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與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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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腳卡在了沙土中，動彈不得。 他能感覺濕熱的沙土，正慢慢吞噬他，意圖將他掩進地底深處。 他想要呼救，但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有一群人來了。 太好了，是他最好的朋友們！ 但是他們一走過來，就興奮地跟他分享日常瑣事，從他們最近吃了什麼好吃的東西，到玩了什麼遊戲，最後是一堆明星的八卦。 他甚至沒有辦法插上一句話。 他們說完以後，在他肩上拍了兩下，就這樣離開了。 那兩下的觸碰，相當寂寞。 沙子來到了小腿。 又有人過來了。 是他的家人。 天啊！他們會救我出去的！ 但他們過來的第一句話，卻是問了晚餐要吃什麼。 要吃披薩還是炸雞？ 他們開始熱烈討論優惠套餐與價格。 「⋯⋯。」 他們需要他的意見。 相當重要。 他的喉嚨被允許說話了，但他竟然只能吐出「披薩」兩個字。 家人點了點頭，選擇了「披薩」。 最後，他們一樣離他而去。 沙子淹到膝蓋了。 他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妻子。 「她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本來是這樣相信的。 但是她一走過來，就自顧自地抱怨起了工作上的煩心事，還有帳單和未完成的家事。 他根本無心理會那些事情！ 但他又能怎麼辦？ 「欸，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你每次都這樣，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 「我真的瘋了才嫁給你！」 妻子對著他大吼。 他的心情像是黏稠的瀝青，堵塞情感的排水孔，任由麻痺與空虛製成的雨水，不斷淤積。 沙子漫過了腰部。 他的老闆走了過來，步伐急且快。 「這禮拜五之前，這些都要完成。」 「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是我們這裡最優秀的員工。要是完成了，我一定幫你加薪。」 「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他的嘴又自己吐出了「好」。 幾個同事過來了。 「嘿，老闆剛剛誇你了吧？」 他們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但這個動作，跟他的朋友完全不一樣。 他們用力地將他往下壓。 「祝你好運。」 同事離開了。 沙子來到了他的脖子處。 又有人來了，但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是協助資源回收的清潔隊婆婆，她經常會關心他。 「哎喲，你怎麼感覺不太開心？」 「怎麼了嗎？」 「⋯⋯。」 「我沒事啦，只是累了，不用擔心我。」 他的嘴又自己回覆了。 他還擠出了一個微笑。 「沒事就好，每天都要開心啊！」 「人生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加油啦！」 婆婆離開了。 「⋯⋯。」 「⋯⋯⋯。」 「⋯⋯⋯⋯⋯⋯。」 他認識的所有人都來了。 他認識的所有人都離開了。 沙子漫至鼻下，將要奪走他最後一口呼吸。 有個老男人過來了，年紀約莫在六十歲左右。 他不認識他。 但他靜靜的停在他的旁邊，開口對他說了一句話： 「都痛苦成這樣了，你為什麼不求助？」 老男人蹲下來，撥開他嘴前的沙子，心疼地看著他。 「⋯⋯。」 他沉默了。 因為他被這個問題嚇壞了。 因為那是連親近的人都沒看見的自己啊！ 居然⋯⋯就這樣被老男人看見了？ 「我⋯⋯我⋯⋯不知道⋯⋯。」 「沒關係。」 「還好我沒來晚。」 「這些沙子可真麻煩，動不動就亂吞人，但不要緊，我會帶你出來。」 老男人露出可靠的微笑，拿起了自己的鏟子。 不斷將他身邊的沙子鏟開。 他望著那些沙子，開始痛哭。 他等這一刻不知道等多久了。 老男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從沙坑裡弄出來。 他全身癱軟地倒臥在地。 他不知道該如何感謝老男人。 「我⋯⋯。」 「噓，先別急著說話，你累了吧？」 「我帶了些烤麵包跟咖啡，有什麼事，我們吃完東西再聊。」 他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吃老男人帶來的那些東西。 他想通了。 他不要披薩，也不要炸雞，他真正想要的⋯⋯是簡單的麵包跟咖啡。 但從來沒有人給過他。 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麵包。 「吃慢點，不會有人跟你搶。」 老男人也擦了擦汗，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真的很感謝您⋯⋯。」 「但您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是說⋯⋯連我的親人、朋友都沒有看見我⋯⋯。」 老男人望著遠處，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當你的心能夠在這喧囂的世界，保持寧靜，不隨之波盪，任何事情就會變得清明澄透。」 「包含他人的苦難與悲傷，也會變的清晰可見。」 「我的心很平靜，所以我看見了你。」 因為如此簡單的一句話，他又再次落淚了。 「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報答您的恩情。」 「讓我請你吃一頓飯吧？」 老男人搖了搖頭。 「不需要請我吃飯。」 「現在的你，或許也能看見那些在沙土裡的人們了。」 「下一次，也為他們帶點麵包跟咖啡吧？」 老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背，就這樣離去了，甚至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這一次的碰觸，相當溫暖。 他握緊手上的咖啡杯和空的麵包袋。 下一次，他也要將它送到某個人手上。 真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