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達,別急,我——在路上了
錄取通知來得冷峻而陌生,像一位不速之客,推開門便直截了當地宣布命令:三天之內,啟程前往卡達。
我盯著那封信,臉上沒有表情,彷彿自己成了一尊被時間暫停的雕像,心臟裡卻響著隱約的倒數聲,怦怦迴盪,伴隨著荒謬與焦躁,沒有半分喜悅。慌亂之中,我顫抖著手,把訊息發給一位在卡達航空工作的台灣學姐,期待從她那裡得到一點共鳴式的安慰:「這是什麼情況?」
她的回答乾脆到近乎殘酷:「三天就三天!別想了,去就對了!難道妳要親手放棄這份得來不易的機會嗎?」那句話像一道冷冽的刀刃,試圖一刀劃開我的猶疑。彷彿這份工作是夢境裡才能抓住的月光,而我若稍一遲疑,便只能眼睜睜看它在指縫間蒸發。
在別人眼裡,這是無數女孩夢寐以求的工作,準備的期限即使再短,也沒有人會在最後一刻猶豫。大多數人都會顫抖著腿,仍舊打包好行李,把不安和疲憊一起裝進行囊,三天內上路。然而我卻無法矇著眼縱身躍入,心裡那股違和感逼得我執拗地提筆,寫了一封信給卡達航空。後來聽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這麼做。卡達航空向來任性,人們必須三天內跨越半個地球,奔赴一個沒有直航的國度;而大多數女孩,也的確腳步顫抖,卻心懷夢想的咬牙在三日內打包行李,連不安與疲憊一併收進箱子,彷彿理所當然。
我成了唯一「拒絕」的人,或者說,唯一試圖協商的人。抱著背水一戰的心情,我用近乎悲壯的語氣解釋:我仍在台北租屋,必須退租、打包、搬家……三天之內根本不可能完成。沒想到,那封帶著顫抖筆跡的信,竟意外打動了他們。他們破例給了我一個月的緩衝時間,「就一個月,不能再延後!」
他們真有那麼缺人嗎?後來我詢問同期錄取的二十多人,竟然只有我收到了那封「三日啟程」的通知。半年後,其他人才陸續收到,有人甚至等了一年。原來等待期動輒半年到一年,而我卻被「萬中選一」地抽中,像是中了某種無形的彩券。這份幸運帶著狼狽,逼我在荒謬中奔跑。
愛情與未竟的支撐
在這之前,前男友曾希望我找一份不累、低薪但能準時下班的工作,好讓我能多陪伴他。他甚至承諾每月補貼我五萬元。可我清楚,在台灣,不論高薪低薪,工作都沉重如枷鎖。低薪並不意味輕鬆,過勞才是共同的宿命。於是我拒絕,選擇靠自己賺取尊嚴。
在我錄取空姐後,他轉念的表達認同:「進入卡達航空,就能領著世界數一數二的高薪,不用房租,不用交通費,還免稅。五年後,妳就能成為小富婆。等妳開始飛時,我會去妳執勤的國家看妳。」
那一刻,我的心安定了一些。遠行的人,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在等妳」的安全感。
行李與寄託
台灣因為沒有直航,公司只補助九十公斤的行李,除了托運與手提之外,外加五十公斤郵寄的補助,多出的部分得自掏腰包。斤斤計較過後,我仍自費寄了一箱台灣零食。那些小巧的包裝像是來自家鄉的小精靈,被我一一塞進紙箱。郵局秤重時,看著郵資比內容更沉重的收據,我苦笑,心裡卻有種荒唐的滿足感,堅持要帶走那點屬於「家鄉」的味道。
錯過自己的航班:荒謬!我,這個「準空姐」,竟錯過了自己航空公司的班機:
最後,我將自己也「寄」了出去。坐上飛機的瞬間,我感覺自己不是旅人,而是某個巨大的郵包,被投遞到未知的彼岸。轉機順利過關後,我以為時間綽綽有餘,在機場裡悠哉小憩,等驚覺時,登機口早已關閉。那一刻,我像夢遊般跌進另一個現實。幸運的是,公司的機票可以改期;壞消息是,下一個班機是隔天,唯一的選擇就是在冷清的機場過夜。於是我拖著手提行李,漫無目的地在空曠的航廈裡遊蕩,想找個角落閉眼,卻被嚴格的安檢人員趕起。他們查驗我的身份和機票,語帶譏諷:「妳是準空姐,卻錯過了自己航空公司的班機?」
我只能苦笑。羞愧與困意交纏,眼淚幾乎奪眶。
那一夜,冰冷的機場既不容人棲身,也不肯放人離去。直到晨光灑進玻璃帷幕,機場逐漸喧囂,我才回到現實。這一次,我乖乖提早到櫃檯報到,終於搭上飛往卡達的航班。
卡達,別急,我——在路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