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幸或不幸,五年來始終隔著保險套做愛的婚姻,在父母相繼離世後畫下句點。
歐仁看著母親的棺木緩緩降入墓穴,淚水悄然滑落雙頰,他朝身旁頭戴黑紗,以手絹輕拭眼角的妻子,心碎地微笑哽咽:「夫人,喪鐘敲響自由的旋律。」
年輕美麗的可萊兒也以一抹感傷的淺笑回應:「化妝裝舞會結束了。」
小倆口含淚噗嗤輕笑,惹來身旁詫異的冷眼。他們互眨淚水盈盈的雙眸,又回首繼續默默觀禮。
雖不相愛,卻是知己,因兩人擁抱共同價值:男的男女都愛,女的也男女都愛,自也不介意分享彼此青春的肉體。
這是段各取所需的婚姻,男的只為向父母交待,女的只為向自己交待──她無法忍受與較自己年輕的繼母同處一屋簷下,而出身高貴、俊美瀟灑又風度翩翩的歐仁,無疑是個完美的交待。
於是,父母屍骨未寒,歐仁與他的妻子便在床上翻雲覆雨之際,快樂地協議離婚,彼此擁吻祝福對方,然後各奔前程。
離婚後,隨著投資觸角擴及世界各處,胯下夥伴也形影不離地浪跡天涯,四處散播愛的種子。
來到奧地利,音樂之都的美男子,不論是唱歌還是吹喇叭的,全被他壓在身下;來到矜持保守的英國,他更樂於臥房裏繼續延燒英法戰爭,即使他的12世紀先祖其實與獅心王並肩作戰;來到一絲不茍的德國,他更是一絲不掛地撲上床替祖國雪恥,非整得對方哀聲求饒不可。
噢!愛與美的女神,我永遠是您忠實的臣僕!
沒有任何事比起在床上享受存在的意義,更為有趣!
世界是可愛的,活著是愉快的,只要明白自己是誰,要的是什麼,有感覺,想上就上,管它什麼道德正義、愛恨情仇,這些都與實際的高潮無關,不需分辨得那麼清楚。
重點是,他掌握著別人的高潮,身為法蘭西佩劍貴族後裔,他注定就是位征服者。
蒙特桑德伯爵家族的開基祖,「驍勇的雨果」,原是阿奎坦公爵紀堯姆十世麾下騎士,隨十字軍東征立下戰功,而得瓏勃要塞,獲封男爵。數百年後的十六世紀,家族出現了人稱「戰火中的修士」艾蒂安──因在戰場上縱劍揮灑敵人鮮血,仍不忘為劍下亡魂祝禱而得名──由於其在義大利戰爭功勳卓著,受國王賜封為蒙特桑德伯爵,自此家族開始涉足詭譎多變的宮廷政治,在陰謀、誘惑與背叛交織的權力遊戲中步步為營,並透過策略聯姻累積雄厚的財富與政治資源。終至太陽王路易十四時期,擁有多項貴族頭銜的蒙特桑德伯爵,因其清朗俊秀的外表、機智風趣的談吐、華麗爾雅的舞姿以及八面玲瓏的政治手腕,成了國王口中「我愛慕的表親與親愛的侯爵」,在奢華糜爛的凡爾賽政治與愛情舞台中如魚得水,權傾一時。
不過,樹大招風──十八世紀的大革命爆發,憂國憂民的第七代伯爵安托萬,是位學識淵博、性格溫和的理想主義者,身為保皇黨的一員,伯爵支持吉倫特派,並極力主張君主立憲的政治改革,卻因暗中協助國王與王后逃亡被逮捕,不幸捲入殘酷的革命巨輪,成為羅伯斯比爾率先點名上斷頭台的貴族之一,血祭法蘭西共和國的未來。
但上帝是公平的。為期不到一年的恐怖執政,結束於羅伯斯比爾仰望著 Madame Guillotine 的巨刃,無情地吻上其脆弱頸項之瞬間。
歐仁深知,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征服與被征服、剝削與被剝削,從來都是血肉之間最古老的遊戲。國之內外,階級之內外,乃至性別、家庭,甚至親密關係之中,所有的共存,無不潛藏著權力較量的緊張。 戰爭與和平從不是彼此的終端,而是無時無刻地交替牽制,一如古希臘英雄阿奇里斯的神盾,描繪著豐收與屠戮、喜悅與哀悼,訴說著世界萬象本就孕育於矛盾與掙扎之中。
征服者的實力,不在於控制他人,而在於掌握自身。唯有覺察己心,方能操弄他人,進而馴化旗鼓相當的對手,將愛與支配的種子植入,令受者於身心靈魂之震盪中,或愛或懼而甘願臣服,如同信徒對上帝,從屬者對統治者──「愛」,從來都是場血淋淋且代價高昂的戰爭。
英雄的天賦任務是征服與播種,美女則是勝利的獎賞。中世紀魁梧的騎士們,以雄偉堅挺如陽具之長矛各執一方,策馬衝鋒,以臨危不亂的勇力與應變,驕傲地將對手推落座騎,證明自己,再威風凜凜地來至女主前,謙卑跪下垂首,獲頒愛之桂冠,延續勇敢強壯的基因。
什麼陽具嫉妒?他嗤笑。只有男人才會嫉妒比自己巨大的陽具,女人可是以神秘的陰道,不論長短粗細照單全收,使人類不分性別地透過那溫暖潮濕的甬道,被賦予生死之宿命,正如古斯塔夫・庫爾貝的畫作《世界的起源》。
一路玩到現今,歐仁膩了,他終於膩了──全都一成不變。那些努力攀爬社會階梯的淘金客,不論國籍性別,爭相奉獻身體,只因他擁有的美貌、財富與地位,皆能滿足貪婪者的一切想像。
優越的條件,阻礙了他尋獲真心的機會。
他是位孤獨的船長,漫無目的航行於汪洋中,眼前盡是一望無際的海藍,深遠而遼闊。那些曾經動搖的真心,往往如偶然飛臨甲板的信天翁,亦如海浪間掠過的鯨魚尾影,就那麼幾次驚鴻一瞥,徒留漂浮又凝滯的窒息感。
歐仁性喜肉體的狂野與心靈的激盪,喜悅的痛苦與痛苦的喜悅,那才是生命的真諦。
坐在窗邊閱讀的歐仁放下書籍,清澈湛藍的雙眸望向窗外樹梢上的喜鵲,一抹晦澀的微笑悄然爬上他俊秀的臉龐。
美麗的 Monsieur Lin,來自台灣的鋼琴家,你將成為我的音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