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日本電影《去唱卡拉OK吧!》衍生,為成田狂兒視角,電影情節主軸與人設,《去家庭餐廳吧。》後交往設定,50/25的年紀。有私設與可能解釋違,以及「流動性關係」(不分固定攻受),還請慎入。
〈堡壘〉
成田狂兒在黑暗中坐起身,摸索著空蕩蕩的床單。
聰實不在。
他還沒有完全甦醒,腦海裡殘留著夢境的影像:黑暗的街道上,他怎麼追都追不上聰實的背影。聲音在喉嚨裡破碎,呼喊一次比一次急切,可聰實卻像沒聽見,腳步堅定,完全長成大人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周圍沒有光,只有空氣愈來愈稀薄,他拚命伸出手,卻只觸到一片冷涼,胸口像被什麼壓住般透不過氣。
睡夢中驟然驚醒,窒息感卻沒有消失,呼吸都有些困難。因為寂靜,時鐘的滴答聲,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毯子磨擦的窸窣聲,空調的機械運轉聲各自交錯,提醒了自身的存在。
他竟然不記得上次失眠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大概是從離開家後開始的。
和子不喜歡打擾別人,也不喜歡被打擾。爺爺離世、京一成家、京子搬到外地上大學後,家裡安靜了許多,當時國小六年級的他,還沒有放棄讓家裡有聲音,而他已經懂得如何在和子心情好的時候,讓她願意多說一點話。
有時候他想,也許他所有的技能都點在這裡了。
曾經他跟很多小孩一樣,一覺到天亮,可以睡上很久。高二開始打工後,他認識了許多愛說話的姐姐,記得第一根菸,第一次發生關係,卻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失眠的。那些姐姐總是在事後要求他一起睡,但兩個人睡在同一張床上,手臂該怎麼放才不會麻、被子因為翻身被拉走或纏住自己,四肢壓在身上讓彼此都無法入睡,最後還是會把他推開。
「算了,你睡自己的吧。」她說,她說,她們說。
這時候,他就得自己去沙發上睡,多少有些慶幸:睡覺是很私人的事,就算是最親密的時刻,進入睡眠的時候終究還是得推開對方,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經濟壓力和怎麼都念不好的成績讓他沒有上大學的選項,高中畢業他就離家獨立,不得不努力尋找更多收入來源,包括那些姐姐們的好意,以免流落街頭。後來他加入祭林組,陪伴姐姐以獲得金援,成為他工作的一部分,自然得學更多技能:那些姐姐們需要的不只是聊天對象,更需要一個懂得察言觀色、適時給予安慰的人。有些人天生適合當水族館的魚,有些人是只需偶爾喵幾聲就足以悅人的貓,但若想要獲得更多,陪睡也能交換報酬──他學會尋找能讓她們好睡的姿勢,時刻關注她們的需求,像個貼心的大型抱枕。經驗累積之後,他也會預測可能面對的狀況了。
但無論是何種狀況,都不包括他的需求。後來即使能對等交往,他也習慣了不去索取──年長的姐姐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何時停損,他只需決定要配合多少就好,累了就放棄。久而久之,他也忘了自己需要什麼。
──跟聰實交往的時候卻不一樣。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彼此交付的性愛之後,淋漓交融,他們互相擁抱了很久,他怕筋疲力竭的聰實著涼,抱他去浴室洗澡、換床單。然後聰實鑽進他的懷裡睡得很熟,他則抱了整夜未眠,覺得自己處在夢的交界,隨時都會驚醒。
後來過夜的次數多了,聰實是第一次與人同床,他還擔心時間久了聰實無法習慣,擔心睡覺時太靠近會讓聰實不快。他們也有過爭被子、醒來手臂麻掉的小衝突,但也漸漸成為習慣,找到彼此都覺得舒服的姿勢──可能是因為,他們能見面的時間實在太少了。即使如此,他們也會吵架,最常吵的就是聰實吼他「什麼都不講」。
原來這是會讓人不安的嗎?苦惱的時候,他會去回想過去交往的經驗,漸漸明白身為年長者,要表達自己的需求是多麼艱難。那些姐姐不是沒有表達過,只是他無法領會罷了,加上他自己無從表達,那麼,結果當然就是分手。
聰實平常那樣內斂,發起脾氣來還是像弗利沙一樣又吼又罵,激動到極限就哭,狂風暴雨般傾瀉對他的在乎──交往越久,他越不想跟聰實分手。只要聰實願意繼續下去,他就不想放棄。
後來同居時,他們還是準備了另一間房,聰實說:「如果我生你的氣,就有地方可以睡了。」
狂兒笑了:「那也應該是我去睡啊。」
慶幸的是,他們都不曾分房。他和聰實大多時候都是情緒平穩的人──在逐漸彼此磨合與適應的過程,他愈來愈少惹聰實生氣;而只要在聰實身邊,他就覺得珍惜而幸福。他能察覺聰實的種種變化,作各種因應;而聰實不是喜愛變動的人,雖然表現並不熱情,卻都會在意他的感受,並且給予回應。回想起來,他幾乎沒有生氣的理由,同居後,他天天都能抱著聰實入眠。
所以他原本沒有察覺。
直到此刻。
聰實剛成為司法修習生,正在接受實務訓練,早出晚歸,工作非常忙碌;他則近乎半退休狀態,所以今天他比聰實早回來,難得在床上睡著了。即使在半夢半醒間,他也隱約感受到聰實回到家,便等著他洗完澡回到床上來,但聰實回來後並沒有上床,而是在床頭摸索了一下,大概是帶走了鬧鐘。
成田狂兒在黑暗中皺了皺眉,下意識伸手摸索,卻只確認了冰涼的床單,讓他的手指停了一瞬。真的沒回來,房間裡只有微弱的街燈光線透過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搖曳的影子。他坐在床邊,一隻手揉了揉太陽穴,一隻手抱著膝蓋,那種熟悉的失眠感覺正在襲來──但這次不是因為孤獨,而是因為……缺少了什麼。
過去他總是習慣用抽菸和放空處理自己的情緒,睡不著更是常態,不需要在意;聰實在客房,他獨自在這個房間裡,也有很多事可以打發時間──但他減少菸量,就是不願讓過去的習慣,影響和聰實的關係,以致自己的呼吸聲和那些噪音互相撞擊,出賣了他的心慌。
成田狂兒戴上眼鏡,清晰的視野和同時確定的願望促使他走出房間,確認不在沙發上,聰實的鞋子也好好的回到空缺的鞋櫃裡,便走近了他們都很少用的客房。在門口確認聰實就在裡面時,他猶豫了一下: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明明只是一場夢而已,他也知道聰實只是發現他睡著了,不想吵醒他,不會有什麼其他的意思……思及此,他只停了一步,幾乎聽見自己心跳撞擊胸腔的聲音──還是走了進去。
聰實似乎察覺到他的動靜,剛摸索了眼鏡戴上,略顯惺忪地看著他:「怎麼醒了?」
方才細瑣的噪音彷彿在這一瞬間銷聲匿跡。狂兒爬上床,毫不猶豫地抱住聰實,感覺到毯子涼涼的,知道聰實才睡下沒多久,也沒有抗拒,便撒嬌地貼在聰實耳邊深深吸氣,嗓音帶著剛醒來的沙啞:
「你不在,我就醒了。」
聰實撓了撓他的頭髮,低聲笑道:「你剛剛不是睡得很熟嗎?」
狂兒揚起嘴角,抱得更緊了:「夢到你跑掉了。」
略略清醒之後,狂兒其實有點驚訝自己會說出這些話。過去他告訴自己,一個人睡比較自在,不用在意姿勢或位置,不用遷就別人的睡眠習慣,不用擔心打鼾或翻身會吵到人;他甚至覺得,獨自入睡是種自由,是他最能掌控的事──沒人能推開他。那是他的堡壘,即使孤獨,至少安全。
但現在,他竟然會因為聰實不在身邊而醒過來,還因為一場夢就急著去找人,甚至有種心口發悶的不安感──這個堡壘竟然需要聰實才能完整。這讓他有些惶恐:
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那你繼續睡就好了啊。」聰實的聲音輕得像耳語。
「你都回來了。」聽出聰實話語裡的溫柔和整日忙碌的疲倦,狂兒放棄思考,打了個呵欠,眼睛半睜著,像隻大狗似的蹭了蹭聰實的肩膀,不著痕跡地調整成讓聰實可以放鬆的姿勢。
兩人靜靜擁抱了很久,聰實才問道:「什麼夢啊?」
「夢到你一直走一直走,怎麼叫都叫不回來。」狂兒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絲委屈。
聰實怔了一下,原本還帶著笑意的眼神微微一斂,像是想起了什麼。他認真地把狂兒的臉按進懷裡,語氣放得更輕:「我又沒聽到,」手掌溫熱而穩定地撫著他的後背,像要抹去那份不安,「好了,不是回來了嗎?快睡吧,明天還有事呢。」
「那回房間睡嘛。」
「嗯。」
兩人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地回到床上熟悉的位置,兩張毯子都鋪展開來,狂兒滿意地把聰實在懷裡抱緊,倦意襲來,他聲音模糊地說:「有你在,就可以睡著了。」
「……你只是來找抱枕吧。」聰實的聲音裡有著無奈,但更多的是寵溺。
狂兒摸著聰實的頭髮,在他額頭輕蹭了蹭,確認他的堡壘恢復了完整,這讓他的聲音帶著滿足:
「嗯,聰實是我的抱枕……晚安。」
即將放棄意識之前,他想,大概是那樣的渴望,不知何時已經與他的意願無關。
什麼地方都不需要去的時候,留在我身邊吧。
「狂兒晚安。」
在睡意的重量裡,他選擇把思緒交給了聰實的氣息。漸漸的,夜晚的靜謐被兩人均勻的呼吸聲填滿,房間裡只剩下恢復規律的溫暖與安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