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阿飄。
不是聊齋裡的阿飄，是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阿飄。
最近這些年人間捲起來飛起，一些卷王來到地府，把陰間都帶捲了。
我卷不過，只盼著能有個編制，就算最基層的也行。
所以，我兢兢業業，考核期內，絕不允許我負責的區域多出一隻非正常死亡的阿飄。
離考核結束還有三天，只要維持下去，這次進編的名單裡一定有我！
晚上我照例巡視，很好，一切正常，沒事發生。
等等！
那站在橋上，一隻腳翻過圍欄的人類是怎麼回事？ ！
1
在我思考的短短時間裡，他另一隻腳也已經翻過圍欄，晚風吹起他的衣擺，讓他搖搖欲墜。
我瞬間明白他意圖。
靠！
不能死！
我不允許！
我以最快的速度飄過去，情急之下伸出手去拉人。
從古至今，關於阿飄這種生物，人們腦補了很多，例如人類肉眼看不見阿飄，例如人類和阿飄不能碰觸。
身為阿飄本飄，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沒錯，就是這樣。
可是……為什麼我的手結實地拉住了這個男人的手？這個男人為什麼又一副能看見我的樣子讓我放手？
我迷茫了一秒，又被一心求死的男人拉回思緒。
「放開。」他眼裡沒有丁點求生的希望。
我沒功夫再思考這個男人怎麼會看見我，滿心都是絕不能讓他死，不能讓他攪了我編制，於是一邊把他往上拽，一邊勸。
「我說你大小伙子年紀輕輕，有什麼想不開的，這世上什麼坎過不去！」
男人毫無情緒地開口:「我二戰研究生沒上岸，考編沒過面。」
誰懂啊，考編沒過真的很札我！
但我還是表現出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這有什麼，繼續考啊，你又不是明天就死了！」
我絕對不會告訴他，地府也能考編！
男人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掙扎的幅度更大了些。
「喂喂餵，不要這樣！想想你父母！你死了他們怎麼辦！」
「我没有父母。」
「想想你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
「想想你朋友！」
「也没朋友。」
「想想你……那你想想我！」
2
男人掙扎的動作頓住了。
我抓住機會，繼續勸:「我只是一隻無辜的阿飄，眼看我編制的審核就要過了，你不要害我啊！」
也許是我話裡的信息量太大，男人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問:「你不是人？」
我猛點頭。
我怕他不信，我還特意展示了下我的特異功能──把腦袋旋轉了三百六十度。
男人死寂的眼裡終於有些許波瀾。
他難以置信:「現在，在地府也要考編了？！」
？ ？ ？他驚訝的居然不是我是阿飄？ ！
我不知道他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他的確沒有那麼想死了，我趁機把他拉上來。
見他呆呆望著江面，我怕他還想不開，瘋狂安撫。
「當阿飄哪有當人好啊，好吃的吃不了，好聞的聞不到，喜歡的腹肌也摸不到。」
男人有些鄙夷:「膚淺。」
這我就不服氣了，「你不膚淺，你考研不也是為了找好工作，賺多點錢，考編也不過圖穩定。」
男人視線投向江面，眼裡有化不開的愁緒和哀傷:「我答應了一個人，考上研究生以後要和她一起逛校園，一起吃食堂，一起泡圖書館。」
我嗅到八卦，「你喜歡那個人？」
他沒有說話。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還是不是。
「哎，」我抓住盲點，「你既然答應了人家考研，怎麼又去考編了？」
男人望著湖面，不知道是想到什麼，嘴角勾起一抹笑，「這是她的夢想。」
就這表情，我敢肯定那個人是他心上人。
「她人呢？」我问。
男人臉上微弱的笑意公頃刻間蕩然無存。
「不知道。」
「我找不到她了。」
這是被人甩了啊。
原來上岸失敗什麼的都不是重點，他被心上人甩了才是他跳江的根本原因。
3
對症好下藥。
我於是對那個男人說:「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我陪你去找她？」
男人扭頭看我，眼中多了希冀，「對啊，你不是人，你一定有本事把她找到！」
雖然但是，我總覺得他在罵我。
看他完全把我當成了救世主，我不得不潑他一下冷水，「那個，雖然我會點特異功能，但也僅限於穿穿牆啊，飛一飛啊，扭扭腦袋什麼的，一鍵找人這樣高端的功能暫時還沒有。」
他眼裡的光瞬間就暗淡下去，「那你有什麼用。」
這我就不高興了！
雖然我還是一隻沒有編製的小阿飄，但我絕對不能讓人類看不起！
「三天！」我放下豪言，「我必定将那个人给你找到！」
反正審核就要結束了，拖他三天，不管人找不找得到，編製到手就行了。
男人被我說動了。
「李岩。」
「嗯？」
男人看着我，一字一句:「我叫李岩。」
我反應過來，笑著說:「叫我小花就好。」
「小花？」男人皱眉。
我不滿，「怎麼？嫌土啊？」
李岩搖頭，「只是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嘁，嫌土就直說唄，反正我都習慣了。
我撇撇嘴，又默默念了遍他的名字。
奇怪，怎麼他的名字我也挺耳熟的？
難不成是在閻王那兒聽過的？
4
我跟著李岩回了家。
一個加上衛浴才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
裡面有兩張簡易的床，中間拉了個隔簾，雖然小，但勝在乾淨。
李岩找了把椅子給我。
我無奈攤手，「坐不了，我觸碰不到任何人間的東西。」
在他開口之前，我補充:「除了你。」
說著，我就往椅子上坐，想示範給他看。
這一坐，我屁股結實地挨到了椅子。
嗯？ ？ ？
我和李岩大眼瞪小眼。
完了，尷尬住了。
正當我思考這是怎麼回事時，李岩收了搭在椅背上的手，下一秒，我就感覺托著我的力量消失了。
我思索幾秒，試探性地讓李岩把手重新放在椅背上，果不其然，我又能碰到椅子了。
老天爺，李岩是我和人間重新連結的連結！
意識到我又可以吃好吃的，摸想摸的，我高興地把嘴咧成了惡魔特效。
李岩顯然也發現了他對我的重要性，但他一點不在意。
他撤回手，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明天去哪儿找人？」
我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不過還是忽悠他:「去她平常喜歡去的地方找嘍。」
李岩看著我，眼神犀利得彷彿看穿了我的想法，嘲諷道:「你以為我沒去找過？」
他雙手抱胸，嘴角微微勾起，「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死，如果你不用心幫我找人的話，我就去地府和你搶編制。」
啊啊啊！可惡！被拿捏了！
在我無能狂怒把自己扭成各種形狀的時候，李岩泡了桶泡麵放在我面前。
他手放在泡麵桶上，我嗅到久違的香味，一下就老實了。
「能不能用心幫我找人？」他問。
我點頭都點出了殘影。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吃過人間的食物了，所以他一把蓋揭開，我舌頭就迅速出擊把泡麵通通捲進了嘴裡。
在李岩呆滯的目光下，我猶不滿足地拍拍他，「再來一桶！」
5
我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死的，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
這麼說吧，我平等地討厭每一個酒駕的人。
討厭到地府每有一個因為酒駕肇事下來的阿飄，都要狠狠揍他一頓。
阿飄不會餓，不會困，所以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但我真的很想念吃飯睡覺的日子。
這就導致，我吃光了李岩囤的所有泡麵，又舒舒服服地在李岩床上睡了一覺──沒辦法，李岩不允許我這隻阿飄污染他心上人的床。
早上，李岩頂著黑眼圈活動著因為一晚上把手搭在我床沿而僵硬的胳膊，另一隻手則挨著我面前的碗，方便我吸溜餛飩。
等我一連吃完三碗，他立刻站起，「走，去找人。」
「你不吃？」我问。
他把外套穿上，匆匆往外走:「不吃了。」
看來是真喜歡啊。
好吧，看在吃了他那麼多東西的份上，我聯絡到我的阿飄朋友，把李岩描述的那個人的外貌給她講了，拜託她也幫忙找找。
誰知道聽完我的描述，阿飄朋友翻了個白眼，把眼球都翻出來了，「就你這描述，十個女的，八個都符合。」
我也沒辦法，李岩沒有那個人的照片，描述只說得出個大概，連名字都不告訴我。
我之前就問過他，怎麼都跟人住一起了，還沒有人家照片，李岩沉默了好久，到最後也沒說出個為什麼。
就這麼繞著城市飛了快一天，帶著李岩看了幾十上百的人，都沒有找到李岩要找的那個人。
晚上回去，我可以明顯感覺到李岩的低落和沮喪。
不知道為什麼，看他這個樣子，我心裡也不太好受。
「你放心啦，人一定會找到的，明天我再擴大搜尋範圍，去相鄰的城市找找。」
李岩沒有說話，他靜靜躺在那個人的床上，呆呆望天花板。
他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我怕把人餓壞，在床邊一個勁兒勸他，跟勸說叛逆期鬧絕食孩子吃飯的孩兒他媽一樣。
「我記不清她的樣子了。」李岩突然低聲說。
6
說了那麼一句，李岩又不吭聲了，讓我都有種剛剛幻聽了的錯覺。
「明明我前幾天還記得清清楚楚，怎麼突然就記不清了呢？」
「连她的名字我都忘了。」
「我怎么能……忘了呢？」
他抬手摀住眼睛，哽咽著喃喃。
因為他摀著眼睛，所以他也沒看見我聽了他話後的表情。
當一個人已經不在人世的時候，有關這個人的一切都會在還惦念他的活人的記憶裡慢慢模糊。
不，也不一定。
「那你還記得她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嗎？」我問他。
李岩放下胳膊，認真回憶，「應該是我考編結果出來之後，不，不對，是我考公筆試成績出來，也不對，是我考研成績出來……」
他像是陷入了回憶的沼澤裡，混亂地搖頭，不斷否定自己的記憶。
看他這幅模樣，我幾乎可以肯定，李岩的心上人，已經不在了。
我看著床上頹廢的男人，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不告訴他。
還有兩天，兩天過後，他就算要死，也礙不著我什麼了。
「你會找到她的，對嗎？」李岩突然看向我，用極其認真的眼神。
在這樣的眼神下，我很想告訴他真相，但到底沒忍心。
「会的。」
我對他笑，「一定會。」
得到我的保證，李岩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他起來點了一頓大餐，自己只吃了一點，剩下的全都給我，無論我提什麼，他通通滿足，對我好到……已經近乎討好了。
我默默嘆氣。
身為阿飄，我是沒有人類道德的，但李岩硬是把我整愧疚了。
「李岩，明天我們去你報考的那所學校看看吧，既然你們約好一起逛校園、吃食堂、泡圖書館，說不定就碰到了呢。」
李岩點頭，「好。雖然我記不清她的模樣，但我很肯定，見到她時，我一定能一眼就認出來。」
臉都記不到了，還能把人認出來，我不知道他哪裡來的自信。
夜裡我和李岩依然分睡兩張床，為了讓我睡到床，李岩的手還是像昨晚那樣從簾子下面伸過來放在我床邊。
他一動也不動，但我知道，他沒睡。
我悄悄飄出房間，回了地府。
7
我花了我在地府攢的所有積蓄，才拿到最近一年新下來的阿飄資訊。
我一個一個的挨著看，從死亡年齡到死亡前的住址，不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是李岩心上人的阿飄。
終於，我發現了一個年紀和李岩差不多，住址也在李岩那個出租屋所在片區的女阿飄。
姓名：花江。
年齡:23。
死亡原因:車禍。
我把這個阿飄的訊息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覺得熟悉。
我去！
這不是我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