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月幾時有
八月十五,蘇軾在庭院飲酒,已近子時,朋友們酒量差,先行就寢,只餘他一人,自斟自飲。
突然,他想起弟弟蘇轍,酣暢淋漓之際,振筆疾書:「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蘇軾抬頭望天,明月高掛,難道這月亮一直在看著自己飲酒嗎?也罷,來敬一杯吧!他起身,腳步踉蹌,奮力舉杯對月,一飲而盡,復又提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與此同時,廣寒宮內,吳剛、嫦娥、玉兔遙遙望著蘇軾,看得是一清二楚。
「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連這也要問?至少一千多年了啦!」吳剛百無聊賴地說道,不怪他如此厭世,畢竟都砍了一千多年的桂花樹了,能不煩躁嗎?
「人家在想他弟弟,何必如此苛責。」嫦娥柔聲道,她盯著快要睡著的蘇軾,有點期待下一句要寫什麼。
「欸,吳剛,你有弟弟嗎?」玉兔搗著麻糬,無厘頭地問道。
玉兔一向是這樣,想問就問,雖然他不懂人類彎彎繞繞的語言,但兩隻大耳朵可以穿越時空,聽到過去、現在、未來的所有聲音和文字。嫦娥、吳剛挺喜歡這種能力,像是一個永遠免費的說書先生,古今之事,盡在掌握。
「我要是有弟弟的話,哼!就可以跟他輪班來砍樹,每週工時減半,休息一下。」吳剛非常不高興,乾脆俐落地又砍下一根桂花木。
「什麼意思?人類,可以說人話嗎?」玉兔問道,兩隻大耳朵搭配搗麻糬的節奏,靈活地轉著。
「我說的是人話啊,難道我要學兔子話?」吳剛暴躁地說道。
「好了好了,玉兔,吳剛的意思就是:他沒有弟弟。那你呢?你有手足嗎?」嫦娥趕忙勸架,要不然,等會兒這一人一兔,一個拿桂花木,另一個抓著木杵,又要打起來了。
「我天生愛吃麻糬,我是從麻糬裡生出來的,所以,沒有喔!」玉兔開開心心地繼續搗麻糬,不久後,從石缽裡撈出成品,遞給嫦娥和吳剛。
吳剛十分厭倦,但實在沒什麼東西可吃,只好勉力吞下。
「吳剛,不要如此厭世,八月十五的麻糬,我加了桂花,很好吃的,你得吃完。」玉兔語帶權威地說道,講到麻糬,他整隻兔子,就會顯露像天帝一樣的語氣,誓死捍衛。
「我寧願加花生。」吳剛冷冷地回覆,頭也不抬,三兩下就吃完了。
「那個……有紅豆嗎?我們想辦法種種紅豆可好?紅豆麻糬……應該很好吃。」嫦娥邊咀嚼,邊語帶哀怨地提問。
吳剛、玉兔互相交換大事不妙的眼神。
吳剛毫不掩飾,直接吶喊:「別再提紅豆了好不好,等下妳又在那邊『此物最相思』,傷春悲秋的。」
玉兔靜默不答,突然有點想關掉自己的耳朵,這件事他也有份,他很後悔跟嫦娥分享了「紅豆生南國」,讓她陷入了某種相思情緒裡,偶有無法自拔的時刻。
吳剛完全沒有要體諒,直接罵罵咧咧:「嫦娥,妳家后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我說,他要嘛不射日,要嘛全部射下來,事情做一半,什麼意思?」
玉兔很感謝吳剛轉移話題,隨即怯怯地附和:「這件事我贊成吳剛,剩下的那顆太陽……超火爆,整天發射隕石,搞得這裡坑坑巴巴,吳剛必須一直砍樹來填補。」
吳剛繼續氣呼呼,將砍下來的桂花木遠遠擲了出去,怒道:「我還得上大夜班,因為我們只能在晚上出現,還要看太陽的臉色調整角度,有時只能藏起來,我就請問,太陽要不要賠償?一千年的大夜班耶!」
嫦娥吃著麻糬,心下一酸,想到千年以來,的確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吳剛、玉兔雖然碎嘴又煩人,但有情有義,從不趕她走,面對太陽的報復都是默默忍受,默默重建廣寒宮。
她不再堅持,轉頭看著人間,只見蘇軾再次拿起毛筆,便順勢說道:「別說了,蘇軾又要寫字了,我們來看看他寫什麼吧。」
二、我欲乘風歸去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待蘇軾寫完,嫦娥用清朗的聲音唸道。
吳剛繼續吐槽:「這裡沒有瓊樓玉宇,只有普通的桂花木屋,而且我說真的,一點都不冷,否則這棵討厭的桂花樹還能活?」
玉兔不理吳剛,蹦蹦跳跳湊到嫦娥身邊,一起看向蘇軾,毫不意外道:「他果然在跳舞了啦,上次那個李白也是這樣,你們人類,喝醉酒就是愛跳舞!」
吳剛瞥了一眼,冷冷回道:「跳得不好,真想一根木頭扔下去。」
「蘇軾跟李白,誰比較會跳舞?」玉兔突然又問出讓人難以接招的問題。
然而,吳剛畢竟跟這隻兔子相處了一千年,不假思索地回答:「一樣爛,但是李白聰明多了,因為他會寫:『對影成三人』,至少知道我們廣寒宮都是三人組。」
玉兔回頭看著吳剛,笑嘻嘻地說道:「你又問過李白了?搞不好他是醉到把自己的影子也算進去,你們人類喔……酒量差就別喝,來吃麻糬。」
吳剛瞪著玉兔,說道:「我當然知道!李白的作品我全部都會背!兔子不懂啦,即使不算這首,他也有說『白日何短短』,李白在幫我們嗆爆太陽!他站在廣寒宮這邊!」
吳剛是李白的鐵粉,打從第一次從玉兔那邊聽到李白,便要求每天都要聽一首,若說玉兔誓死捍衛麻糬,那麼吳剛就是誓死捍衛李白。
這回,換嫦娥和玉兔煩惱了,吳剛的長篇大論,可不是馬上就能停下的,而且還不能打斷,一打斷他會更加暴躁。
吳剛抬頭挺胸,高舉斧頭,對著東方,朗聲道:「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說罷,眼中泛出感動的淚光,跟平日的厭世臉判若兩人。
嫦娥不擅長李白的作品,偷偷問玉兔:「這句是什麼意思?李白寫太多字了,我記不起來。」
玉兔的耳朵迅速地轉了三百六十度,似乎在時空裡面翻找未來的課本註釋,沒過多久,他靠近嫦娥回道:「這個嘛……就是說,李白想要用北斗星裝酒,把太陽養的六條龍灌醉,這樣太陽就無法駕車東昇了,因為每條龍都有駕照,而太陽自己,根本沒有。」
玉兔的眼睛亮晶晶,全身毛細孔都在發光,想到這一幕,他心情舒暢,如夢似幻地說道:「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打賭太陽一定不敢出門,因爲他老爸天帝禁止無照駕駛,他怕被罵。」
嫦娥笑著接話:「對啊,他老媽羲和,說不定會把六條龍和車子都沒收,太陽只能躲起來,到時候我們三個,想去哪就去哪。」
嫦娥和玉兔雙雙捧腹大笑,直道真是個好方法,而吳剛結束長篇大論,靠了過來,一屁股坐下休息,又嘆了口氣:「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很想跟李白喝一杯。」
玉兔拍拍吳剛的膝蓋,認真勸說:「別啊,你是人類,你喝醉了也會跳舞,邊跳舞邊砍樹,很危險的,還是讓我做成酒釀麻糬吧!」
吳剛又翻了白眼,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第幾個了,他沒好氣說道:「我沒差,你先吃,謝謝,你的麻糬,我不要、李白也不要。」
玉兔罵了回去:「餓死你算了,要不然你從今天開始只吃桂花葉,八月桂花香,口齒留芳,你該學學怎麼好好說話。」
嫦娥聽著兩個朋友無止境的鬥嘴,不禁莞爾,幾分鐘後,她看看時辰,快要丑時了,為了跟太陽保持距離,廣寒宮緩緩移動著,這術法是廣寒三人組 (或說二人一兔組) 一起發明的,都是幾百前的事情了,沒人記得是怎麼變出來的,總之,現在不用人工調整距離,時辰一到,廣寒宮自動變成移動城堡,離太陽遠遠的。
三、轉朱閣
蘇軾盯著夜空,吹著晚風,試圖讓自己醒酒,月亮移動的速度快了一些,才剛照到他的小院,馬上又飄走了,他揉揉眼睛,想著大概是喝太多了出現幻覺,還是多寫一句吧,便再次振筆疾書:「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一寫完,不勝酒力,東倒西歪,雖然寫的是「照無眠」,但那只是比喻,實際上他快要睡著了。
嫦娥和吳剛隨著蘇軾落筆,跟著唸出來,而玉兔聽到「轉」字,突然冒出一句:「轉?是要轉去哪?轉朱閣,摩天輪?」
此時吳剛已回到桂花木前,繼續砍樹,由於斧頭聲音太大,他大吼道:「摩天輪?沒聽過,哪個朝代的詞彙?」
玉兔閉上眼睛,接收了一下訊號,說道:「呃……不確定,幾百年後吧,有可能超過千年。」
嫦娥好奇問道:「什麼是摩天輪?」
玉兔接收完訊號,覺得有些疲憊,他先是從石缽裡挖出剩下的麻糬,一口氣塞入嘴裡,再口齒含糊回答:「就是一個很大的輪子,上面有會自己旋轉的房子。」
嫦娥眼睛一亮,說道:「如果廣寒宮設計成這樣呢?自己轉,然後我們每天只要睡不同的房子就好。」
一旁的吳剛聽到這個主意,覺得實在不妥,因為嫦娥不會砍樹、玉兔太矮,到時候蓋房子、勞心勞力的還是他吳剛,便暴躁地打斷話題,朝著玉兔吼回去:「我說你也看看場合,不要一直亂接收訊號,一直錯頻好嗎?」
玉兔不甘示弱,露出兔子門牙,大吼道:「吳剛!!你自己不是也錯頻!你講的什麼大夜班、輪班、工時減半,那也是幾百年後的詞彙耶!你雙標!!」
吳剛本要說點什麼,但想想還是算了,畢竟這些詞彙真的很好用,他放棄溝通,決定繼續砍樹。
四、不應有恨
嫦娥趕忙轉移兩人的注意力,她回望蘇軾,發現又有新的句子了,朗聲唸出:「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唸完之後,她有些難過,十分懊悔看到了這一句,原來,在蘇軾眼裡,廣寒三人組是帶著怨恨的?雖說三人的日子千篇一律,很無聊,很日常,但也不至於有怨恨,上千年了,都是這樣過來的,靠著吃麻糬也生活到現在。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三人各懷心事、各自沉默,卻是玉兔先行打破,他好奇問道:「說回蘇軾吧,『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嫦娥,我們三個,什麼時候討厭過人類了?為什麼要寫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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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典出處: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其他引用 (依照本文出現順序排列)
- 王維〈相思〉(紅豆生南國)
- 李白〈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
- 李白〈短歌行〉(白日何短短)& (吾欲攬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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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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