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我也是小孩 副標: 有些堅強,不是選擇,而是沒有選擇。
十二歲那一年,父親離開了。
在那之前,他的身體已經不好。有時候坐在客廳的木椅上,氣色蒼白,卻仍會伸手摸摸我的頭。
那是很輕的觸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穩。 他常對我說:「妳要乖,要幫媽媽。」 那聲音溫柔得像風,卻也讓我害怕—— 我總覺得那句話,是一種告別的預告。
那段日子,屋裡總瀰漫著藥味與靜默。
我不懂病情,只知道他越來越少說話。 每次我想靠近,他都微笑地示意我別吵, 像是在用最後的力氣,守護這個家。
有時候夜裡醒來,聽見媽媽輕輕關門的聲音,
我就知道,她又去照顧他了。 我躲在棉被裡,雙手緊握成拳, 害怕明天醒來,一切都會變。
直到那一天真的到來。
他不再醒來,也不再摸我的頭。
世界忽然變得安靜,
連空氣都凝結成疼痛的形狀。 我站在人群裡,看著黑白遺照, 聽見大人低聲抽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一刻,我懂得了什麼叫「消失」。 從那天起,我開始學著不哭, 因為哭也無法把他喚回。
我學會在恐懼裡站直,
在責任裡假裝平靜。 別人說我懂事, 其實那只是為了生存。
當別人哭著尋找依靠時,我只能擦乾眼淚,
告訴自己:「不能再讓媽媽擔心。」 那句話像一把鎖, 把我鎖在名為「堅強」的籠子裡。
長大以後,這樣的「懂事」成了一種習慣。
我不再輕易求助,也不再輕易哭泣。 遇到難過的事,只會對自己說: 「沒事,撐一下就好了。」
那種自我安慰像是一道牆,
牆的另一邊,是沒人能看見的孤單。
在學校,我總是最安靜的那個。
每次開家長會,教室裡坐滿了父母, 只有我的座位空著。
我假裝不在意,還笑著和同學聊天,
但眼角的餘光,仍會忍不住往門口飄。 有時風一吹動窗簾,我的心就跳了一下—— 希望那個影子,是爸爸回來了。 可是門始終沒開, 我也就慢慢學會,不再期待。
小學畢業那一年,
我被列為「低收入家庭」。
老師會把剩下的鮮奶分給我多一瓶,
同學笑著說:「妳好好喔,還有兩瓶。」 我笑著接過,卻在心裡發酸。
那瓶鮮奶的甜味裡,藏著一種被標記的苦。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 原來「懂事」有時也代表「與眾不同」。
我課業不好,沒人可以教,
也沒有錢去補習。 所以我逼自己更專心聽課, 每一堂課都當成唯一的機會。
因為我知道,
我必須學會, 才能教弟弟妹妹。 在那樣的年紀,我就懂得了責任的重量。
放學回家後,別的孩子去玩,
我得先幫忙準備晚餐、煮飯、洗碗, 再趕著寫功課。
有時候想睡,卻不敢睡,
因為明天的考試,媽媽還等著看分數。 她從不逼我,但那份期望我看得見。 她需要我懂事,而我也不敢讓她失望。
我記得那年冬天,家裡的被子太薄。
夜裡冷得睡不著, 我悄悄把被子往弟妹那邊拉, 自己蜷成一團, 嘴裡一直告訴自己:「沒關係,我不冷。」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那句「我不冷」,
其實是我對世界說的—— 「我沒事,我可以。」
可是夜深時,我仍會聽見那個小孩的聲音——
她小小聲地問我: 「妳真的不怕嗎?」 「妳還記得怎麼哭嗎?」
我沉默良久,才敢在心裡回答她:
「其實我怕。」 「我也想有人抱抱我, 告訴我,我已經做得很好。」
我想,也許真正的療癒不是遺忘,
而是能夠誠實地承認—— 我仍會害怕,仍會想哭, 仍然是那個需要愛的小孩。
多年以後,我終於明白,
原來成長不是不再哭, 而是學會擁抱那個曾經孤單的小女孩。
她依然住在我心裡,
提醒我: 堅強,不是生來就有的力量, 而是一次次在沒有依靠的夜裡學會的勇氣。
而現在的我,
終於願意伸出手, 對那個十二歲的小孩說—— 「謝謝妳,曾經那麼努力地活著。 以後的路,有我陪妳一起走。」
—— Qinot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