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異世界:霽》
第四季第五章〈審訊〉
一、地窖之門夜色壓低了屋檐,霧像潮水漫到街角。審訊所的正門掛著鎖,側門卻留著一道縫,仿佛是在等誰自己走進去。
伊蘿珊先探,氣息收成一線,回頭比了個手勢:裡面有人,兩層,地窖有路。
安壓低聲音:「依照口訣行動。水、燈、布。別逞英雄。」
薇洛妮亞把刀背在肩上,嘴角冷冷一挑:「我只保證不用刀鋒。」
歌蕾絲把小瓶藥水分給眾人,囑咐:「聽到耳鳴就含口藥——他們的『低語』會從耳骨往裡鑽。」
莉卡握緊拳套,耳朵立著點頭:「我會緊跟著主人。」
莎菈拉了拉弓弦,箭尾無聲震了震:「誰動鈴,我先射鈴。」
菈菈靠在陰影裡,銀瞳一閃:「人心會亂,我幫你們把慌按下去。」
繩鈴「叮」地輕響三下又停一下——伊蘿珊給了出發的節奏。眾人像被同一根細線牽著,無聲滑入門縫。
二、窖梯以下
階梯又窄又陡,石壁滲著潮水,指尖摸上去冰得發疼。越往下,越能聽見一種不帶情緒的聲音像霧一樣鋪開:
「——你看見了水。」
「——你夢裡有河。」
「——承認吧,東郊是病灶。」
聲音不高,卻能一直黏在耳膜上。歌蕾絲皺眉,手杖輕點石階,打出一道薄薄的光:「我先切一層。」
安抬手示意停,眾人背靠石壁半蹲,讓眼睛先適應那層暗。
伊蘿珊在最前面比畫:「前廳三個人。左邊審問室兩個白袍、一個被綁。右邊有鈴。」
莎菈用唇形說話:「給我兩息。」
下一瞬,兩支箭先後無聲飛出——第一支把右牆的鈴舌釘住,第二支釘斷鈴繩末端的小鉤。
「好了。」她吐氣,弓弦回到她的指尖。
安朝眾人點頭:「一線進,見情況再分。莉卡,跟我。」
薇洛妮亞低笑了一聲:「我殿後。」
菈菈從背後把披風往上一提,遮住薇洛妮亞半截刀光,讓黑更深。
三、前廳
前廳的燭火很弱,光像被吸掉一半。一張桌,三個白袍,一鍋冒煙的水。
安聲音平穩:「開始。」
話音一落,薇洛妮亞從側邊刀背先把最靠近的白袍敲昏,另一個白袍剛要開口,莎菈的箭已釘在他袖口,把他的手封死在木柱上。
第三個白袍倒退,撞上了菈菈,一對銀瞳近在咫尺。她溫和地說:「別喊。你也不想叫來真正的麻煩。」
那人喉結滾了兩滾,聲音像被掐住似的回到肚子裡。
「莉卡。」安吩咐。
莉卡已經掀開旁邊的布簾。裡頭是一間狹窄的審問室,石椅、鐵鉗、繩索,還有一個人被五花大綁。那人眼裡沒有焦距,口裡喃喃:「我沒夢見……我沒……我真的沒……」
歌蕾絲探手去看他的瞳孔,低聲:「被低語泡過。先解繩。」
伊蘿珊找到了繩結,指尖一繞,像解一道小謎。繩索鬆的那刻,那人整個人往前倒——莉卡立刻接住。
「沒事了,先別說話。」她把麻布塞在對方指間,讓他抓著一點現實。
安沒有急著撤退。他把審問室中央的熄火炭盆踢開,露出下方一個刻了痕的石面。
那上面佈滿細到肉眼都快辨不出的刻線,像密密麻麻的水紋。
歌蕾絲蹲下,杖尖點了點,線條浮出一層暗紅。
「我見過類似的……」她的聲音壓得極低,「這是『低語術』的陣面之一。可這個版本……」
「更粗。」薇洛妮亞接話,「為什麼?」
「因為今晚只是『加工』。」歌蕾絲抬眼,「他們在這裡把恐懼加工成口供,再拿到外面去用。」
四、審訊的邏輯
安把其中一名白袍按坐在椅上,沒有用刀,只是用眼神壓住他:「你們問囚犯什麼?」
白袍咬牙不語。
菈菈把手搭上他的肩,和氣地笑:「我們其實知道。只是想聽你自己說,免得我們亂猜,猜得更糟。」
那人眼皮跳了兩下,終於擠出幾個字:「問夢……問水……問東郊……」
安點頭:「然後你們把答案給他們,叫他們照念。」
白袍眼神一震。
「先定罪,後逼口供。口供再變成你們的『證據』,拿去廣場嚇人。」安把每個字都說得輕,卻像一記一記落下的石頭。
歌蕾絲把那鍋剛才冒煙的水掀開,一股刺鼻的味道衝上來。「裡面混了迷幻草的汁液。聞多了,人會自責,覺得自己一定有罪。」
薇洛妮亞冷笑:「懦弱的手段。」
「但對害怕的人,很管用。」菈菈的聲音很淡,「尤其是那些一直做惡夢的。」
莉卡把剛解下的人扶到角落坐好,輕聲:「你沒有罪。你只是作夢而已。」
那人眼裡終於有了一點光,猶豫地抬頭:「真的?」
「真的。」莉卡說,「你現在只需要深呼吸,等一等就好。」
五、第二層
前廳清掉了,階梯下還有更深的一層。
伊蘿珊比了個「兩」的手勢,意即二門二人守。
莎菈先行,搭箭待發。薇洛妮亞跟在她側後,刀背已經換了握法,專打手腕與膝。
安回頭看了歌蕾絲一眼:「把第一批人先送到巷口。莎菈,你陪著。」
莎菈點頭,手裡捧著藥,像捧著一盞小燈:「跟我走,小心台階。」
第二層的門沒有鎖,只用一張油布擋住味道。掀開,濕冷的空氣裡飄著一股甜得反胃的香。
房間不大,正中一個圓桌,桌上攤著圖紙;四周掛滿了寫著咒句的紙片。
兩名白袍正在討論:「……要不要換成三線?」「中軸比較穩。」
聽見動靜,其中一人轉頭:「誰——」
話沒說完,薇洛妮亞一步上前,刀背貼在第二人的脖子側面,沒有劃,只是冷冷一抵:「別亂動。」
安走到桌邊,低頭看那張圖。
那是一個由三條細線組成的火陣,線交匯在一個空白的圓心。
邊角寫著幾個字——「低語」「匯」「容器」。
歌蕾絲趕到,眼睛在那些線條上停了幾息,指尖輕扣:「這不是你們地窖用的版本。」
白袍咬牙,額頭冒汗。
「這是你們要在城外用的版本。」安替他把話補完,「用火把聲音傳開,以人為中心。」
「不——」那人終於忍不住,「不是以人,是以……」
話卡住了。
菈菈含笑:「容器。以容器為中心。」
那人臉色一白。
六、殘片
伊蘿珊從架子上抽出一塊半裂的木片,木片上刻著同樣的圖,但圓心被掏空,只留下齒形邊。
「這像什麼?」他把木片遞給歌蕾絲。
「像一個要嵌進去的東西。」歌蕾絲把木片扣在桌圖上,齒形邊剛好與圖上的圓心吻合,「殘片。完整的那塊不在這裡。」
安把木片收進懷裡,聲音平穩:「我們帶走這個。」
薇洛妮亞把刀背敲了敲桌沿,桌邊的粉灰落下,露出下面更深的「齒」。
「這桌也是陣的一部分。整個地窖是他們加工恐懼的工房。」她冷聲道。
莉卡看著牆上的紙片,忍不住咬牙:「他們把句子寫好,讓人一遍遍念。念到最後,就算沒看見水也會相信自己看見了。」
菈菈輕輕把幾張紙撕下來,指尖一捏,紙灰像灰雪般落地:「話能被寫進火裡,也能被寫進心裡。」
七、畢遜普的影子
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不急不徐。
畢遜普的影子先落進門檻,才看見人。他今天穿的不是廣場上的大袍,只是一件素白長衣,像從人群裡隨手抓一件就穿上。
他看見桌上的圖,也看見安懷裡那塊殘片。
「小心啊,別拿錯了玩具。」他的聲音依舊不高,卻能穩穩壓住房間裡所有人的呼吸。
薇洛妮亞微微側身,刀背已經抬起半寸。
安沒有後退,也沒有上前,只是直直看著他:「你們在地窖裡『製造證詞』。」
畢遜普笑:「真相需要一點引導,這叫牧養。」
「你們需要的不是真相,是『一致』。」菈菈接話,銀瞳淡淡一轉,「一致比真相更好用。」
畢遜普沒有否認。他看了看牆上被撕下的紙片、桌上被揭開的刻線,又看了看被救起的幾個人。
「帶走吧。」他忽然說,「我今天不留人。你們想當英雄,就先把地下室清乾淨。」
薇洛妮亞冷笑:「你不攔,是因為你不在乎。」
「我在乎的不是這一屋子人。」畢遜普側頭,像在聽地面上遠處的鐘聲,「我在乎的是整座城。聲音會比你們想像的更遠。」
安沒有再跟他辯。他把視線從畢遜普身上挪開,轉向同伴:「撤。」
伊蘿珊先退,莎菈掩護,莉卡扶著人,歌蕾絲收拾藥袋,薇洛妮亞殿後。
最後一個跨出門檻時,畢遜普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河邊的風今晚會很好。」
八、撤離
地窖外的風像從井口湧出來,冷得帶潮。
莎菈早把第一批人送到巷口,讓他們靠牆坐下,一人一杯熱水。
「慢慢喝,別燙到。」她在每個人指尖塞上一小塊薑糖,「先讓自己記得甜是什麼味道。」
莉卡把最後一名脫離審訊的人交給莎菈,回頭看向安:「主人,他說河邊的風……」
「是挑釁,也是提示。」安把殘片交到歌蕾絲手裡,「他們要把這裡做的『答案』拿去河邊放大。」
歌蕾絲翻看殘片,手指在齒口摸了一圈:「需要一個圓心。沒有那個圓心,低語只能在房間裡打轉。」
「圓心就是『容器』。」菈菈道,「但容器是物,還是人?」
沒有人回答。風越來越涼,像有什麼在水面底下呼吸。
薇洛妮亞忽然側頭,像是聽見遠處的動靜。
「東北風變了。」她把刀收進背繩裡,「今晚會有火。」
莎菈把弓扣回背上:「我守屋頂。」
伊蘿珊抖了抖手指,把沾著粉灰的指節彈乾淨:「我踩線。」
九、院裡的會
東郊小院裡,燈芯被修得很短,火苗穩穩地貼著燈罩。
安把殘片放在桌上,眾人圍成半圈。
「我們今天救的是被逼供的人,這是該做的事。」他開口,聲音不疾不徐,「但是你們都看見了——地窖只是在『加工』。他們真正要做的,是把這些加工好的話語,塞進整座城。」
歌蕾絲用小刀把殘片的邊角刮去一層灰,露出下面更亮的木紋:「這塊殘片只是一半,另一半在他們那邊。完整的時候,齒會咬成一個圓心。」
「圓心會是什麼?」莉卡靠近,藍眼緊緊盯著那個齒口。
「我不確定。」歌蕾絲搖頭,「但直覺告訴我,那不是桌子,不是石頭,也不是一口井。」
「是活物。」菈菈替她把話說完。
眾人都沉默了一下。
「還差最重要的一件。」薇洛妮亞說。
安看向她:「拆掉整個謊言。」
「對。」她把刀放平在膝上,眼裡有一線硬光,「拆得他們再也湊不起來。」
莉卡捧著碗,指尖暖回來了,抬眼望安:「那個……圓心。」她說這兩個字時,聲音很輕,像怕驚動什麼,「會是人嗎?」
安沉默,回答:「我不知道。但不管是什麼,我們都要把它從謊言裡拉出來。」
菈菈在一旁,聲音像一陣收起的風:「若是人,我會和她說:你不是他們的喉嚨。」
歌蕾絲把筆記合上,抬眼看大家:「休息吧。明晚前,我要把這塊殘片悟透一點。」
伊蘿珊在門邊打個呵欠,卻還是精神著:「我先去睡屋脊。」
莎菈笑了下:「我跟你換,我看鈴。」
溫妮掩嘴打了個小哈欠:「我煮粥。」
安最後一個起身,走到門口,把門扣好。夜風從縫裡滑進來,帶著河味。
他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殘片,又看了看每個人的臉。
「明天,風會更吵。」他說,「我們也要更穩。」
十、章尾
天色微亮時,第一隻鳥叫了一聲,又沉默下去。
小院裡的火只留下一點紅。
安在廊下站到最後,才回到屋裡。
他把殘片放在床榻旁邊,像把一塊冰放在心口——冷而清醒。
他知道,明晚將是另一場『審判』——不是在地窖,也不是在廣場,而是在整座城的耳朵裡。
而那個圓心,會把所有的火、所有的話,全部拉向一點。
他還不知道圓心長什麼樣,但他已經聽見了遠處的風——
風裡,有一絲微弱的呼吸聲。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