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ウイグル人という罪─中国による民族浄化の真実─
作者：福島香織 (著), 漫画 清水ともみ (著)出版年月：2021.09
推薦度：★★★★★5/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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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光主題公園的假象
小時候，歷史課教我們：「中國沒有宗教戰爭、天性愛好和平」。我也曾相信。長大後，因工作需要，常比較中國與臺灣的法律，也讀了不少關於中國的書籍後，我確定：當年的歷史教育真的是摻雜太多太多謊言了。
新疆與西藏，有陣子新聞上不時傳出藏人自焚、維吾爾人放汽車炸彈等消息，但近幾年在中國的嚴密科技監控下，聲量似乎已氣弱猶絲。所幸臺灣書市自由度高，讓高牆外的故事得以被看見。
「只看風景」是近年來不少國人或網紅赴西藏或新疆旅遊的流行，並為那壯闊的山河景色讚嘆不已，這些都是他們親眼所見的「事實」，但那也只是中國呈現給你看的一個面向，更多的地方是觀光客無法窺探到的。旅行不是原罪，但當相機只對準山河，對人的處境選擇避而不談，我總覺得心裡好像空了一塊。
《ウイグル人という罪─中国による民族浄化の真実─》作者提到，今日新疆的觀光像是一座為外人建造的「主題公園」，裡面有各種中國安排的展示，但實際上現在所呈現的，看不到真正的維吾爾文化。1999年作者曾造訪新疆，20年後再踏入新疆，兩次造訪形成強烈對比，街上維吾爾人消失了，滿街都是漢人。回教禮拜堂變成是履行觀光義務，放在那裡給觀光客參觀，所有關於維吾爾文化的一切，都變成是擺設。街頭遍布監視器、警哨，就連搭個計程車，車裡也裝有監視器，無法跟維吾爾司機探聽消息。
⬛圖像與證言的力量
《ウイグル人という罪─中国による民族浄化の真実─》很適合作為「理解迫害現況的入門」，漫畫與文字交錯，娓娓道來新疆的歷史、集中營、科技監控與同化政策。
書裡一開始以日文引維吾爾詩人Abduxaliq Uyghur（1901-1933）的詩〈醒來〉作為引子，搭配上圖畫，很有意境也很感人，幸好有網站將詩作附上回文跟中文翻譯：
啊，我可憐的維吾爾，醒來吧，你已沉睡太久
你已別無選擇，唯有生命可以失去
如果你不把自己從死亡中拯救出來
你的生命也將終其盡頭，終其盡頭
醒來吧！抬起頭顱，將睡眠趕走
去砍下對手的頭顱，使他的鮮血迸流
睜開雙眼，警惕環顧四周
否則你將在悔恨中死去，別無他路可求
你的軀體已經沒有生命的跡象
那就是為什麼你對死亡無所畏懼
對我的呼喚你無動於衷，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你想就這樣在昏睡中死去
睜大雙眼，仔細環顧四周
把你的未來深深地考慮
如果你讓這個難得的機會從你手中溜走
今後大難就會臨頭，大難就會臨頭
啊，我的維吾爾，我的心因對你的憐憫而疼痛、抽搐
我的同胞，我的兄弟，我的親族
出於對你的熱愛，我深切呼喚你的蘇醒,
而你就是聽不到我的呼喚，這是為什麼
終將有一天你會後悔,
那時，你就會深深理解我的呼喚
那時，你再去哀歎將會為時過晚
漫畫不複雜，簡單的畫面，將中共迫害手段揭露，印象最深的是，篇章中出現維吾爾人跳出來作證的證言，短短的幾格，卻讓我看到熱淚盈框。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冒著危險以真名示人？作證中國迫害人權的事實？
其中一位歸化日本的維吾爾男性レテプ・アフメット，時42歲。2017年起，不斷接到父親催促他回國的來電，父親說：「你若不敢快回中國，家人們以後不知道會怎樣唷。」接著父親就斷了通聯。再見到父親時，是透過錄製的影片，父親兩眼空洞，在一個裝有監視器的房間內，背稿一般，告訴兒子：「我過得很好，現在在設施裡努力學習，沒有煩惱，也沒有不自由，身體非常健康，不用擔心我。這裡的人都非常照顧我，但是兒子你呀，如果可以凡事以中國的利益優先考量的話，協助中國做事的話，我會更安心的。」
レテプ・アフメット知道這一切都是謊言，但他能怎麼做呢？回國，那就是等著自己被抓進集中營；不回國，接受中國條件的話，則意味著自己要背叛維吾爾族人成為告密者；但不接受中國條件，老父跟家族都會被殺死。後來，レテプ・アフメット選擇在媒體面前發聲。他說，他知道他父親肯定不會過得好的，影片中父親說的都是騙人的，不然，他父親怎麼可能不打電話給自己的親生兒子，而是要透過影片傳達健康的訊息呢？
レテプ・アフメット說，現在的我是日本人，可以持有日本護照在世界各地遊走，唯一到不了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故鄉。為此，我願意露臉、真名在媒體、國際間發聲。
⬛逃離與內疚
「能把思念說出口」本身，就是一種特權。有人有國籍、有護照、有麥克風；也有人，連家人的聲音都只能透過剪輯過的影像來聽見，有的甚至不敢回想。這樣的心境，不單單只有レテプ・アフメット一人。
《等待在夜裡被捕：維吾爾詩人的中國種族滅絕回憶》中有幸逃出中國的知名維吾爾詩人塔依爾・哈穆特・伊茲格爾說：
「我通常和瑪爾哈巴聊我的夢，她說同樣的恐懼也糾纏著她：警察追趕她、拿走她的護照、最親近的朋友拋棄她。『我們的身體雖然在這裡。』她會說。『但靈魂還留在了家鄉。』」
「我很少有辦法寫詩。即使在靜寂的時刻，詩句也不會浮現。我反而會想起穆尼拉啜泣，或帕爾哈提快步走進暗巷。我常常在心中看見我親愛的人受折磨。我的表弟在牢房虛弱憔悴，艾力在審訊室佝僂駝背，阿勒瑪斯忍受政治再教育，阿爾曼被迫在棉花廠勞動，司馬義和一群囚犯在營區操場上，用中文高唱黨的紅色頌歌。」、
「我們是個幸運的家庭，能夠逃離恐懼。我們是搭上諾亞方舟的幸運少數，能體會這種喜悅。然而，我們活在『逃離』兩字隱藏的膽小鬼的羞恥之中。我們總算自由了，但那些我們深愛的人還在受苦，還留在那片煎熬磨難的土地。每當想起他們，我們就被內疚灼燒。唯有在夢裡，我們會見到這些親愛的人。」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有去無回的地方：一個維吾爾女孩在新疆「再教育營」的真實經歷》作者米日古麗身上，米日古麗本是一個充滿愛情泡泡、天真爛漫的維吾爾少女，為愛遠走天涯。沒想到，米日古麗帶著小孩回中國探親，竟莫名慘遭中國監禁，少女根本沒想到自己的祖國會沒來由監禁自己，甚至還被判處死刑。被拘捕期間，米日古麗的一個孩子在中國當局監管下不明死亡。這迫使米日古麗從少女變成人權鬥士，出獄後的她，不斷在國際上為維吾爾人發聲。她說：「他們還是深受中國政府洗腦的影響，沒有人願意勇敢站出來。 要站出來，必須要有非常強大的內在。我自己也常常不夠堅強。因此我常要提醒自己，我肩負說出真相的重任，即使這麼做會讓我付出沉痛的代價。不然還有誰來做這些事呢？那些還留在家鄉的人，斷定是沒辦法的。」
⬛歷史與血腥的根源
漫畫中也簡述新疆的歷史，很簡短，維吾爾人是突厥等民族組成，不僅文化、語言都跟中國漢人不同。如果想再往前追問背景，《東突厥斯坦：維吾爾人的真實世界》也很值得一看，其中寫得很清楚：「清朝時期曾成立國家，但只持續了近二十年後，於1879年遭左宗堂以屠殺一百萬人的代價被徹底征服。……東突厥斯坦正式被列入中國的版圖。東突人民在以後的一百多年裡，進行無數次的獨立運動，都遭中國中央政府的血腥鎮壓。」
中國的迫害手段，像是以漢人洗人口、科技監控、強迫勞動的工作、將穆斯林小孩強制帶走，送進寄宿學校洗腦等，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斷絕維吾爾文化的根源。在中國科技監控的箝制下，維吾爾人聲量被消失了。
都21世紀了，如此不人道的事情竟然還在上演，不需要懷疑這些事情的真實性，因為這些迫害的過程，太多書與證言已反覆驗證這一切，而且多到不勝枚舉：
「很多人因為下載檔案分享軟體快牙等『非法』應用程式被抓，或者因為警察在他們的手機上找到『違禁』資訊，例如可蘭經文、伊斯蘭教或維吾爾民族主義的相關影像，甚至是政府禁止的歌曲。違禁資料到底涵蓋多廣非常難判斷，決定這些事的不是法律，而是政策，政策又總是改個不停。最近智慧型手機在自治區才剛流行起來，很多還不熟悉使用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手機裡有哪些東西就照樣被抓了。」--《等待在夜裡被捕：維吾爾詩人的中國種族滅絕回憶》
「我灰心地躺在小床上。就這樣？我自問，我這一生就這樣結束在一劑注射嗎？我才只有二十七歲，連人生的滋味都還沒有真正嚐到呢。在學校畢業後我好多計劃，壯志凌雲，去國外留學。現在卻只能躺在這裡，等待著處決。我想不透，怎麼會走到這地步。我是哪裡做錯了？」--《有去無回的地方：一個維吾爾女孩在新疆「再教育營」的真實經歷》
「牢房越來越擠。有些獄友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所以三不五時就會有人倒下，然後就被公安抬出去。有些會再回來，有些則再也不回來了。我待在那裡那兩個月裡，我們這間房死了十二個人。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畢竟我們不只營養不良，還要不斷承受著睡眠剝奪的折磨。--《有去無回的地方：一個維吾爾女孩在新疆「再教育營」的真實經歷》
「這位同事的三個哥哥都被當局逮捕。至於原因，一個是虔誠奉行伊斯蘭教法，一個是每星期五到清真寺做禮拜，另一個原因不明。她告訴凱爾比努爾，『當局把所有人集中在一座大廳，公安荷槍實彈，一一喊出人們的姓名，宣告罪狀，給予刑期。然後公安在他們頭上罩上黑色塑膠袋，一個一個帶走。』多年之後回想起來，凱爾比努爾說，『她談起這些事的時候，我們和她一起了。』」--《新疆再教育營：中國的高科技流放地》
「凱爾比努爾回憶，他告訴我：『那名女子大量出血，在送往醫院途中過世了。』和營區所有女性一樣，那名女子被迫服藥來停止月經，男老師直白地說，『營區女性必須服用停經藥，只因為學校無法充分供應衛生巾（衛生棉）。』」--《新疆再教育營：中國的高科技流放地》
⬛我們能置身事外嗎？
我們能裝作與己無關嗎？ 我們可以置身事外嗎？
《新疆再教育營：中國的高科技流放地》的作者，提醒臺灣——
「在此同時，臺灣與中國之間有許多企業與貿易利益，導致中國藉由恩庇侍從關係（patron-clientrelationships）進行滲透的風險。這類關係也有可能加重雙方在基礎設施領域的複雜糾葛，以及中國藉由宣揚錯假訊息造成的論述影響力。 因此，雖然臺灣政府試圖管制來自中國公安當局承包商的科技——包括從新疆拘禁營體系受益最多的廠商，還是有一些中國業者的監控工具已經入侵臺灣。
與此類似的狀況是，臺灣一部分的新聞閱聽人，正受到中國官方發動的錯假訊息認知戰影響。『昨日疆藏， 今日香港， 明日臺灣』這個口號提及的三個地方顯然都面臨重大威脅，然而臺灣可能蒙受的損失最為巨大，也擁有最強大的力量來阻止威脅成為現實。」
「我想讀者之所以會說『應該得做些什麼』，是因為讀者處於不同的政治環境，他們可以更自由地談論正在發生的事情，而不用擔心遭到報復。所以我認為這就是為什麼如果你有說話的自由，就應該有說話的義務，這就是許多散居在海外的人現在的感受。」
最後，借《東突厥斯坦：維吾爾人的真實世界》一句開場詩作為收束：「新疆胡楊三千年，長著不死三千年，死後不倒一千年，倒地不爛一千年。」只要還有人願意讀、願意記、願意發聲，維吾爾的精神就不會只活在書頁裡。圖文交錯、平易近人而有力的《ウイグル人という罪─中国による民族浄化の真実─》，正是為此存在：哪怕只是讓世界多一個人知道，都是向前的一小步。
