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終究只能停在半句。
這篇文字,是記錄,也是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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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澤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公園的長椅上。午後的陽光刺眼,他卻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襯衫,手裡翻著一本破舊的雜誌。那雙眼睛不閃躲,反而帶著一種靜靜的聰明,好像看透人,也看透自己。
後來幾次約談,地點都不固定。萬華的小吃攤,他點的是滷肉飯,邊吃邊聊;龍山寺的廟埕,他會停下來望著香火,說自己相信神明,但更相信努力。話語不多,卻句句紮實。那一回,兩人喝了點酒,他話才多起來。聲音放慢,故事一段段傾瀉而出——失業、重來、跌倒、再爬起。澤民聽得入神,甚至帶著一點微醺的感動。
在別人眼裡,他是失敗者。可澤民知道,他不是。
他很聰明,談起過去的專業仍條理清晰;
他很努力,每一次低谷都試著往上爬;
他很會做人,說話客氣,遇人總以善待之。
如果非要解釋,只能說是時運不濟,被體制的巨輪碾過。那種重量,壓垮的不是能力,而是命運。
直到那通電話。消息乾脆得像一把刀讓他在睡夢中走了。
結案的時間,永遠沒到。
不是他不願意,不是自己沒空,只是命運偏偏開了個玩笑。於是,最後一程,澤民沒能送上。
從此,兩人陰陽兩隔。
他在另一端沉默,而澤民仍在這一端,把未完成的對話放在心裡,像石子壓著。
夜深人靜,他坐在書桌前,把這段經歷反覆回想,胸口空了一塊。
澤民算算自己,也做了半生的諮商工作,早知道關係總有結束。只是這樣的結束,太突兀,像有人把話掐斷在半句。
據說,世上有一種方式叫與靈魂對話,與亡者做一場遲來的諮商。
或許,這是化解陰陽兩隔之痛的唯一方法。
幾天後,他又回到龍山寺。香火依舊,人潮眾多。澤民靜靜點上一炷香,看著煙霧往上升,心裡暗暗說:
「你走得安穩,我會記得。」
然後,他把那段未竟的對話,託付給觀音大士。
——林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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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關係,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被切斷。
沒說出口的話、沒走完的路,便成了生命裡的一種重量。
願這些文字化作一炷清香,跨越陰陽,送到他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