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清晨醒來的時候因為宿醉的關係,我頭痛欲裂,起身後拖著腳步走向浴室,見到鏡中自己蓬亂的頭髮和浮腫無神的雙眼,心裡想起一件事:「慘了,今天要到爺爺奶奶墳上去祭拜,這副樣子豈非大不敬?」
我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簡單梳理了一下頭髮,舒芸恰巧回入房內。「我昨晚怎麼回來的?」實際昨晚的餐館旁就是賓館,同一個老闆經營。
她瞪了我一眼,道:「丟臉,你醉成一攤泥了。還讓你侄子給你洗澡。」
侄子?哪個?昨晚村裡那麼多人來赴宴,除了頭髮花白的以外,每個都可說是我侄子。
「我也不曉得他叫什麼,三十多歲。」
「酒菜錢呢?」
「我去付了。」
我抓了抓頭,頗感尷尬,還好有賢內助替我料理善後。其實我酒量還沒有她的好,但沒辦法,昨晚是我的主場,總不能讓她替我擋酒吧?
我看看了錶,差十分七點。有人來敲門了。我開了門,是明盛哥,他手上提了一袋早點。
「酒都醒了吧?我到早市裡給你們買了些包子、油條還有豆漿。你們先吃著,過一會兒八點我來喊你們,上墳要早,我們一塊兒去。」我跟他客氣了兩句,他把早餐留在桌上便走了。
依行程今天下午我們便要返回南京,用完了早點我們收拾好背包,便跟明盛哥走回老厝去。
一路上兩旁田裡村人在幹著農活,有人遠遠見了,便跟他打起招呼:「回來啦?明盛。」
「噯,帶我台灣兄弟回來上墳。」
「趕這熱天上墳?那不熱昏了?」
清明才剛過兩個多月,暑氣正熱,田裡正忙,難怪村人見了都這麼問。明盛哥只是隨意應和。
回到老厝,庭院裡停著一台三輪車,車後斗上放著香燭金紙,兩袋水果,還有一箱多管炮竹。不久幾個鄉親跟著明興哥一同回入屋內,有些是昨晚就見過的。明興哥手裡忙著,嘴裡咭咭呱呱說個不停,隔壁大娘也牽著媳婦、兩個小孫子過門來,大家說的都是竹竿、鏟子、鐮刀.....等等瑣事。
鬧騰了一會兒,終於出發,我們推著三輪車出了村往泥路上走去。不久來到一處雜草叢生的荒地,大大小小的墳墓像草堆一樣排了兩排,墳上叠了兩個土塊,形狀像是兩個大碗叠成一個漏斗。
明興哥推著三輪車來到一座石砌的大墳前,墳上隆起兩丘土堆,丘上長滿了雜草,墳前卻有兩座墓碑,碑上的文字日久已經看不清楚,但尚可辨認,都是一九九七年清明節敬立的。明盛哥在一旁向我和舒芸解釋:「這個碑是咱爺爺奶奶的,那個是我爸媽的。」
我爺爺的那座碑上刻著立碑人孝男、孝女各兩個名字,其中孝男之一便是我爸的舊名。其餘自然是我已逝的大伯父和我的兩個姑媽了。孫男、孫女共五人,曾孫一人。一九九七年清明節,那時爸爸可還沒有回大陸探親哪,要不然這碑文上的孫男還應該多出我台灣兄弟三人。
用鐮刀將墓上的雜草大略割去之後,我們幫忙著把大量的冥紙拆了包裝,堆在兩座碑前面的地上,明興哥拿瓷盤盛裝了水果,點燃兩束香交給了我,我與舒芸各持一束,在墳前恭敬肅立,誠心祝禱,作為汪家的後代,我畢竟繼我父親的腳步踏上了先祖家鄉的土地,對我來說意義不凡。
各人燃香祭拜完之後便把香束置於碑旁,然後燃起冥紙。明興哥、明盛哥在祭拜過祖父母之後再祭拜父母,我夫妻倆也朝前跪拜大伯父、大伯母。
最後我們施放了帶來的多管沖天炮竹,作為儀式的結尾。完畢後明盛哥遞了把長柄鏟給我,說道:「我們去挖兩把土,叠元寶。」指著一處地方,說那邊的土鬆,好挖些。
他將菸叼在嘴上,踏了踏腳下泥地,拉好架勢一鏟便下去,伸腳使勁將鏟踩深,就這樣四邊鏟了四次,最後挖起了圓錐似的一大塊,鏟去錐尖,放在墓上。同樣動作又挖了另一塊,這次顛倒叠放在剛才那一塊上面,便成了個漏斗似的形狀,原來這叫叠元寶。我照著樣子學做一次,但辦公室坐久了,手腳無力,挖出來的土錐又小又醜,實在不成樣子。
<13>
明盛哥的家不在汪庄,他的小鐵工廠開在高淳,這趟回老家專為了我和舒芸出任務。回南京前他帶著我們再四處轉轉。
「現在這溝都變髒了,從前我小的時候水清的很,還能在水裡游泳呢。」他指著一條滿是垃圾的寬水溝道。
往屋後走去,眼前草地上長著幾株大樹,再遠點都是田地。
明盛哥雙手叉腰道:「你看我們老家現在只有這麼點地,那在以往可不只,你看到的前面這些地那都是我們的。後來鬥地主,好多地都給收掉了。文化大革命,有一晚半夜裡爺爺給人拉走了,天一亮戴上高帽子上街批鬥。有人還舉報解放前的一件案子,爺爺給關到了縣衙裡,最後靠著八庄子的老叔散盡家財才把咱爺爺救了出來,後來七幾年就病死了。二叔下落不明,爺爺死前最記掛的就是他。」
「二哥你哪一年生的?」
「我一九五六年生。」
「那你肯定經歷過紅衛兵時代。」
「紅衛兵?我就當過紅衛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