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醫生終於宣布,Emi正式脫離危險,可以轉入普通病房持續觀察。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原本壓在胸口的大石頭總算卸下一些,接下來,探病的人數限制也不再像加護病房那麼嚴苛。
這兩天裡,Bonnie幾乎沒有離開過病房外。她眼下浮著淡淡的黑青,指尖仍緊緊扣著Emi的手機,那支在車禍中受損的手機,螢幕與背板布滿裂痕,卻還能亮起。她一次又一次解鎖,卻沒有真正點開什麼,只是盯著那熟悉的桌布,是她們倆的合照。
Bam曾過來看她,也沒勸她回家休息,只是默默把一袋換洗衣物遞到她手裡,提醒她去盥洗室洗個澡,至少讓自己清醒一點。
當護理師推著病床將Emi送入普通病房時,除了Emi的親人外,Bonnie幾乎是第一個跟了上去。
房間裡的燈光不再刺眼,卻依舊冰冷,她看見Emi安靜地躺在潔白的病床上,額角貼著紗布,手背插著點滴,被棉被所蓋住的患處她不敢看,只見Emi微弱的呼吸撒在氧氣罩上,一次一次的呼吸都讓Bonnie感到安心。
那一瞬間,Bonnie的腳步忽然停住了,她盯著眼前的畫面,心痛得幾乎要裂開。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手指顫抖著伸出去,落在那隻覆著膠布的手背上。到今天,她才終於觸碰到了她的愛人,那觸感很輕,卻真實得讓她眼眶猛地一熱。
「P’mi……」她低低喚了一聲,聲音幾乎被壓碎,「妳快點醒來,好不好……拜託妳……」
她的淚終於控制不住,滴落在白色的床單上,暈開一小圈水痕。她跪在床邊努力咬著唇,不想哭得太大聲,怕驚擾到睡夢中的Emi,只能用力握著那隻手,好像只要不放開,Emi就會回應她。
可事實是,病房內只剩下壓抑的寂靜和監測儀器「滴──滴──」的規律聲在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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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後,Emi仍然沒有甦醒的跡象,昏迷指數依然低迷。Bonnie每日守在床邊,從最初的哭嚎到後來的麻木,她已經不再問她「為什麼還不醒」,而是靜靜握著那隻還有溫度的手,彷彿這樣才能確定Emi還存在。
然而,醫院外的世界已然暗潮洶湧。
事故發生後,警方雖然第一時間判定是意外,但隨著技術人員檢驗車輛,卻驚覺煞車系統存在人為破壞的痕跡,那一份勘驗報告,像法槌一樣砸在所有人心裡。
警方不得不將這起意外事故轉為刑事案件調查。
只不過,那個拍攝地只有一個角落存在著監視器,而Emi停車的地方恰好巧妙的在監視範圍外,因此沒辦法直接透過監視器查到犯人。
雖然如此,警方的調查並沒有因此而耽擱,當發現煞車系統存在人為破壞的痕跡後,他們第一時間回頭整理了當日到場的證人筆錄。
「第一個報案人是誰?」刑警翻閱著卷宗。
「一名叫Pansa的女子。」助理警員回答,「她說自己是上山探班,途中剛好經過,發現事故才打的電話。」
刑警沉吟片刻,目光在紙上停留,說:「探班?她和傷者是什麼關係?」
「朋友。不過,她現在不適合偵訊,據其他同仁所說,她在筆錄過程中情緒非常不穩定,需要他人安撫才能慢慢地說。」
刑警放下筆,與警員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過度激動,有時候未必只是單純的擔心,也可能是另一種心虛的反應。
警員拿出了另外一張照片,一張拍到車內前排座位的照片,說:「這是她們從市區開往山上時,路口監視器所拍到的照片。」
「被害人身邊還坐著一個女生,現在她和K’Pansa都是嫌疑人。」
「她叫什麼名字?」
「Kanda Klinn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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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Bonnie前去浴室洗澡的同時,Emi母親靜靜地坐在床旁的椅子上。
病房裡除了洗澡的水聲外,只剩下心電監護器的規律聲和氧氣泵的打氣聲,冷白的燈光映得女兒的臉更顯蒼白。
她伸手替 Emi 整了整被角,指尖微微顫抖,卻始終不忍觸碰那纏著繃帶的身軀。
「妳這孩子啊……」她低聲呢喃,語氣裡滿是壓抑著的心疼,「從小就倔強,總是硬撐著不肯讓我們擔心。」
望著女兒毫無生息的模樣,她的眼淚終究潸然而下,化作一聲輕嘆。
「要是妳再不醒來,媽該怎麼辦呢……」
她忍不住將額頭抵在Emi的手背上,聲音幾近哽咽,「就算妳為了別人,為了那些朋友,為了那個叫Bonnie的孩子……也要記得,還有家人在等著妳回家啊……」
浴室裡,水聲已經停下,病房裡卻多了聲母親壓抑不住的低泣。
洗漱完畢後,Bonnie便聽見病房內的嘆息聲,腳步停留在浴室門邊。
她透過門縫看見Emi母親正將額頭抵在Emi的手背上,低聲呢喃,帶著哭腔的語氣讓她心裡一緊。
「就算妳為了別人,為了那些朋友,為了那個叫Bonnie的孩子……也要記得,還有家人在等著妳回家啊……」
Bonnie渾身一震,那一刻,她忘了呼吸,眼淚倏地湧上眼眶,她忍著不敢出聲,生怕打擾這份母女之間的心意,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滑落臉頰。
手裡還捏著擦拭過的毛巾,她指尖收緊,直到指節泛白。
她深吸一口氣,悄悄抹去眼淚,然後才推門出去,輕聲喚道:「…K’Mae……」
Emi母親抬起頭,慌忙拭去眼角的濕意,勉強扯出一絲微笑。
「妳洗好了啊…」
「嗯。」Bonnie侷促地點頭。
母親伸出手,示意她坐到她身邊,語氣中帶著些許嚴肅,說:「那過來這裡,我有些話想跟妳說。」
母親眼神認真且沉重地看著Bonnie,「Bonnie,雖然Mae接下來要講的話可能不好聽,但我想讓妳知道一件事。」
「嗯,您請說。」
「即便我們Mi醒過來,但她之後還有漫長的痊癒期,跟無數次復健,還有身心可能留下的創傷……這些痛苦,是一般人無法接受的,妳……妳想過嗎?妳能陪她承受這一切嗎?」
語氣裡有期盼,也有試探,像是在衡量Bonnie是否真的準備好,承擔那份重量。
Bonnie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她抬起眼,望向Emi母親的眼神,裡面有擔心、有無力,也有一股堅定的光。
「K’Mae……我只是……想陪著她,一直陪著她,直到她醒過來,我不想再讓P’Mi一個人了。」
她的目光轉向病床上的那人,語氣充滿悔意地說:「在P’Mi出事後,我只是很後悔,後悔我那時候沒有挽留她……」
她的聲音低,但帶著決心,「這兩天我思考過,無論P’mi之後要經歷什麼,我都會陪著她,我……不會再讓她獨自承受。」
Emi母親看著她,撫上她緊扣的雙手,帶著她放鬆。母親眼底閃過一絲欣慰,也帶著心疼:「Bonnie啊……妳才20歲,真的明白自己答應了什麼嗎?這不是個容易的承諾。」
Bonnie回握住Emi母親的手,心裡湧上一股說不出的痛楚,她清楚,這份承諾意味著她將面對漫長的不眠之夜、無數次的焦慮與心痛,但她還是咬緊牙,低聲說:「我不會再離開她身邊。」
Emi母親回家後,病房裡再度陷入寂靜,只剩她們倆。她輕輕握住那隻無血色的手,感受到一種無聲的承諾,她會守護Emi,哪怕這條路再艱難,也不會放開。
……
次日清晨,病房裡的光線柔和而溫暖,窗簾被微微拉開,晨光灑在潔白的床單上,映出Emi蒼白卻平靜的臉。
她的呼吸依舊薄弱,可隨即,她的眼皮微微顫動,似乎在與夢境或昏迷中的意識拉扯。
眼前一片黑,她記得剛才只是停個紅燈而已,還來不及反應,便突然失去光線,只剩黑暗籠罩著自己。
忽然,她聽見母親的聲音,正在和Bonnie說著話。
「即便我們Mi醒過來,但她之後還有漫長的痊癒期,跟無數次復健,還有身心可能留下的傷痕……這些痛苦,是一般人無法接受的,妳……妳想過嗎?妳能陪她承受這一切嗎?」
「K’Mae……我只是……想陪著她,一直陪著她,直到她醒來……我不想再讓她一個人了。」
「這兩天我思考過,無論P’mi之後要經歷什麼,我都會陪著她,我……不會讓她一個人承受。」
聽到這些,Emi感動的流下眼淚,她便更加努力地想要逃離這片黑暗,想要快點跟Bonnie說自己已經沒事了。
可是身體就像有個重物一樣,壓在自己身上無法動彈,但她現在必須趕快醒來,她還沒看到Any的足球比賽、還沒看到Anua的音樂比賽…更重要的是,結婚20週年,她還沒帶老婆去慶祝。
「……ที่…ที่รัก…」極度沙啞且帶著氣音的喊,只希望有人能聽見她。
慢慢地,Emi的手指輕輕動了動,隨後額頭皺了起來,眉頭微蹙,眼皮瘋狂顫動,想努力地回到現實。
爾後,Emi的眼睛緩緩張開,視線模糊地落在床邊,本就視力不好的她,看得景象都像夢境一樣,帶著朦朧的濾鏡。
此刻Bonnie趴在床邊睡著,手緊緊握住Emi的手,她的手臂枕著枕頭,呼吸均勻卻略帶微弱的起伏。
顯然,Bonnie一直沒有離開,一直守在自己身邊。
Emi輕輕眨了眨眼,意識慢慢地回籠,她試著動了動嘴唇,卻發現無法發出聲,只能用眼睛四處查看。
待眼睛落在Bonnie的臉上時,那熟悉的輪廓、微微凌亂的髮絲、還有手臂下的枕頭,都是一種無聲的守護。
『幹嘛讓自己睡得這麼不舒服…』
Emi的胸口微微一緊,車禍導致的疼痛感開始蔓延全身,但她不敢有太大動靜,怕老婆睡得不安穩。
即使她痛到眼角滲出淚水,卻依然有一股安心的感覺包裹著自己,讓疼痛能稍微緩解些。
Bonnie在睡夢中將頭換了個方向,髮絲觸碰到Emi的手臂,Emi微微眨了眨眼,手雖然無力,但仍努力地回握住Bonnie的手。
那一點微弱的觸碰,讓Bonnie在睡夢中皺了皺眉,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抽手,卻又感覺到一股細微卻真切的力量正抓著自己。
她猛地驚醒,抬起頭時,眼神還有些迷茫。
「……P’Mi?」
只見病床上的Emi,呼吸不再像前幾天那麼微弱,氧氣罩正辛勤的在運作著。她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睛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那雙熟悉的眼眸雖然渙散、混濁,但確確實實地望向了她。
Bonnie徹底呆愣住,喉嚨裡像是卡住了什麼,半響才顫聲喊出來:「P’Mi…!妳醒了!妳真的醒了!」
淚水毫無預兆地滑落,她用顫抖的手緊緊握住 Emi 的手,生怕這只是幻覺。
Emi的唇瓣乾澀得發白,微微動了動,想再次開口卻還是沒有力氣,胸口撕裂的疼痛感讓她無法發出聲音,只能用極其微弱的力氣回握Bonnie的手。
然而就是這個回應,讓Bonnie再也忍不住,整個人連同身體的重量一起撲向她懷裡,哭得淚眼汪汪,開心的在嘴裡反覆呢喃著:「謝謝妳回來…謝謝妳回來…謝謝妳…」
「啊!」一聲克制不住的悶痛聲從Emi喉嚨裡溢出,她瞳孔驟然放大、眉頭皺緊,額角立刻滲出細汗。
Bonnie一愣,急忙坐直身子,慌張到語無倫次:「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很痛嗎?我…我馬上按鈴!」
Emi虛弱地喘著氣,卻還是勉強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眼神裡甚至帶著一絲寬慰。
「….傻瓜…沒事…」
她聲音沙啞,幾乎聽不見,氧氣泵的打氣聲甚至比她的聲音還大,可這份睽違已久的聲音卻還是被Bonnie牢牢捕捉到,讓她眼淚流得更兇。
Bonnie趴在床沿緊握著她的手,止不住的哭聲在病房內響起。
而Emi虛弱的眼神中,終於浮現出一絲安定的神色。
……
下午,差不多痊癒的Any走到病房外偷偷看著,透過那層半透明的玻璃,她看見床上的Emi雖然憔悴、蒼白,但她的身旁有家人與愛人,可以感受到她很開心。
Any的心裡微微抽痛,她指尖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卻又在快觸碰到的那一刻縮回。
她低聲呢喃,只用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太好了,Mimi回來了,Mimi沒事真的太好了…」
只是Emi現在還不能隨意移動,不過她的眼睛倒是很靈活,目光一路追隨著Bonnie的身影,眼底滿是溫柔與依賴。
結果這一幕正好被弟弟看見,他忍不住打趣道:「喔吼~我們Klinnium家又多了一個妻管嚴吶!」
話音一落,Bonnie的臉頰瞬間染上紅暈,低下頭不敢正視,心跳急促到快要跳出胸口。
然而就在這溫馨與歡笑的氛圍裡,Emi心中的疑慮卻悄然滋長。
直到父親的遲來,她才真正的感到害怕。
Emi甚至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還在活在夢境裡。
看見父親進來時,Emi突然瞪大雙眼,彷彿不敢置信一般,她開始流眼淚,可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孩子,怎麼了?」
「爸…爸…為…為什麼…」
Emi聲音顫抖,眼淚像斷了線般往下掉,喉嚨卻卡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家人面面相覷,急得手足無措。母親輕輕攬住她的肩,柔聲安撫:「Mi,妳慢慢說,別急,我們都在這裡。」
Emi卻仍緊盯著父親,眼神裡有難以言喻的痛苦與掙扎,彷彿心底有什麼壓抑很久的東西正要爆發。
父親皺起眉,試著上前一步,伸手想觸碰她:「Mi,妳怎麼了?是因為爸來晚了嗎?」
可是,Emi卻猛地別過頭,淚水滾落,身體顫抖得更厲害。
這時,Emi敏銳地察覺到,有一道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她眼睛看向病房的門窗,透過她那被眼淚模糊視線的眼睛,她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那身影雖然站在玻璃窗後面,但她還是立刻認出來。
「A…A…」Emi費力地輕聲喚著,聲音顫抖而破碎,才剛甦醒不久的身體使她連一個完整的音節都吐不清。
Bonnie一愣,急急俯身湊近:「P’Mi?妳想說什麼?」
Emi的眼神卻依舊定在門口,像是要抓住那道轉瞬即逝的影子。
她急得想哭,聲音斷斷續續地卡在喉嚨裡。
『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不讓Any進來?你們沒看見嗎?』
可是此刻,她的身體太虛弱了,就連抬手都成了奢望,清醒並沒有讓她鬆一口氣,反而讓那股焦躁與不安更加真實。
她想喊、想動、想告訴所有人自己看見了誰,可聲音卻無法成形,只能化作微弱的呼吸。
Bonnie察覺到異樣,順著Emi緊繃的目光望向門口,走廊燈光冷白而安靜,空蕩蕩的,什麼人也沒有。
「P’Mi,怎麼了?」她低聲問,心裡卻隱約有些不安。
Emi急得眼眶泛紅,呼吸急促,手指顫抖著想抓住Bonnie的衣袖,喉嚨裡擠出模糊的聲音:「A…Any…Any…我們的…女……」
聽見這個名字,Bonnie愣住了,眉頭皺起。
她再次望向門口,卻依舊是一片空白。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