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崎駿創作生涯的十二部長片中,紅豬正好處於分水嶺,在此後,宮崎駿先後創作了《魔法公主》、《神隱少女》、《霍爾的移動城堡》,相比之前的創作漸漸帶著更為精準內斂的敘事,並以螢幕上更為飽滿絢爛的視覺張力呼喚著觀眾的情感共鳴。而《紅豬》對宮崎駿來說,就像一個稍作休息,思考沈澱的轉捩點,當時的宮崎駿剛步入了五十歲的中年,正經歷人生的創作低潮。這些生活中的狀態,也多少進入了電影當中,當我們看著電影中那位瀟灑飄撇卻帶著一股疲倦感的中年豬,也是正看著現實生活中徬徨的宮崎駿。


紅豬雖然常被調侃為屬於中年男子的沈溺,但宮崎駿還是在電影當中將女性描繪的比男性聰明、靈敏且堅定。在國家徵召所有的男人上戰場之後,女性遠比戰爭所認定的還要有用。他們能夠打造一台堅固具韌性的飛艇,她們不用拿槍,不會虛張聲勢,但對於戰爭以外的現實生活,她們又生活在其中,深刻的理解。


宮崎駿找到了地中海島國上隱藏在ㄧ戰和二戰之間短暫寧靜的歷史。但宮崎駿要講的不只是逃避戰爭紛擾的桃花源,而是人類該如何面對戰爭的發生和遺緒。有歐洲血統但是來自美國的卡地士,可以說是宮崎駿對於這段二戰之前的歷史時期,他塑造的一種美國形象,是好萊塢明星,也是英雄主義的。於是卡地士在經歷過戰爭的吉娜眼中,無知的像是小孩。電影中不同角色對卡地士的反應,從老百姓耳語間的交談、空賊的奉承聘請到被菲兒教訓過後的反求諸己,都多少能看見宮崎駿所欲反映的歐美關係。
「不能飛的豬,就只是豬。」
參與戰爭,親眼見到好友的離去,波魯克也許是在那片雲海之後,不自覺變成一隻豬的。因為變成了豬,人類的無聊戰爭就跟他沒有關係,國家英雄的榮譽、法西斯的國族激情也與他無關。有時候我們不敢承認自己逃避,而是走著走著,才意識到我們繞遠路的疲憊樣子。
紅色的飛艇不只是一台幫助波魯克飛翔的載體,它也反映著波魯克的心理狀態,是人和物緊密的聯繫,波魯克和飛艇都在電影當中經歷了一次重生。
在懸賞和強盜生活的磨損下,不論是機械的引擎或是波魯克的心都漸漸消耗至無法起飛。是十七歲的菲兒,用她的雙手和心,修復著波魯克和殘破不堪的飛機。而人終究還是要回到故鄉的,不管用什麼姿態和原因。波魯克和他的紅色飛艇在米蘭停泊復甦,又重新找到飛翔的動力,重新打造飛機的過程,對於波魯克來說也是解除魔咒的經過。在電影中分別有兩個瞬間似乎讓波魯克變回了人臉,第一次是在比賽的前一晚,菲爾在半夢半醒間進入波魯克的回憶時,恍惚的目光。那一刻是第一次波魯克的中年樣貌被揭開,不是吉兒回憶中的少年也不是在雲海上失落的青年;那一刻看著電影畫面的觀眾跟菲兒的視線重疊在了一起,在黎明的含光中,電影和現實的界線也模糊了。而第二次變化,卻沒有鏡頭,是在和卡地士的決鬥之後,只有聲音和字幕的留白,之後電影之中就再也沒出現波魯克的人臉。
和卡地士的比賽不只是波魯克奪回尊嚴和責任的契機,我想更是如何面對戰爭的解答,一場沒輸沒贏的決鬥,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開始,戰爭不是戰爭,如果它是人與人之間一種純粹無害的比賽,結果會有輸贏,但是結果從來就不重要,為的只是投入一段追求價值和尊嚴的熱情。


在結尾的地方,宮崎駿留了彩蛋給觀眾的雙眼,是關於吉娜的賭注。在菲兒的飛機經過亞德里亞海酒店上空,紅色飛艇在空中俯瞰的視角下,化作安靜的深紅色悄悄停在了秘密花園,彷彿等著有心的觀眾,繼續將故事說下去。
有幸因宮崎駿對飛機的熱愛,而在電影中見到因熱情而發著光的天空,但一部關於飛機的電影也還是逃不了戰爭。也許是世界變得越來越殘酷了,或是宮崎駿的年歲增長,他埋藏在電影之中的述說是越發的言簡意賅。晚紅豬快十年上映的《風起》,同樣作為宮崎駿熱愛的飛機題材,談的卻是零式戰鬥機用於自殺攻擊的悲劇歷史,反映的是二戰當下的殘酷和動盪,人更要努力生存;而上個世紀的紅豬是關於戰爭為何開始該如何結束的提問,帶著理想和浪漫,觀眾可以在其中看見善良。而這些本該是人類具有的本質,宮崎駿卻用一隻豬來提醒我們,不要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