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遞交履歷的那個黃昏後，我幾乎把這件事忘了。那份履歷就像一顆石子，靜靜沉入湖底，沒有水花，也沒有迴音。直到一週前的清晨，一封陌生的信忽然出現在電子信箱裡。它的語氣簡短、冷靜，卻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召喚。那並不是一封普通的通知，而更像是一張神秘的入場券：上面列著面試的日期、必備的文件，還有一種不容退卻的命運感。信裡說，這將是一場為期三天的試煉，如果幸運，就能一路走下去。
🇶🇦 卡達航空面試的第一天：Opening Day就像一扇緩緩打開的門
清晨六點，我依約走進一家理髮店。外頭的空氣仍帶著夜的餘溫，彷彿時間本身尚未完全甦醒。平時我並不是會在乎髮型或指甲的人，可那一天，我卻像被推入一個陌生的角色：髮絲被捲起，束成緊緻的「空姐頭」，指尖閃爍著不屬於我的光澤。理髮師湊近我，低聲說：「妳是不是空姐？妳有空姐臉。」她的語氣帶著一種神秘的篤定，好像她已經看見了我未來的樣子。那一瞬間，我愣住了。那句話像伏筆，像命運在耳邊留下的一道迴響。或許，我正在被某個無形的劇本緩緩牽引，即將扮演一個原本並不存在於我生命裡的角色。
七點出發，八點抵達飯店。當我走進宴會廳時，裡面已經聚集了一千個女孩。她們的排隊陣仗龐大得像一場祭典，每個人都穿著套裝與高跟鞋，臉上寫滿期待與緊繃。那場景既真實，又透著一絲不合邏輯的荒謬感，好像我誤入了一場規模巨大的夢。時間在那裡流逝得異常緩慢，站立、等待、前進，隊伍蜿蜒伸展，像一條靜靜滑行的黑色河流，沒有聲音，卻自有方向。
兩個小時後，腳底的刺痛如針般一下一下鑽進來。那些光鮮的外殼逐漸剝落：有人赤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有人僅穿著一隻鞋，另一隻腳狼狽卻自由地裸露著。腳底的灰黑印痕，像是某種無聲的烙印。我也動過想要脫鞋的念頭，但很快打消。因為我清楚地感覺到，這裡不只是等待，而是一場無形的審查。那些隱形的眼睛，正從各個角落凝視我們，觀察每一個細節：表情、動作，甚至那短暫的一秒鬆懈，都可能成為被淘汰的理由。那一刻我明白，真正的考驗，或許正是這場看似無盡的等待。
就這樣，我們像漂浮在時間潮水裡的影子，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慢推往前方。
三個小時過去。終於，像黑夜裡乍現的一道晨光，我們被領進另一個房間，一個擺滿椅子的等待廳。但那一刻的感覺並不像「進展」，更像只是換了一個場景。等待依舊延續。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前廳，出了這裡，還有另一個。我的前方，還有七八百張臉孔閃爍著夢一般的期待。
接近正午，飢餓開始隱隱騷動。長時間的站立與恍惚，把我們推入一種夢遊般的狀態。在這個等待廳裡，身旁的同伴忽然成了命運裡最重要的拼圖。能否溜出去覓得一口食物，全靠彼此的默契與守望。十個女孩並肩而坐，像被命運綁在同一條細細的繩索上。每隔五到十分鐘，這繩索才會輕輕鬆動一下，允許我們往隔壁移動一個座位。那速度慢得像夢裡的時鐘，指針在空氣裡凝固。但沒有人顯得焦躁。彷彿全場的人都被某種無形的夢想輕柔催眠著。
我開始細心端詳我的處境。右邊的女孩，高挑、自信，講電話時用流暢的英文，語調裡藏著習慣性的優越。她說，她的男友是外國人。我心裡清楚，她才是勝算極大的那個。可奇怪的是，我並不覺得焦慮。三個月的準備帶給我強健的體魄和一張不錯的多益成績單。那感覺像護身符，靜靜庇護著我。它們不會因面試成敗而消失，所以那時的我，心境平靜，幾乎沒有得失心。
左邊的女孩則截然不同。她年輕、單純，乖巧得像一塊等待雕琢的原石。我看著她，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我是面試官，我或許會選擇她。
時間流逝到下午六點。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吃過東西，也不再在意。漫長的等待像某種冥想，把我們一層層剝空，像漂浮在透明的薄霧裡。飢餓、形象、甚至身份的意識都一一被削去，只剩下一個個安靜的影子緩慢移動。每一次移動，每一個被呼喚的名字，都像命運的骰子被拋出，落地聲卻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拉著左邊的女孩去走廊練習對答。她的手心冰冷，聲音顫抖得不像話！即使我只是她熟悉的旁人，她也無法掩飾那份恐懼。那一刻，我第一次真正看見「缺乏自信」的形狀。它不是抽象的字眼，而是一種具象的怪物，正無聲吞噬她。我望著她，忽然生出奇異的感覺：我的自信與冷靜並不是刻意召喚出來的，而是像血液一樣自然流動。它不是鎧甲，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呼吸。那一刻，我才明白，這份平靜也是一種幸運。
「聽說，有認識的人通過了面試！」這則消息像風一樣竄進廳堂，輕輕撩動了所有人的神經。她要來幫助朋友，廳堂裡卻沒有一個人起身靠近。我很驚訝。在這樣難得的機會裡，居然沒有人去捕捉她可能攜帶的「線索」。我不加思索地走出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她站在走廊盡頭，眼神爽朗，閃爍著剛脫困的光。她湊近我，低聲而興奮地說：「不要停下來。無論有沒有被問問題，都要一直說話，絕對不能沉默。」她的話聽起來不像建議，更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暗號。
我愣住了。因為腦海裡閃回另一個聲音：一位阿聯酋空姐在英語課上曾告訴我——「要安靜、乖順，別太有個性。」
兩種截然相反的建議，像兩條平行線，在我心裡無聲地延伸。它們彼此不相交，也不妥協，只是靜靜存在著，像夜裡看不清的兩條鐵軌。哪一條才是真實？我無法確定。只是隱約覺得，那突如其來的消息像一根細細的救命稻草，輕輕觸碰我的手心。下一瞬間，我發現自己站在命運的岔口上，而一路跟隨的麵包屑小徑，正緩緩消失，像是一條注定無法折返的不歸路。
夜裡十點，十四小時的等待後，終於輪到我。我的聲音被旁邊女孩的洪亮聲線掩蓋，但我仍努力守住自己的一片安靜。
面試官是一位印度女性。她始終低頭，神情疲憊，像陷入無盡循環的機械。我忽然對她生出奇異的同理心，輕聲說：「今天辛苦了，已經這麼晚了，而後面還有這麼多人！」
她抬頭，對我笑了。那笑容燦爛，像一顆流星劃過夜空。
問題很簡單，她問我在澳洲遊學是否遇到困難。我輕描淡寫地回答：「其實沒有什麼真正的困難。頂多偶爾迷路，但總會遇見友善的人。」那語氣裡藏著一種暗示：困難從不是困難。這不是謊言，而是一種選擇的敘事方式。
短短三分鐘，結束。
臨走前，她小心翼翼地將桌上的A5紙摺疊，遞給我，聲音輕得像夜裡的耳語：「出去再打開，別讓別人看見。」
我接過紙，心裡湧起無法言喻的感覺，像被授予了一個秘密。走出房間，我忍不住問其他人：「妳們有拿到紙條嗎？」
沒有。包括那個最有希望的女孩。
我低頭，攤開那張紙，上面的字跡清晰，寫著明天的面試時間。時間在那一刻凝固。周圍的人湊過來，眼裡帶著驚訝與羨慕。有人低聲說：「妳過了！」
我怔怔地望著紙條在掌心閃爍，宛如一張命運的籤詩。這一整天的等待，無數次的懷疑與掙扎，終於凝結成一個簡單的事實：
——我過了初階段的面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