影子在樓梯轉角處一閃而逝,快得像錯覺。但阿偉發誓,他看到了兩點幽綠的、冰冷的光,在那片黑暗裡亮了一下,隨即消失無蹤。
冷汗瞬間浸透了阿偉的後背。他死死盯著那空無一人的樓梯轉角,手電筒的光柱因為手的顫抖而晃動得更厲害。那聲貓嚎帶來的恐懼感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這房子……真的不對勁!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職業本能暫時壓倒了恐懼。手電筒的光掃過沙發扶手,剛才看到梅花腳印的地方。厚厚的灰塵上,那幾個小小的印子清晰可見,但旁邊……似乎多了一些凌亂的刮痕?像是什麼尖銳的東西在皮革上胡亂抓撓過。
阿偉的目光順著痕跡移動,最後停留在沙發坐墊邊緣,白布垂下的地方。那裡,有一小撮黑色的、纖細的毛髮,粘在灰撲撲的布面上。
是貓毛?剛才那隻黑貓留下的?
他心頭疑雲更重。房東委託時明明說房子空置已久,斷水斷電,門窗緊閉,怎麼會有活物?那聲淒厲的貓叫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從外面跑進來的?但門窗……
他握緊手機,手電筒的光柱像一柄不安的劍,指向通往二樓的幽暗樓梯口。樓梯的木質踏板在光線下呈現出深沉的暗紅色,像是浸透了什麼陳年的液體,踩上去會不會發出粘膩的聲音?樓梯扶手上也積滿了灰,但在幾個地方,灰塵被抹開了,留下幾個模糊的、像是手印的痕跡,位置很低,不像是成年人留下的。
上去看看?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樓上突然傳來的一陣細微聲響打斷了。
「叩……叩……叩……」
聲音很輕,很有規律,像是穿著硬底拖鞋的人,在空曠的房間裡緩慢地踱步。一下,又一下,從二樓走廊的某個位置傳來,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令人心頭髮毛的悠閒。
阿偉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了。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腳步聲很清晰,絕對不是幻聽!就在樓上!
是誰?小偷?流浪漢?還是……
他想起那個被救護車抬走的看房女人,還有阿伯驚恐的警告。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不再猶豫,立刻關掉手機的手電筒,放輕腳步,迅速退回到玄關,眼睛死死盯著樓梯的方向。那「叩叩叩」的腳步聲還在繼續,似乎停在了二樓某個房間的門口。
阿偉輕輕地、極其緩慢地帶上了那扇貼滿符咒的鐵門,將那令人窒息的昏暗、刺鼻的氣味和樓上詭異的腳步聲重新關在了身後。「咔噠」一聲輕響,門鎖落下的聲音在此刻聽來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彷彿隨時會被門內的東西再次推開。
門外,午後的陽光依舊熾烈,但阿偉站在雜草叢生的院子裡,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那股陰冷的感覺如同附骨之疽,緊緊貼著他的皮膚。他靠在發燙的車門上,大口喘著氣,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手心裡全是冷汗,黏膩冰冷。
他掏出手機,螢幕的光映亮他有些發白的臉。找到通訊錄裡一個備註為「老張」的號碼,撥了過去。老張是他的前輩,在屏東地產界混了二十多年,號稱「屏東土地公」,沒有他不知道的八卦秘辛。
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通,傳來一個帶著濃重睡意和台語腔的沙啞聲音:「喂?阿偉喔?啥米代誌?午睏咧……」
「老張,」阿偉的聲音有點發緊,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微顫,「問你個事。海濱路一段XX巷那棟凶宅,東港殺夫……呃,殺妻那個案子,林明宗和陳雅雯,你清楚多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老張的睡意似乎瞬間飛走了,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海濱凶宅?靠夭!阿偉你碰那個幹嘛?那間『有』到出名!邪門得很!」
「我接了委託……」阿偉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剛剛進去看了一下。」
「你進去了?!」老張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你沒事吧?有看到什麼嗎?」
「……聽到樓上有腳步聲。」阿偉簡短地說,沒有提那聲貓嚎和電視牆的污漬,但僅僅是腳步聲這個資訊,就足夠讓老張倒吸一口涼氣。
「腳步聲?!」老張的聲音壓低了,透著一股毛骨悚然的味道,「幹!我就知道!那間房子不能碰!阿偉,聽我一句勸,趕緊推掉!錢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
「老張,」阿偉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我既然接了,就得弄清楚。那案子,到底怎麼回事?卷宗……你有門路嗎?」他知道老張路子野,跟一些退休的老警察關係匪淺。
電話那頭又是長久的沉默,只有老張粗重的呼吸聲。過了足足半分鐘,他才嘆了口氣,聲音裡充滿了無奈和一種深深的忌憚:「唉……你這小子,就是倔!卷宗……我試試看。不過阿偉,我跟你講,那個案子,不只是殺人那麼簡單。」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彷彿怕被什麼東西聽見,「林明宗那個瘋子,殺了他老婆陳雅雯以後,根本沒跑!他就……他就那樣跟屍體一起,在那個房子裡,住了整整一個禮拜!」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竄遍阿偉全身,讓他汗毛倒豎。跟屍體……同住一個禮拜?!
「一個禮拜?」阿偉的聲音發澀,「鄰居……都沒發現?」
「發現個屁!」老張的聲音帶著後怕,「那陣子剛好颱風過境,風大雨大,斷水斷電好幾天,大家自顧不暇。而且林明宗那個人……平時就陰陽怪氣,獨來獨往,跟鄰居幾乎不說話。誰會想到他幹出這種事?直到一個禮拜後,水電恢復了,臭味……實在藏不住了,鄰居報警,警察破門進去……」老張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聽說……場面非常……非常恐怖。陳雅雯的屍體……唉,總之,你看了卷宗就知道了。那怨氣,能不大嗎?房子能不凶嗎?」
阿偉握著電話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了客廳電視牆上那片深褐暗紅、彷彿滲入牆體的污漬,想起了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腐敗甜腥……原來那不是錯覺。
「幫我弄卷宗,老張。」阿偉的聲音異常冷靜,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我要知道全部。」
「……唉,好吧。等我消息。你自己……千萬小心!」老張重重嘆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忙音傳來。阿偉放下手機,抬頭再次看向那棟死氣沉沉的透天厝。陽光下,那貼滿符咒的大門和門旁深黑色的石敢當,散發著一種不祥的靜默。樓上的腳步聲……是陳雅雯的?還是……林明宗的?他想起剛才聽到的那種悠閒的「叩叩」聲,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從心底升起。
他需要更多的資訊,需要知道這座房子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血腥的細節。他需要武器,哪怕只是資訊的武器,來對抗這無形的恐懼。他鑽進車裡,發動引擎,冷氣開到最大,卻依然驅不散那股纏繞在身上的陰冷。車子駛離巷口,後視鏡裡,那棟貼滿符咒的房子在熱浪中扭曲著,像一張咧開的、無聲冷笑的嘴。
接下來的幾天,阿偉強迫自己像個正常的房仲一樣工作,帶看其他物件,簽署檔。但海濱凶宅像一個巨大的、散發著寒氣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他變得有些心不在焉,容易走神,夜裡也開始睡不安穩,總是被一些模糊的噩夢驚醒——夢裡有淒厲的貓叫,有深紅的牆壁,還有緩慢而固執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走廊裡迴響。
三天后的一個下午,阿偉剛送走一組客戶,手機震動起來。是老張發來的一條簡訊,只有一個地址和時間:「屏東市公勇路『老地方』茶行,下午四點。東西給你。」
阿偉的心猛地一跳。來了!
他立刻驅車趕往屏東市區。『老地方』茶行藏在老城區一條不起眼的巷子裡,門面古舊,散發著陳年茶葉的香氣。阿偉推門進去,風鈴叮咚作響。店內光線昏暗,只有櫃檯後一盞小燈亮著。老張已經坐在角落一張老舊的藤椅上,面前放著兩個白瓷茶杯。他對面還坐著一個人,背對著門口,身形瘦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夾克。
「阿偉,這邊。」老張招招手,臉色凝重。
阿偉走過去,拉開藤椅坐下。老張對面那人轉過頭來。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頭髮花白稀疏,臉頰瘦削,顴骨很高,一雙眼睛不大,卻異常銳利,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視和難以掩飾的疲憊。他打量了阿偉一眼,沒說話。
「這位是陳伯,」老張介紹道,聲音壓得很低,「以前分局的,退休了。那案子……他經手過。」
陳伯沒什麼表情,只是從腳邊一個磨損得很厲害的黑色舊公文包裡,拿出一個用牛皮紙袋裝著的、厚厚的檔夾,輕輕推到了阿偉面前。紙袋上用褪色的藍色墨水寫著幾個字:「林明宗殺害妻子陳雅雯案」。
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透過紙袋傳遞過來。阿偉深吸一口氣,手指有些發顫地解開了纏繞紙袋的棉線。封口被打開過很多次,邊緣已經毛糙。他抽出裡面厚厚一疊卷宗複印件。紙張泛黃,散發著檔案室特有的陳舊氣味。
最上面是幾張現場照片的複印件。黑白影印,解析度不高,但足夠觸目驚心。
第一張:正是那個客廳。角度和他那天站的位置差不多。那面巨大的電視牆佔據了照片中心,牆上那片深色的污漬在黑白影印下呈現出令人窒息的、濃稠的墨黑!面積遠比他那天看到的要大得多,幾乎佔據了牆壁的三分之一!污漬的形態更加猙獰,邊緣濺射狀的痕跡清晰可見,彷彿能想像出鮮血噴濺時的狂暴力量。污漬下方,靠近地板的位置,用粉筆勾勒出一個人形的輪廓,扭曲的、蜷縮的姿勢,像一隻被踩死的蟲子。旁邊放著一個小小的證物標記牌。
第二張:是粉筆人形輪廓的近景特寫。在輪廓內部靠近頭部的位置,影印的黑色斑點異常密集,形成一個令人心驚的深色團塊。照片邊緣的備註欄裡,手寫著幾個潦草但冰冷的字跡:「頭部遭受鈍器反覆重擊,顱骨多處粉碎性骨折,腦組織外溢……」
阿偉的胃猛地一陣痙攣,喉嚨裡湧起強烈的嘔吐感。他強忍著,手指冰涼地翻開下一張。
第三張:廚房水槽。一個普通的家用大號塑膠垃圾桶被塞在裡面,桶裡滿滿當當。影印的黑色畫面裡,勉強能辨認出裡面是大量揉成團的、深色的衛生紙、紗布塊……還有一些辨認不清的、軟塌塌的、顏色更深的塊狀物體。照片說明寫著:「垃圾桶內發現大量沾有血跡、人體組織及排泄物的衛生紙、紗布及清潔用海綿。」
第四張:主臥室。一張雙人床。床墊中間同樣有一大片深色的、不規則的污漬。污漬上散落著一些細小的白色點狀物,照片說明標注:「床墊上發現死者毛髮及微量皮屑組織。」
第五張:證物照片。一把常見的、木柄的羊角錘。錘頭和木柄連接處,沾滿了深色的、凝固的污漬。旁邊還有一把廚房用的剁骨刀,刀刃上同樣佈滿污漬,刀尖甚至有些彎曲變形。證物標籤上寫著:「凶器(羊角錘、剁骨刀),於客廳電視牆下及廚房流理台下方尋獲。錘頭沾有大量血跡、毛髮及腦組織;刀刃沾有血跡及微量骨屑。」
第六張:林明宗的拘留照。一張麻木、空洞的臉。眼窩深陷,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鏡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一潭死水,又像一口枯井。嘴角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乾涸的、暗紅色的痕跡。
阿偉翻閱卷宗的手指越來越僵硬,指尖冰冷。卷宗裡的文字記錄更是將那七天的地獄清晰地勾勒出來:
根據林明宗最初混亂、後期又異常“冷靜”的口供(最終被法庭以精神異常為由部分採信):
案發當晚(10月20日),兩人因“陳雅雯長期言語羞辱其性能力不足、經濟能力差、並疑似有外遇”爆發激烈爭吵。爭吵從臥室延續到客廳。
林明宗在極度憤怒和屈辱下,隨手抓起放在電視櫃旁的羊角錘(據稱原用於修理鬆動的電視櫃鉸鏈),從背後猛擊陳雅雯頭部。陳雅雯當場倒地。
但林明宗並未停手。口供記錄:“我很生氣,停不下來……她看不起我……一直在罵……聲音很吵……”他用羊角錘對著倒地的妻子頭部連續重擊“多次”(法醫報告顯示至少十五次以上),直至顱骨嚴重變形,腦組織外溢。
殺人後的林明宗,經歷了短暫的恐慌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他沒有逃跑,也沒有報警。
他首先試圖清理現場。卷宗記錄:“被告供述,使用大量衛生紙、抹布、海綿擦拭地面及牆壁血跡,並用廚房水沖洗。但血跡已大量滲入磁磚縫隙及牆面批土層,未能有效清除。”
隨後,他做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他將妻子的屍體從客廳拖到了主臥室的床上。口供:“…把她放回床上……她平時睡的地方……這樣……安靜一點……”法醫推測,拖曳過程可能造成了屍體關節的額外損傷。
接下來的七天,林明宗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生活在這棟充滿血腥和屍體腐敗氣味的房子裡。
他睡在客廳那張三人沙發上(沙發套上檢測出微量血跡及林明宗的毛髮、皮屑)。
他照常去廚房煮泡麵(在廚房垃圾桶及水槽濾網發現食物殘渣及泡麵包裝袋)。
他甚至在屍體開始高度腐敗、散發出強烈臭味後,嘗試用香水、芳香劑(在主臥門口及客廳發現大量空罐)以及更極端的方式——點燃線香和大量檀香試圖掩蓋(客廳茶几及主臥門口地面發現大量香灰堆積)。
鄰居的筆錄印證了這一點:颱風過後,恢復供電那幾天(即案發後第五至七天),有鄰居聞到從林家飄出“非常濃、很怪異的香味,像廟裡燒了幾百支香那種,但香得發臭,還夾雜著一股……說不上來的甜膩腥氣”。
直到第七天,屍臭混合著濃烈異香的氣味再也無法被掩蓋,強烈到穿透門窗,鄰居忍無可忍報警。警察破門而入時,發現陳雅雯的屍體已高度腐敗,而林明宗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神情麻木地看著沒有打開電源的電視螢幕。他身邊的地上,散落著幾個空的香水瓶和一堆燃盡的香灰。
警方當場逮捕林明宗。他沒有反抗,只是在被帶走時,對著主臥室的方向,含糊地說了一句:“……阿雯……安靜了……不吵了……”
阿偉合上卷宗的最後一頁,指尖冰涼,甚至有些麻木。檔案紙粗糙的觸感還留在指腹,但那上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張模糊卻猙獰的照片,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七天。
林明宗像守著一件破爛的傢具,守著妻子急速腐爛的屍體,在那個充斥著血腥、惡臭與絕望的空間裡,生活了整整七天!用香水、用焚香,徒勞地想要掩蓋那不可逆轉的腐敗氣息,試圖維持一種令人作嘔的、虛假的“日常”!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客廳的氣味如此複雜詭異——灰塵、霉味、陳年血漬滲入建材的鐵鏽腥氣,還有那絲揮之不去的、甜膩的腐敗感……原來還混雜著大量劣質香水和焚燒檀香殘留的化學香精味!這些氣味在密閉的空間裡發酵、混合、變質,形成了一種獨屬於這座凶宅的、令人窒息的“死亡之息”。
他也明白了,那悠閒的“叩叩”腳步聲……很可能就是林明宗那七天裡,拖著腳步,在充斥著屍臭與異香的房子裡,往返於客廳沙發和廚房之間的聲音!那種麻木的、近乎夢遊般的步伐。
還有沙發上那些細小的梅花腳印……卷宗裡沒有提到貓。但林明宗口供裡那句含糊的“安靜了……不吵了……”此刻回想起來,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中阿偉。他殺死妻子,是為了讓她“安靜”?那隻詭異出現的黑貓,它的淒厲嚎叫……難道也是某種“吵鬧”?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包裹了阿偉,比那天置身凶宅時更甚。這不僅僅是凶殺,這是一場漫長的、極致的褻瀆!是對生命、對死亡、對人倫最殘酷的踐踏!陳雅雯的怨氣,怎麼可能消散?
茶行裡安靜得只剩下老舊掛鐘的滴答聲。陳伯端起早已冷掉的茶,喝了一口,渾濁的眼睛看向阿偉,聲音沙啞低沉:「看完了?」他指了指那份卷宗,「林明宗最後在法庭上,一直重複一句話。」
阿偉抬起頭,喉嚨乾澀:「什麼話?」
陳伯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洞,彷彿穿透了時光,回到了那個冰冷的法庭:「他對著法官,也像對著空氣說:『……阿雯……不會放過我的……我們……要一起死在那裡……』」
「一起死在那裡……」阿偉喃喃重複,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林明宗被捕了,判刑了(據說後來在獄中自殺),他沒有死在那房子裡。那麼,他口中的「一起死在那裡」……指的是什麼?是陳雅雯的亡靈,永遠被束縛在那個地方?還是……他預感到了什麼別的東西?
陳伯把剩下的冷茶一飲而盡,站起身,拿起他那破舊的公文包:「年輕人,有些錢,有命賺,也要有命花。」他沒再看阿偉,對老張點了點頭,佝僂著背,像一抹灰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走出了茶行。
老張看著陳伯消失的背影,又看看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執拗的阿偉,重重嘆了口氣:「阿偉,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阿偉沒有說話。他低頭,看著桌上那份沉甸甸的卷宗。卷宗封面上,「林明宗殺害妻子陳雅雯案」那幾個褪色的藍字,此刻在他眼中彷彿浸透了暗紅的血。他緩緩伸出手,將卷宗重新裝回牛皮紙袋,繫好棉繩。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老張,」他抬起頭,聲音平靜得可怕,眼底卻燃燒著幽暗的火,「幫我個忙。再約那個房東,明天下午,帶他一起……再去一趟那房子。」他需要房東在場,需要一個見證,或者說,需要一個錨點,將他拉回現實的岸邊。他更需要在這個最瞭解房子過往的人面前,去觸碰那面牆,去印證卷宗裡描述的地獄,是否還在這房子的每一寸空氣裡迴響。這是一種近乎自虐的試探,也是他對抗那無形恐懼的方式——直面它,用最冰冷的現實。
老張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看到阿偉的眼神,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只剩下滿臉的憂慮和無奈,沉重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下午,天氣陰沉。厚重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地壓在東港鎮上空,沒有風,空氣沉悶得如同凝固的膠水,帶著暴雨來臨前的壓抑。海濱路那條狹窄的巷子,在陰天裡更顯破敗寂寥。
阿偉和房東王先生約在巷口碰面。王先生是個五十多歲、身材發福的禿頂男人,穿著不合時宜的花襯衫,手裡拎著一大串鑰匙,臉上堆著生意人慣有的、略顯油滑的笑容,但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忌諱。
「陳先生,又要辛苦你啦!」王先生熱絡地打著招呼,刻意避開「凶宅」的字眼,「這房子地段其實不錯的啦,就是……咳咳,需要點時間。」
阿偉點點頭,沒多寒暄,臉上沒什麼表情:「王先生,麻煩你再陪我進去仔細看看,特別是結構和那些……需要修繕的地方。」他特意強調了「修繕」二字。
「應該的應該的!」王先生連忙應道,掏出那把最大的黃銅鑰匙。
再次推開那扇貼滿符咒的鐵門,那股混合了灰塵、霉味、陳年血漬、腐敗甜腥與劣質香精的複雜氣味,又一次洶湧地撲面而來,比上次似乎更加濃郁。陰天的光線比上次午後更差,屋內幾乎一片昏暗,只有門口透進的慘澹天光勉強勾勒出傢俱蒙著白布的輪廓。
王先生顯然也被這氣味嗆到了,皺著眉捂了下鼻子,嘟囔道:「唉,空太久了,通通風就好了……」他摸索著打開了玄關的燈。慘白的燈管閃爍了幾下,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勉強亮起,將客廳的破敗與詭異暴露無遺。
阿偉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那面巨大的電視牆。那片深褐暗紅的污漬在慘白的光線下,顏色顯得更加沉鬱、不祥,像一塊巨大的、永不癒合的傷疤,烙在房子的心臟位置。他強壓下心頭的悸動,裝作仔細查看房屋結構的樣子,慢慢踱步過去。王先生跟在他身後,有些心不在焉地介紹著:「……這牆啊,當初裝潢用的料還是不錯的,就是……呃,有點髒了,可能要整個打掉重做……」
阿偉在距離電視牆約一米的地方停住腳步。那股混合著鐵鏽腥氣的甜膩腐敗味,似乎正是從這片污漬的中心散發出來的,絲絲縷縷,鑽入鼻腔。他從隨身帶的公文包裡,拿出了那份厚厚的牛皮紙袋卷宗,故意翻動著發出紙張摩擦的窸窣聲響。
「王先生,」阿偉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客廳裡響起,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迴響,「根據我查到的資料,還有警方當年的卷宗記錄,」他翻開卷宗,找到記錄現場的那一頁,目光掃過上面的描述,然後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看向那片污漬,彷彿在對著那面牆講述:
「林明宗殺害陳雅雯的現場,就在這裡。」他伸手指向那片深暗的區域,「他用羊角錘,從背後襲擊了陳雅雯,第一下就讓她倒地。但林明宗沒有停手,他處於極度的憤怒中,對著倒地的妻子,對著她的頭部,連續重擊了至少十五次以上。」
隨著阿偉清晰、冷靜、甚至帶著一絲檔案宣讀般冷酷的語調,逐字逐句地複述卷宗裡那血腥的細節——
「……顱骨多處粉碎性骨折,腦組織外溢,噴濺在牆壁和地板上……」
「……牆面磁磚縫隙和批土層深處,都檢測到了大量滲入的血跡……」
「……屍體呈現蜷縮狀倒臥,位置大約在……」
就在阿偉講述到「腦組織外溢」這幾個字時,異變陡生!
客廳裡那盞原本就閃爍不定的慘白燈管,突然發出「啪」的一聲爆響!燈光瞬間熄滅!
整個客廳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只有門口透進的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窗戶的輪廓。
「啊!」王先生嚇得驚叫一聲,聲音都變了調。
阿偉的心也猛地一沉,但他強迫自己鎮定,立刻掏出手機,點亮手電筒。光柱刺破黑暗,首先掃向驚魂未定的王先生,只見他臉色煞白,額頭全是冷汗。
光柱隨即移向那面電視牆——
就在光線觸及那片深褐暗紅污漬的剎那!
一股極其強烈、冰冷刺骨的寒意,毫無預兆地從那面牆的方向席捲而來!那感覺如此清晰,如此猛烈,如同打開了一個通往冰窖的缺口!空氣的溫度在幾秒鐘內驟降了十度不止!阿偉裸露在短袖外的胳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牙關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打顫。王先生更是直接抱緊了雙臂,牙齒咯咯作響,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四周。
「冷……好冷!怎麼突然這麼冷?!」王先生顫抖著聲音叫道,充滿了恐懼。
阿偉的手電光柱死死地鎖定在那片污漬上。強光下,那片深色的區域彷彿比周圍的牆壁更「暗」了,像一個能吸收光線的黑洞。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在那片深暗污漬的邊緣,靠近地板粉筆人形輪廓頭部的位置……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將手電光緩緩聚焦過去。
只見在深褐暗紅、質感有些剝落起泡的牆面上,在靠近踢腳線上方大約十公分的地方,一個模糊的、帶著濕漉漉水氣痕跡的掌印,正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從牆體內部「浮現」出來!
那掌印不大,像是女人的手,五指纖細。邊緣的牆體顏色似乎變得更加濕潤深暗,如同被無形的手用力按壓過,擠壓出內部的濕氣。掌印的痕跡清晰可見,甚至能模糊地看到指節的紋路和掌心微微凹陷的形狀。它就這樣,在阿偉和王先生驚駭欲絕的注視下,從牆壁內部,一點點地「滲」了出來,帶著一種新鮮的、黏膩的濕潤感,與周圍乾燥起灰的牆面形成駭人的對比!
「手……手印!牆上有手印!在……在動!」王先生徹底崩潰了,指著那面牆,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肥胖的身體抖得像篩糠,連連後退,差點被蒙著白布的沙發絆倒。
阿偉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他握著手機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光柱劇烈地顫抖著,卻死死釘在那個詭異浮現的濕漉掌印上。它還在「滲出」,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濕潤……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從牆壁的「另一面」,用力地想要按出來!
「走!快走!」阿偉猛地反應過來,一把拽住幾乎癱軟的王先生的胳膊,用盡全力將他往大門方向拖去。
王先生早已魂飛魄散,雙腿發軟,幾乎是被阿偉半拖半拽著往外拉。兩人踉踉蹌蹌地衝出客廳,衝過玄關。在衝出那扇貼滿符咒的鐵門的瞬間,阿偉下意識地回頭,用手電光最後掃了一眼客廳的方向——
慘白的光柱掠過那面電視牆。
那個濕漉漉的新鮮掌印,清晰地烙印在深褐暗紅的陳年血漬之上,五指張開,掌心朝前,帶著一種無聲的、冰冷的怨毒。而在掌印旁邊那片最濃稠的污漬區域裡,光線似乎被扭曲了,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張模糊的、扭曲的、充滿痛苦的女人的臉的輪廓!那雙空洞的眼睛位置,彷彿正穿透黑暗,死死地盯著門口逃離的兩人!
阿偉心膽俱裂,猛地扭回頭,用盡全身力氣將嚇得癱軟的王先生拖出門檻,然後反手用盡全力,「砰」地一聲巨響,狠狠關上了那扇鐵門!
門外,陰沉的天空下,王先生癱坐在雜草叢生的院子裡,臉色死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褲襠處濕了一片,散發著騷臭味。他眼神呆滯,嘴裡無意識地念叨著:「有鬼……真的有鬼……賣不掉了……這房子賣不掉了……」
阿偉背靠著冰冷粗糙、貼滿符咒的鐵門,心臟狂跳得像是要炸開胸膛。冰冷的汗水沿著額角滑落,流進眼睛裡,帶來一陣刺痛。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和那股甜膩的腐敗味,那是從門縫裡絲絲縷縷滲透出來的、屬於那棟凶宅的氣息。
剛才那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濕漉漉浮現的掌印、污漬中扭曲的女人臉孔輪廓……還有那瞬間席捲而來、幾乎凍僵骨髓的陰寒!這絕不是什麼心理作用,也不是什麼環境巧合!這棟房子裡,有東西!而且那東西……被卷宗裡的血腥描述,被他刻意觸碰禁忌的行為,徹底地……激怒了!
王先生癱在地上,眼神渙散,褲子濕透,散發著失禁後的騷臭。他像一灘爛泥,嘴裡只剩下無意識的囈語:「……鬼……阿雯……她手……她的手……」顯然,那個浮現的濕漉掌印給他的刺激遠超承受極限。
阿偉強壓下翻騰的恐懼和噁心感,彎腰用力將王先生架起來。王先生的身體死沉,像一袋沒有骨頭的肉,雙腳拖在地上。阿偉咬著牙,半拖半抱,艱難地將他弄到自己車子的後座。王先生一躺倒就蜷縮起來,渾身發抖,牙關打顫,眼神驚恐地四處亂瞟,彷彿黑暗中隨時會伸出一隻濕漉漉的手。
安頓好王先生,阿偉靠在車門上,點燃一支煙。手指因為後怕和用力過度還在微微顫抖。煙草的辛辣氣息勉強壓住了喉頭的腥甜。他看著那扇緊閉的、貼滿符紙的鐵門,那塊深黑色的石敢當在陰沉的天色下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起來。是老張。
「喂?阿偉!怎麼樣了?你們出來了沒?王老闆沒事吧?」老張的聲音焦急萬分。
「出來了。」阿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試圖平復劇烈的心跳,「王老闆嚇得不輕,失禁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老張倒吸涼氣的聲音:「……那房子裡……真有東西?」
「有。」阿偉斬釘截鐵,一個字,重若千鈞。他簡短地描述了剛才在客廳的遭遇——驟降的溫度、詭異浮現的濕漉掌印。「……那掌印,是新的,濕的,像是剛從裡面按出來……王老闆也看到了。」他沒有提那張模糊的臉,那景象太過驚悚,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是真實所見,還是極度恐懼下的幻視。
「濕的手印……」老張的聲音也透著寒意,「阿偉,收手吧!這房子是陳雅雯的怨氣結界了!林明宗說要一起死在那裡……搞不好,他的一部分魂,也被拽進去了!你鬥不過的!」
一起死在那裡……林明宗的魂……阿偉咀嚼著老張的話,心頭那股寒意更深。他想起卷宗裡林明宗麻木空洞的眼神,還有他對著臥室說的那句「安靜了」。難道那七天與屍同寢的瘋狂,不僅僅是褻瀆了死者,也將他自己的一部分,永遠地獻祭、禁錮在了這座血腥的牢籠裡?這棟房子困住的,不止是陳雅雯一個?
「……知道了。」阿偉掐滅煙頭,語氣聽不出情緒,「我先送王老闆回去。」
掛斷電話,他看了一眼後座依舊在瑟瑟發抖、神志不清的王先生,發動了車子。引擎聲響起,車子緩緩駛離這條被詛咒的巷子。後視鏡裡,那棟透天厝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建築的夾縫中,但它散發出的陰冷氣息,卻如影隨形。
送完王先生回家(王太太看到丈夫的慘狀,又是一陣哭天搶地),阿偉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開車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他把自己重重摔進沙發,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但神經卻緊繃著,絲毫沒有放鬆。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心臟。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一種近乎偏執的、被點燃的探究欲。那濕漉漉的掌印是什麼?是陳雅雯的亡靈在顯形?還是林明宗那瘋狂的七天,留下的某種更加詭異的印記?林明宗最後那句「一起死在那裡」的詛咒,難道真的應驗了?這房子變成了一個吞噬靈魂的巢穴?
還有那隻黑貓!卷宗裡沒有提到任何貓的存在。但那天聽到的淒厲嚎叫,沙發上的梅花腳印和黑色貓毛,都證明那房子裡確實有活物!一隻能在這種地方生存下來的貓?它扮演著什麼角色?預警者?還是……某種不祥的媒介?
疑問如同亂麻,糾纏不清。而解開這亂麻的唯一線索,似乎只有那棟房子本身。
阿偉猛地坐直身體,眼神變得銳利而危險。恐懼依然存在,但它被一種更強烈的、近乎自毀的決心壓制了。他不能退縮。一旦退縮,這棟房子、那面牆、那個濕漉的掌印、還有林明宗瘋狂的詛咒,就會成為他永遠的夢魘,日夜啃噬他的心神。
他需要回去。一個人回去。在夜晚。在亡靈最活躍的時刻。
他要去直面那面牆。要去觸碰那個浮現掌印的地方。他要知道,那牆壁後面,到底藏著什麼!是陳雅雯無盡的怨念?還是林明宗扭曲的殘魂?亦或是……兩者糾纏共生,形成了一個無法解脫的、更加恐怖的東西?
這個念頭瘋狂而危險,像毒蛇一樣盤踞在他的腦海,嘶嘶吐著信子。他找出一個強光手電筒,檢查電池。又從抽屜深處翻出一個小小的、用紅線繫著的黃色三角符包——那是很多年前,母親去廟裡為他求的平安符,他一直當做心理安慰隨意丟著。此刻,他卻鄭重其事地將它塞進了貼身的口袋。
夜幕,在阿偉焦灼的等待中,終於如同濃墨般降臨,沉沉地覆蓋了整個東港。遠處的海浪聲變得更加清晰,單調而沉重。
深夜十一點。巷子裡一片死寂,連蟲鳴都聽不見。只有遠處零星的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一小片路面。阿偉的白色休旅車像一尾沉默的魚,悄無聲息地滑進巷口,停在離那棟透天厝稍遠的陰影裡。
他關掉車燈,熄了火。車廂內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吞沒。他靜靜地坐了幾分鐘,調整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貼身口袋裡的符包像一塊小小的烙鐵,散發著微弱的存在感。他拿起副駕駛座上的強光手電筒——這是專門購買的軍規級戰術手電,亮度驚人,能瞬間致盲——還有一把沉甸甸的、用來防身的金屬扳手。
推開車門,夜間帶著鹹腥味的冷空氣湧入。巷子裡比白天更加寂靜,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那棟透天厝在夜色中只剩下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陰森的黑色輪廓,像一頭蟄伏的巨獸。貼滿符咒的大門隱沒在陰影裡,門旁那塊石敢當,在微弱的夜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微光。
阿偉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他握緊手電筒和扳手,邁開腳步,一步步走向那扇通往深淵的門。鞋底踩在粗糙的路面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鑰匙插入鎖孔,乾澀的「喀啦」聲在夜裡格外響亮。他用力一推。
「吱呀——」
沉重的鐵門再次打開。比白天濃郁十倍的、混雜著血腥、腐敗、霉爛與陳年異香的死亡氣息,如同等待已久的獵食者,猛地撲了出來,將他徹底吞噬!
屋內,是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實質。強光手電筒的光柱驟然亮起,像一柄利劍刺破黑暗,瞬間照亮了玄關和前方一小片客廳區域。光柱掃過的地方,灰塵在光束中狂亂飛舞。
阿偉屏住呼吸,側耳傾聽。死寂。絕對的死寂。連自己的心跳聲都彷彿被這黑暗壓制了。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玄關,反手輕輕關上門,但沒有鎖死,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然後,他將強光手電筒的光柱,如同探照燈一般,穩穩地、緩慢地移向客廳中央——
那面巨大的電視牆!
光柱精准地籠罩了那片深褐暗紅的污漬區域。在強烈到近乎刺眼的白光照射下,那片區域的細節被無情地放大、暴露!
牆體表面那些剝落、起泡的痕跡更加清晰,污漬的顏色深得如同凝固的瀝青,邊緣濺射狀的痕跡猙獰可怖。而就在那片污漬靠近下方、昨天浮現濕漉掌印的位置……
阿偉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裡,什麼也沒有。
沒有濕漉漉的痕跡,沒有新鮮的掌印。牆面乾燥、起灰,只有深褐暗紅的陳年血漬,冰冷地烙印在那裡。彷彿昨天那詭異的一幕,只是他和王先生極度恐懼下的集體幻覺。
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和荒謬感湧上心頭,緊接著是更深的疑慮。不可能!王先生嚇到失禁,絕非作假!那掌印……
就在阿偉心神劇震的剎那!
「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聲音,從他身後……從通往二樓的樓梯方向傳來。
像是有人,穿著硬底的拖鞋,輕輕地、小心地……踩在了樓梯的第一級台階上。
阿偉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瞬間凍結了!他猛地轉身,強光手電筒的光柱如同閃電般劃破黑暗,瞬間射向樓梯口!
光柱所及之處,空空如也。只有老舊的木質樓梯,在強光下反射著黯淡的光澤,積著厚厚的灰塵。
然而——
就在光柱掃過樓梯轉角平台的那一瞬間!
一個小小的、漆黑的影子,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平台陰影處猛地竄出!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直撲阿偉的面門!
是那隻黑貓!
阿偉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看到兩點幽綠的、冰冷到毫無生命氣息的貓眼,在強光中如同鬼火般亮起,瞬間佔滿了整個視野!帶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屍體腐爛的惡臭!
「呃!」阿偉下意識地驚呼一聲,本能地向後急退,同時揮動手臂想要格擋!
但黑貓的目標似乎並不是他。它那輕盈得如同鬼魅的身體,在空中詭異地一扭,竟然從阿偉揮舞的手臂下方靈活地鑽了過去!然後,它沒有絲毫停頓,徑直撲向了阿偉身後——
撲向了那面剛剛被強光照射過的、深褐暗紅的電視牆!
就在黑貓的身體即將撞上牆面的瞬間,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面堅硬的水泥砂漿牆壁,在強光手電筒的餘光映照下,接觸到黑貓身體的那一小片區域,竟然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般,蕩漾開了一圈圈粘稠的、暗紅色的漣漪!
黑貓的身影,就那樣毫無阻礙地、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那片蕩漾的暗紅色漣漪之中!如同水滴融入血池!
漣漪迅速擴散、波動,然後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恢復了牆壁堅硬、乾燥、佈滿污漬的原狀。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只有空氣中,那股濃烈的屍體腐爛的惡臭,驟然爆發開來,濃郁得令人窒息!
阿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手電筒的光柱因為手臂的劇烈顫抖而瘋狂晃動,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投射出扭曲跳躍的光斑。
融……融進去了?
那隻貓……鑽進了牆裡?!
那面電視牆……是活的?!還是……那後面,連接著某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更加恐怖的空間?
「嗚……嗚嗚……」
一陣壓抑的、極其細微的女人啜泣聲,就在阿偉被眼前景象震撼得大腦一片空白之際,毫無預兆地、清晰地從他身後……從那面剛剛吞噬了黑貓的電視牆的方向,幽幽地飄了過來。
那哭聲斷斷續續,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哀怨和……刻骨的恨意。
阿偉僵硬地、如同生鏽的機器人般,一寸寸地轉過頭。
強光手電筒的光柱,隨著他轉頭的動作,顫抖著移向那面電視牆。
深褐暗紅的污漬,在劇烈晃動的強光下,呈現出詭異的流動感。而在那片污漬的正中心,那片顏色最深、如同心臟般的區域——
一個清晰無比的女人側臉輪廓,正緩緩地、從牆壁內部「浮凸」出來!
那輪廓有著挺翹的鼻尖,緊抿的、充滿痛苦弧度的嘴唇,還有……一隻睜開的、空洞無神的眼睛!那眼睛的位置,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正透過牆壁,死死地、怨毒地「盯」著驚駭欲絕的阿偉!
「嗚……嗚嗚……明……宗……一起……死……」
斷續的啜泣聲,夾雜著模糊不清、充滿怨毒的低語,彷彿直接鑽進了阿偉的腦海深處!
「啊——!」阿偉終於控制不住,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向後猛退!
「哐當!」他後退的腳跟狠狠撞在了歪斜擺放的三人沙發腿上!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重重地向後摔倒!
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眼前金星亂冒。強光手電筒脫手飛出,「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滾了幾圈,光柱歪斜地射向天花板,照亮了佈滿灰塵和蛛網的角落。
阿偉仰面倒在冰冷的地磚上,視野因劇痛和眩暈而模糊。他看到天花板上,那歪斜的光圈邊緣,似乎有無數細小的黑影在瘋狂竄動、聚集……像受驚的蟑螂,又像……奔流的黑色毛髮?
與此同時,那女人的啜泣聲和怨毒的呼喚,陡然變得尖銳、高亢起來,如同無數根針,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明宗——!來啊——!一起死——在這裡——!!!」
聲音不再是從牆壁傳來,而是充斥了整個客廳,從四面八方將他包圍!那聲音裡蘊含的怨毒和瘋狂,幾乎要撕裂他的神經!
阿偉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手肘撐地。就在這時,他的手指觸碰到了沙發下方……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
他下意識地抓住它,藉著歪斜手電筒的餘光看去——
那是一把老舊的、木柄的……羊角錘!錘頭沾滿了深褐色的、早已凝固的污漬!
冰冷的觸感透過手掌傳來,如同握住了一塊寒冰。卷宗裡的照片瞬間閃回——就是這把錘子!林明宗用來殘殺妻子的凶器!它怎麼會在這裡?它不應該作為證物被收走了嗎?!
「咯咯……咯咯咯……」
一陣低沉而詭異的笑聲,忽然從阿偉的頭頂上方傳來。那不是女人的聲音,而是一種沙啞的、帶著某種瘋狂滿足感的男人的笑聲!
阿偉渾身汗毛倒豎,猛地抬頭!

只見那張蒙著白布的三人沙發上,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在歪斜的手電筒光暈邊緣,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影正緩緩浮現出來!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髒污的汗衫,身形瘦削,姿勢扭曲地半躺在沙發上,一條腿垂落下來。他的臉隱沒在沙發靠背投下的濃重陰影裡,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雙眼睛的位置,反射著手電筒的微光——那是兩點麻木、空洞、深不見底的幽光!如同卷宗照片裡,林明宗那雙死水般的眼睛!
那身影的右手,正緩緩抬起,指向倒在地上、握著羊角錘的阿偉。那隻抬起的手……沒有手掌!手腕處是斷裂的、模糊的黑色陰影,彷彿被什麼東西生生撕扯掉!
低沉的笑聲再次響起,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和某種……邀請?
「……一起……死……這裡……」
沙發上那模糊的、斷手的男人身影,和電視牆上那浮凸的、怨毒的女人側臉輪廓,同時發出了聲音!兩個聲音重疊交織在一起,男的沙啞麻木,女的尖銳怨毒,卻詭異地唱和著同一個詛咒:
「來……啊……」
「……一起……」
「……死在……」
「……這裡……」
阿偉的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到極限!他終於明白了!這棟房子困住的,從來都不止是陳雅雯!還有林明宗!或者說,是林明宗那瘋狂的靈魂碎片!他們扭曲地共生於此,相互怨恨,卻又被那場血腥的謀殺和之後褻瀆的七天,永遠地捆綁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無法解脫的、充滿惡意的怨靈集合體!那隻黑貓……是他們招引的?還是他們力量的一部分?
那個濕漉漉的掌印……是陳雅雯在掙扎著爬出?還是林明宗在尋找他失去的手?
「不——!」阿偉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握緊了手中那把冰冷、沾滿血汙的羊角錘,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爬起!
就在這時,整個客廳的燈光——那盞早已熄滅的老舊燈管——突然瘋狂地閃爍起來!明滅不定,發出刺耳的「滋滋」爆響!伴隨著燈光的狂閃,頭頂的天花板上,傳來無數細小爪牙瘋狂爬動、抓撓的密集聲響!像是有成千上萬的老鼠……或者……黑色的貓群……正在上面狂亂奔騰!
「嗚嗚嗚——」
「咯咯咯咯——」
女人的哭嚎與男人的低笑聲驟然拔高,如同暴風般席捲了整個空間!強烈的眩暈感和冰冷的窒息感如同實質的鐵箍,狠狠勒住了阿偉的脖子,擠壓著他的胸腔!他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這狂暴的怨念和瘋狂撕扯、吞噬!
手中的羊角錘冰冷刺骨,彷彿有生命般微微震顫著,引誘著他舉起它……揮向什麼東西……
歪斜的手電筒光柱在狂閃的燈光下劇烈晃動,光影交錯,如同群魔亂舞。在光線掃過電視牆的瞬間,阿偉驚恐地看到,那片深褐暗紅的污漬如同沸騰的血漿般劇烈地翻滾起來!而在沸騰的血漿中央,那張浮凸的女人側臉輪廓,竟然在緩緩地……轉動!
那隻空洞無神的眼睛,轉了過來!直勾勾地,穿越了沸騰的血色與狂亂的光影,鎖定了倒在地上、握著凶器、瀕臨崩潰的阿偉!
那張痛苦緊抿的嘴唇,緩緩地、扭曲地向上……咧開了一個極其怨毒、極其瘋狂的……笑容!
「……來……」
「……一起……」
「……死……」
「……在……」
「……這裡……」
沙發上那斷手的男人身影,也發出了更加響亮、更加滿足的「咯咯」笑聲,身體在沙發上興奮地顫抖著,那斷腕處的陰影劇烈地蠕動!
阿偉的視線徹底被恐懼和眩暈吞噬,世界陷入一片瘋狂旋轉的血色與黑暗。意識崩潰的邊緣,他彷彿聽到了鐵門被風吹動的「吱呀」聲……
以及,一個新的、沉重而遲緩的腳步聲,正從門外的院子裡……一步一步……踏著雜草……向著敞開的鐵門……走來……
那是誰?
是新的祭品?
還是……這座血腥巢穴,終於開始向外界伸出它貪婪的觸手?
無盡的黑暗與瘋狂的囈語徹底淹沒了阿偉最後的意識。他緊握著那把冰冷的羊角錘,倒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成為這棟凶宅最新鮮的……獵物?還是……下一個被永遠禁錮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